等嚴光走進中軍帳,劉秀立刻向他招了招手,笑道:“子陵,過來坐,快過來坐!”
嚴光先是畢恭畢敬地深施一禮,說道:“陛下!”而後,他按照劉秀所指,坐到了劉秀的右手邊。
劉秀帶着幾分醉意,問道:“子陵可是從新野趕過來的?”
“正是!”嚴光點下頭,說道:“陛下在新野的施政,現已初見成效,以前逃離新野的百姓,都逐漸回來了,另外還有不少的外來人遷徙到新野安居。”
劉秀聽後,連連點頭,撫掌而笑,說道:“如此甚好!”
一旁的吳漢臉色有點不太自然,屠城新野,他飽受詬病,新野現在的慘狀,他負有主要責任。
他乾咳一聲,拿起酒杯,說道:“陛下,微臣在新野有失當之處,微臣當自罰酒三杯!”
說着話,吳漢一口氣,連幹了三杯酒,漲紅的臉色也變得更紅了。劉秀向他擺擺手,笑道:“子顏慢些喝!軍中的酒水,都快被你一人喝光了!”
聽聞這話,在場衆人大笑,吳漢撓撓頭,也哈哈地傻樂個不停。
嚴光見狀,禁不住暗歎口氣,陛下對吳漢,當真是寵信到了極點。
如果旁人在南陽做出屠城這種事,以陛下的性格,肯定早已嚴懲不貸,但吳漢做了這種事,陛下寧願頒佈罪己詔,甘願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都不肯責罰吳漢。
其實,嚴光也只是看到了一面而已。劉秀的確是寵信吳漢,不過,他不責罰吳漢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
作爲天子,你讓下面的臣子對你效忠,讓他們爲你去上戰場與敵人拼命,不能一出了事,就把臣子推出去,讓臣子們扛下所有責任,成爲衆矢之的。
如此卸磨殺驢的做法,是劉秀所不恥的,這也不是馭人之道。
該劉秀承擔的責任,他會去承擔,不該他承擔的責任,他也會盡力去幫臣子們承擔。
這麼做,非但不會折損他天子的威嚴,反而更能樹立天子威信,讓臣子們對他也更加忠誠,死心塌地。
像吳漢、鄧禹、耿弇、賈復、寇恂、岑彭、馮異等等,這些大臣,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這麼多才華橫溢的一代人傑,之所以雲集在劉秀的身邊,團結在劉秀的四周,心甘情願的爲劉秀效力、賣命,爲什麼?
不僅僅是因爲劉秀才能過人,性情仁善,具備人格魅力,更是因爲劉秀會真心實意的維護他們。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作爲全軍之統帥,做出的每個決定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壓力。
如果上面沒有一個肯盡心盡力維護自己的天子,他們在做出很多決定的時候都會瞻前顧後,難以果決。
而跟着劉秀幹不同,哪怕自己的決定錯了,做了錯事,陛下也會百般維護自己,將自己庇護在天子的羽翼之下。
這種做法,看似護短,實則劉秀帶給臣子們的是,強大的安全感和歸屬感。
此時,嚴光正要說話,吳漢打了個酒嗝,搖頭晃腦地向劉秀拱了拱手,說道:“陛下,明日,微臣願打頭陣,攻入小長安,摘下鄧奉小兒的狗頭,獻於陛下!”
劉秀大笑,玩笑道:“子顏現在,恐怕站都站不穩了吧!”
在場衆人聞言,亦是鬨堂大笑。
吳漢臉色更紅,扭頭向帳外喊道:“來人,擡我的戰戟來!我要爲陛下舞戟助興!”
劉秀笑容滿面地向他連連擺手,示意他消停一會吧!劉秀轉頭,看向鄧禹和嚴光,禁不住感嘆道:“難得我們又聚到了一起啊,只可惜,這次又少了仲先,說起來,我們四人可是好久沒有湊齊過了。”
鄧禹露出感慨之色,嚴光回道:“陛下,仲先現在元之軍中,一切安好。”
還沒等劉秀說話,吳漢氣呼呼地說道:“鄧奉現在已是甕中之鱉,他若是敢動仲先一根汗毛,我吳漢定將他五馬分屍,挫骨揚灰,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吳漢的話,立刻引起在場衆人的共鳴,人們七嘴八舌地說道:“量他鄧奉小兒,也不敢把朱將軍怎麼樣?!”
嚴光原本有一肚子的話要對劉秀說,可看到衆人的態度,他把話嚥了回去,決定私下裡再和劉秀單獨談。
這頓慶功宴,在衆將士的歡聲笑語中結束,劉秀還特意讓龍淵去安排一座大點的帳篷,做嚴光下榻之用。yuyV
劉秀回到自己的寢帳,剛坐下來,龍淵從外面走進,小聲說道:“陛下,嚴先生求見。”
“有請。”對於嚴光的到來,劉秀並不意外,剛纔在宴席上,他就看出子陵心不在焉,欲言又止。
時間不長,嚴光從外面走了進來。他向劉秀深施一禮,說道:“陛下!”
劉秀笑道:“私下裡就不用這麼客氣了,子陵對我也太生分了。”說着話,他向旁擺擺手,示意嚴光落座。
嚴光道了謝,剛坐下,陰麗華也從裡面的隔間中走出來。看到陰麗華,嚴光又欠身說道:“陰貴人!”
“嚴先生!”陰麗華頷首回禮,而後走到劉秀的身邊,跪坐下來。
劉秀樂呵呵地看着嚴光,笑問道:“聽說,子陵和鄧紫君已經定親,親事準備得如何?”
嚴光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讓陛下見笑了。”
劉秀仰面而笑,說道:“娶妻生子,人生理應如此,如果子陵非要孤寡終老,那我纔會擔心呢!”稍頓,他正色說道:“子陵,你和鄧紫君的親事,就到洛陽來辦,你什麼都不用管,我和麗華,會親自幫你操辦!”說着話,他的手也自然而然地勾住陰麗華的纖腰。
陰麗華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偷偷瞪了劉秀一眼。在外人面前,如此的勾勾搭搭,也太沒有天子的形象了。
劉秀看出陰麗華的心思,笑吟吟地說道:“子陵可不算是外人。我與子陵,名爲同窗摯友,實則親如手足。”
對鄧禹、嚴光、朱祐這三位老同學、老朋友,劉秀的確都把他們視爲自己的手足兄弟。
嚴光突然起身離席,向劉秀跪地叩首。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把劉秀和陰麗華同是嚇了一跳。後者連忙拽開劉秀的手,驚詫地問道:“嚴先生這是作甚?”
劉秀也反應過來,連忙站起身形,把嚴光從地上拉起,問道:“子陵?”
嚴光說道:“微臣有一事相求。”
劉秀眼眸閃了閃,拉着嚴光坐回到席子上,他幽幽說道:“可是爲鄧奉之事?”
嚴光也不繞彎子,躬身說道:“陛下英明。”稍頓,他垂首說道:“微臣知道,元之所犯之錯,罪無可赦,還望陛下能網開一面,饒過元之的性命。”
聽聞這話,陰麗華也緊張地看向劉秀。見劉秀沉默未語,陰麗華小聲說道:“陛下,元之終究是功臣,哪怕將功補過,也可以免他一死啊!”
劉秀看看嚴光,又瞧瞧陰麗華,露出苦笑。鄧奉的造反,其實讓劉秀很難做,對於叛賊,劉秀一直都深惡痛絕,可鄧奉又和自己的關係太深。
他是大哥的老部下,是姐夫的親侄子,是妻子的青梅竹馬,現在又要成爲嚴光的大舅哥,有這麼多層關係,即便劉秀想殺鄧奉,都下不去手。
沉默了好一會,劉秀緩緩開口說道:“即便我要放過鄧奉,也需要鄧奉給我一個放過他的機會。現在鄧奉已身陷絕境,卻還是拒不投降,非要與大漢頑抗到底,這讓我……如何饒他性命?”
嚴光眼睛一亮,立刻擡頭說道:“陛下,微臣可去小長安,勸元之投降!”
劉秀搖了搖頭,說道:“子陵,你認爲鄧奉會聽你的嗎?”
還沒等嚴光說話,陰麗華搶先道:“倘若元之不肯聽嚴先生之勸,臣妾願去勸說!”
劉秀皺眉,別有深意地看眼陰麗華,言下之意,先前已經有過一次了,這次還想重蹈覆轍?
陰麗華也一下子想起上次的事,羞愧地低下頭。嚴光正色說道:“陛下放心,微臣這次定要勸降元之,讓他親自來向陛下負荊請罪!”
說着話,他站起身形,作勢要往外走。
劉秀急忙擡手把他叫住,問道:“子陵去哪?”
“事不宜遲,微臣現在就去小長安!”
劉秀都差點氣樂了,向嚴光擺擺手,正色說道:“今晚,子陵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待在軍中,休息一宿。現在這黑燈瞎火的,你貿然跑去小長安,人家在把你當成細作給射殺了!”
嚴光聞言,老臉一紅,覺得自己的確是太心急了。他向劉秀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還是陛下考慮周全。”
劉秀突然生出八卦的心思,他好奇地問道:“子陵,你……你是真的看上了鄧紫君?或者說,你是有什麼把柄落入到人家手裡,還是你對人家做了什麼事,纔不得不對人家負責?”
陰麗華聞言,都差點笑出聲來。堂堂天子,說出這種話,也太不正經了。
嚴光紅着臉解釋道:“我……我又能有什麼把柄?我和紫君現在可是清清白白,我……我們……”
“行、行、行!我知道了!”看到嚴光急得結結巴巴,語無倫次,這也太有毀子陵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劉秀連忙阻止住他,不讓他再往下說了。
他揚頭道:“子陵,你早些去休息,這段時日,你也夠勞累的,以後,還有得你忙呢!”
“是!微臣告退!”嚴光剛要轉身往外走,突然反應過來,陛下的話不對啊!他不解地看着劉秀,問道:“陛下說以後還有得我忙,這是何意?”
劉秀樂呵呵地說道:“南陽飽受戰禍之苦,百廢待興,急需一位德才兼備之太守。子陵能重建新野,我相信,子陵也能重建南陽。以後,復興南陽的擔子,我可就交給子陵你了。”
嚴光聞言,一個頭兩個大,他不願意在朝爲官,他嚮往着自由自在的生活,現在陛下要讓自己做南陽太守,他是真的一百二十個不願意。
他爲難地說道:“陛下……”
劉秀收斂笑容,意味深長地說道:“子陵,你這次無論如何也得幫我。”
他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還有誰比嚴光更適合做南陽太守。嚴光帶領着當地的百姓,重建新野,事情早已經傳開,嚴光在南陽民間的聲望也是越來越高。
人們都打心眼裡敬佩嚴光,讓嚴光來擔任南陽太守,不僅能安撫民心,更能收服民心,十分有利於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