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親歷南征的漢軍將士,無不對鄧奉恨之入骨,一想到那麼多的同袍兄弟戰死在南陽,將士們就恨不得把鄧奉碎屍萬段。
而且吳漢的態度十分明確,就是要殺鄧奉,將士們也都願意賣大司馬一個順水人情。
劉秀看看跪下一片的衆將,他目光一轉,又看向鄧禹,問道:“仲華,你以爲呢?”
鄧禹和鄧奉之間沒有私怨,而且兩人還是本家,對鄧奉到底是要殺還是要留,鄧禹一直沒做過表態。
現在陛下問到自己的頭上,鄧禹無法再繼續保持沉默。
他琢磨了一會,說道:“微臣以爲,鄧奉之罪,誅滅九族亦不爲過,但鄧奉又的確有功於漢室,故,暫時收押鄧奉,帶回洛陽,再做商議,微臣以爲十分穩妥。”
鄧禹這是在打太極,他的話說了等於沒說,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但沒什麼實質性的內容。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鄧禹也的確不太好做出表態。
鄧奉和漢室的關係錯中複雜,一層套着一層。他若說該殺鄧奉,會得罪一批人,他若是不該殺鄧奉,同樣會得罪一批人。
鄧禹思前想後,覺得自己還是別做這個出頭鳥了,畢竟現在他自己的頭上還頂着一大堆的彈劾呢。
他會打太極,劉秀也會接太極,後者順着鄧禹的話說道:“是啊,要如何處置鄧奉,還是等回到洛陽之後再議吧!”
就內心而言,劉秀是不願意殺鄧奉的,而且他也向嚴光承諾過,只要鄧奉肯主動投降,他可饒鄧奉一命。
劉秀爲人,一向看重誠信,對嚴光這樣的至交,他更不願意出爾反爾。
隨着鄧奉的投降,這場爆發在南陽,耗時將近一年的戰爭,終於宣告結束。
佔據南陽,沆瀣一氣的鄧奉勢力、延岑勢力、董訢勢力,被御駕親征的劉秀,一舉擊敗,土崩瓦解。
南陽之戰過後,董訢率部投降,延岑敗逃南郡,鄧奉率部投降,以劉秀爲首的洛陽朝廷,於建武三年,公元二十七年,正式收服了南陽。
經過這麼多年的天災人禍,南陽早已是千瘡百孔,劉秀在南陽施行了一系列的利民政策,幫助南陽復興百業,休養生息。
因爲南陽是帝鄉的關係,建武朝廷中的王侯、功臣,很多都是出自於南陽,現在南陽被收服,朝中這些南陽貴胄們也紛紛回到家鄉,在南陽置業置地。
劉秀時期,漢室江山有兩個地方是最難治理的,一個是洛陽,那裡是帝都,全國權貴聚集的地方,另一個就是南陽,這裡是帝鄉,也是權貴雲集之地。
鄧奉、延岑、董訢在南陽的作亂被平定,但事情還遠沒有結束。
劉秀等人回到中軍帳後,紛紛落座。劉秀看向岑彭,說道:“君然!”
“微臣在!”岑彭插手施禮。
劉秀說道:“鄧奉已降,鄧奉軍的殘部,需要有人去接收,此事,就由君然你去處理吧!”
稍頓,他又提醒道:“這些南陽的老兵,有願意加入我漢軍的,可編入我軍治下,有不願意加入我漢軍的,可收繳其武器和甲冑,就地遣散就是。”
岑彭點頭應道:“微臣記下了。”
劉秀和岑彭的對話剛告一段落,吳漢欠身說道:“陛下,鄧奉造反期間,南陽各縣,有不少人明裡暗裡的資助鄧奉,也有不少人,心甘情願的爲鄧奉做事,與朝廷爲敵,微臣以爲,諸如此類,都應進行清算纔是。”
聽聞這話,劉秀沉默未語。岑彭想了想,躬身說道:“陛下,微臣以爲,大司馬言之有理,這類心懷叵測,暗藏禍心之徒,當及早誅之,永絕後患!”yuyV
見岑彭支持自己,吳漢底氣更足,拱手說道:“陛下,南陽之亂,皆因有這些不臣於漢室的害羣之馬,陛下若對此類賊子心慈手軟,日後,南陽還會再生禍端。”
劉秀沉吟了一會,揚頭說道:“嚴光、堅鐔!”
“微臣在!”嚴光和堅鐔急忙起身,向劉秀躬身施禮。
劉秀說道:“此事,就由你二人去處理吧!”
看得出來,吳漢是一心想把這個差事爭取過來,但劉秀不能如他的願。
吳漢對鄧奉,那是恨之入骨,恨屋及烏,對於和鄧奉有關係的一些人,吳漢是絕不會心慈手軟的。
如果真把這個差事交給吳漢去做,不知得有多少人要枉死在吳漢的手裡。
劉秀從來都不是個殺心重的人,南陽已經死了太多的人,現在戰事已經結束,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這也是劉秀決定讓嚴光和堅鐔去處理此事的主要原因。
嚴光是修道之人,劉秀的性格就夠柔和的了,嚴光比劉秀更柔和。不過讓性情太過柔和的嚴光全權處理此事,也不太妥當,所以劉秀又想到了堅鐔。
堅鐔爲人公正,做事一板一眼,剛直不阿,他剛好可以彌補嚴光的不足之處,此事交給這一柔一剛兩個人,再適合不過。
見陛下沒有把此事交給自己去處理,吳漢大失所望,他再次提起鄧奉的事,說道:“陛下,鄧奉乃南陽之亂的罪魁禍首,此賊斷不可留,只要鄧奉還活一天,南陽之隱患,就多存在一天啊!”
見吳漢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的要殺鄧奉,嚴光眉頭緊鎖,說道:“大司馬,鄧奉肯主動投降,就表明他已有悔過之意!”
吳漢嗤之以鼻,說道:“嚴先生,鄧奉之所以會主動投降,是因爲他已經走投無路,插翅難飛,不投降,就是死,他是迫不得已,纔不得不投降!”
“陛下以仁德治天下,才引來天下有識之士,競相輔助陛下,仁德乃大漢之根基!”
“嚴懲反賊,誅殺叛逆,這並不與陛下的仁德發生衝突!”
吳漢和嚴光你一言,我一語,爭執不下。劉秀做出頭痛的樣子,揉了揉額頭,向兩人擺手說道:“好了,好了,我已經說過了,此事等回到洛陽再議!”
見劉秀露出不耐煩之意,吳漢和嚴光不約而同地停止爭辯,一同向劉秀躬身施禮,退回到自己的坐席。
劉秀說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我也乏了,得回寢帳去休息!”
“微臣告退!”衆將紛紛起身,向劉秀躬身施禮,然後魚貫退出中軍帳。
朱祐要出去時,被劉秀叫住了。衆人對此都習以爲常,朱祐長年在劉秀身邊擔任護軍之職,常伴劉秀左右。
等衆人都離開,劉秀對朱祐一笑,樂呵呵地說道:“看起來,鄧奉待阿祐還不錯!”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朱祐撓了撓頭,咧嘴笑道:“雖說微臣也不喜歡鄧奉,但這段時候,鄧奉對微臣也着實是不錯。”
稍頓,他又道:“這還得感謝子陵,自從子陵探望我之後,我的待遇好了許多,每隔三天還能吃上一頓肉。”
劉秀聞言,哈哈大笑。笑了一會,他向朱祐招招手,示意坐到自己身邊來。他問道:“阿祐,你也贊成我該放了鄧奉?”
朱祐看眼劉秀,掰着手指頭數道:“一,鄧奉是姐夫(鄧晨)的親侄子。二,鄧奉對陰貴人有救命之恩。三,鄧奉是大哥的老部下。四,鄧奉的謀反也情有可原,這件事,大司馬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五,殺鄧奉,也不利於陛下的名聲。”
劉秀看着朱祐扒拉着他手指頭,說的頭頭是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問道:“怎麼此事還和我的名聲扯上關係了?”
朱祐探着腦袋問道:“陛下沒聽說嗎?”
“聽說什麼?”
“民間百姓都在流傳,鄧奉之所以造陛下的反,皆是因爲陰貴人。如果陛下殺了鄧奉,倒是坐實了傳言,百姓們定會認爲陛下是爲了除掉情敵,才殺的鄧奉。這當然有損於陛下的聲譽!”
劉秀眨了眨眼睛,接着哈哈大笑起來,搖頭說道:“竟然還有這樣的傳言。”
“人言可畏,陛下也不能不考慮啊!”朱祐提醒道。
劉秀樂道:“看來,我是不能殺鄧奉了。”
朱祐嘆口氣,說道:“陛下若不殺鄧奉,大司馬,以及軍中將士們,都會對陛下頗有怨言,衆憤難平啊!”
劉秀白了朱祐一眼,說道:“說來說去,你和仲華一樣,都在和我兜圈子。”
朱祐攤了攤手,說道:“到底該如何處置鄧奉,這本來就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
“是啊!”劉秀深有所感的長嘆一聲。一邊是鄧奉與己方的層層關係,一邊是羣情激奮的軍中將士,劉秀被夾在其中,左右爲難。
朱祐頗感同情地看眼劉秀,笑嘻嘻地說道:“還好我不是天子,不用爲這麼多的糟爛事煩心!”
劉秀差點氣樂了,擡手掐了掐朱祐臉頰上的肥肉,說道:“你戰敗被俘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起碼得罰你半年俸祿!”
朱祐一聽要被罰俸祿,立刻擺出一張哭喪臉,嘀咕道:“罰半年俸祿?那我吃什麼,喝什麼?”
劉秀笑道:“可領食邑。”
朱祐被封堵陽侯,以前只是個虛名,現在隨着朝廷收服南陽,朱祐的堵陽侯也不再是有名無實了,可領堵陽全縣的食邑。朱祐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連連拍打自己的腦門,喜笑顏開道:“我有封地了!我現在也有自己的封地了!”
“是啊,堵陽侯,堵陽的食邑,足夠把你養得更胖更多肉了!”劉秀站起身形,說道:“好了,我得回寢帳了!”
鄧奉主動來降的事,想必麗華也聽說了,現在她正在寢帳中着急呢吧!
朱祐笑嘻嘻地說道:“我也好久沒有見到麗華嫂子了!”
劉秀向朱祐一甩頭,邁步向外走去。朱祐則是咧着嘴,像跟屁蟲似的跟着劉秀一併走出中軍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