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是爲立秋後的首個庚日,亦爲大漢朝廷結束休朝期,朝臣們再度上朝的日子。
皇后王娡和館陶公主劉嫖皆是臨盆在即,留在甘泉宮養胎,便連漢帝劉啓和竇太后也都陪着,未曾返回未央宮。
朝臣們已對太子監國習以爲常,因剛過了漫長的月餘暑休,帶着後世所謂的假期綜合症,朝議時有的甚是亢奮,有的漫不經心,瞧得劉徹眼角直抽搐。
感情整個休朝期就特麼我這太子最勞心勞力!
匈奴右賢王那頭尚未大功告成,南郡的秭歸縣又冒出項氏餘孽,幫着劉駒那貨豢養水匪,真教人不得安生。
南郡乃是臨江王劉榮投繯後,大漢朝廷除國置郡,以江陵爲郡治。項氏餘孽又在當地經營多年,還以改了姓氏,叫甚麼復氏,南郡太守潘珙就任不過年餘,劉徹並非不講理的人,倒是不會往他頭上扣瀆職的帽子。
齊山倒是機靈,扮做南陽孔氏子弟,騙得項氏餘孽團團轉,更將那莯姬要來過來,隨便施展幾分手段,便甚麼都問了出來。
莯姬,莯姬,端是個可憐人,非但身世可憐,名字都教劉徹不禁發笑,項氏族人連名字都不會取,還想着復興楚項,真真白日做夢啊。
還得髮長線釣大魚,劉駒那貨算不得甚麼,西楚霸王昔年掠奪的大批珍寶卻一直下落不明,指不定就落在項氏餘孽手裡。
這批珍寶的價值,怕是不亞於秦始皇陵墓裡的陪葬品。
劉徹端坐御階之上,百無聊賴的看着滿朝文武叨叨個沒完,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無知是福,這羣朝臣真是羣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老傢伙。
掌印太監孫全早是瞧出太子和朝臣們都有些犯懶,顯是尚未重新習慣早起上朝,索性尋了個朝議間歇,上前一步,朗聲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
原本尚有幾個想要出列啓奏的朝臣頓了頓,想想其實也非甚麼大事,不過是按着慣例虛言稟報罷了,便識相的不再發話。
於是乎,休朝期後的首度早朝,便是這般匆匆結束,殿內諸人皆大歡喜。
劉徹退朝時不經意間瞧到了御史大夫劉徹,不以爲意的聳聳肩,輕笑着往內殿走。
劉舍的父親項襄乃是項燕的幼子,項羽敗亡後,項襄投奔了漢高祖劉邦,賜姓劉氏,是爲劉襄,封了桃候。劉襄死後,劉舍襲封桃後,歷任太僕,御史大夫,端是位高權重。
若非劉徹改變了歷史的進程,保住袁盎的老命,這丞相之位就該是劉舍的了。不過據史籍記載,劉舍做丞相沒做幾年,大漢就發生了日食,他便因這可笑的理由被撤職罷官,換了衛綰做丞相。
莫非是因項氏餘孽被朝廷發現,史上的漢景帝對劉舍心生猜忌?
劉徹暗自咂摸,倒是沒太過在意,如今的大漢朝廷豈是幾個元老重臣便能動搖得了的?
莫說區區劉舍,便是搭上所有的三公九卿,無非就是血洗朝堂,手起刀落的事兒。
唯有孤王手下做個兢兢業業的高級公務員,才能活得久,活得好。
回到長樂宮的太子府,劉徹用鷂鷹給齊山送去密信。
他命齊山等人繼續行騙,孔僅那頭會配合他的,要精鐵給精鐵,要冶鐵匠作給冶鐵匠作,隨便安插幾個羽林衛進去即可,首要任務還是查探出項羽藏寶的下落,水匪之事暫且不必太過在意。
公孫賀領着兩千羽林衛去做水匪,數月來倒是混得風生水起。據回報,他接連吞併了十餘個水匪寨子,地盤竟已從淮陽擴大到九江地界,儼然成爲雄踞淮水中上游的一方巨寇,劉駒已遣人想要將他招攬至麾下了。
待得公孫賀的地盤擴大到臨淮郡內的洪澤,想來劉駒定會坐不住了,到時就看他會不會從大江沿岸往洪澤調集人手。
廣陵和會稽的世家大族以及豫章水師會有甚麼動靜?
劉徹很是期待,大批細作早已撒了出去,就等着看誰會露出馬腳了。
劉徹覺得皇帝老爹動不動就夷滅全族的舉動太過殘暴,也太過浪費了,大漢還有好多大工程闔待啓動,奴隸真真不夠啊。
留下他們族人的性命,男子代代爲奴,女子世世爲娼,方能彰顯天家的仁德氣派。
劉徹放飛鷂鷹,便是往後苑的菊園走。
秋日賞菊最是合宜,故而調教阿嬌蘿莉的地點從竹園水榭移到了菊園陶然亭。
步入園中,端看九華綻放,飄若浮雲,緩步而行,聞那淡雅花香,沁人心脾。
遠遠望那陶然亭,但見亭中三個少女竟自舉杯暢飲,皆是面色暈紅,顯已微酣。
劉徹舉步入亭,笑着打趣道:“三位貴女真真有興致,端是更待菊黃家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倒是合了陶然亭的意味。”
楋跋子忙是上前見禮,南宮公主卻是柳眉微揚,撇嘴道:“終日作些文縐縐的酸詩,鬧得都不會正經說話了,你纔是真真掃興!”
“……”
劉徹噎得無言以對,終是知曉皇帝老爹爲何喜愛二姊,還是不脫那句“深肖朕”,父女倆皆是不喜詩詞歌賦,更討厭酸腐文人,不愧是流淌着高祖的地痞血脈。
他秉持着好男不跟女斗的紳士風度,輕笑道:“阿姊怎的有閒來此見我這掃興迂人?”
“你當我想來麼?”
南宮公主翻了翻白眼,復又朝楋跋子呶了呶嘴,“呶,是她有事尋你。”
劉徹聞言,有意無意的用眼角餘光瞟了阿嬌一眼,見得她耷拉着小腦袋,不敢擡眸與他直視。
他心裡已然有數,心道這小蘿莉真是直腸子,肚子裡藏不住甚麼話,更管不住嘴,還是欠調教啊。
他只得明知故問道:“哦,是甚麼事,且說來聽聽。”
楋跋子端是乾脆利落,直言問道:“聽聞太子殿下想爲臣女招婿?”
“嗯,是有此意,畢竟卑禾候離京前曾再三懇請孤王,替他好生關照你,如今你已年滿十五,乃是及笄待嫁之年,該當招婿,免得誤了大好年華。”
劉徹端是坦坦蕩蕩,理直氣壯道:“若真如此,豈非是孤王食言,日後如何面對卑禾候?”
楋跋子見他承認,不由急了,忙是道:“可婚嫁之事,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阿爸……阿父……”
劉徹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頭,笑道:“君父,君父,萬民以君爲父。待你尋到合意的夫婿,父皇自會下旨賜婚,還算不得父母之命?至於媒妁之言,孤王會請老宗正的夫人替你保媒,不會辱沒你侯府千金的身份。”
“可是……”
楋跋子真是急了,加上先前喝了些太子詹事府窖藏的果醪,登時滿臉通紅,便連耳根都燒了起來。
南宮公主卻是看不下去了,她平日雖是對楋跋子頤指氣使,卻是真心將她視爲閨中密友,用她的話說:旁的貴女,便是跪着求本宮罵上幾句,本宮都懶得張嘴。
她將楋跋子扒拉到身後,幫着出言道:“殿下好生做着監國太子,操持國政便是,管恁多兒女之事作甚?”
“我若不操心,你昔年早被嫁到匈奴去和親啦!”
劉徹劍眉微揚,他說的本就是實話,當年軍臣單于親率數十萬匈奴鐵騎蹛林雲中,派了中行説帶來國書,除了討要大量錢糧布匹,更指名要南宮公主和親。
若非劉徹將中行説氣吐血,使得竇太后爲首的主和派無法再與匈奴媾和,當時才十二歲的南宮公主就要被迫披上嫁衣,送上去往匈奴車輦。
南宮公主顯也明晰此事,登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楋跋子,你是個機靈的,應是曉得孤王爲何定要你嫁給漢人。”
劉徹絲毫不加掩飾的坦言道:“此事南宮公主管不了,阿嬌管不了,便是卑禾候也管不了。”
楋跋子聞言,原本通紅的俏臉竟瞬間褪盡血色,化作慘白,顯已心喪若死。
劉徹雖非憐香惜玉的性子,卻也不願將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往死路上逼,便是鬆了口,儘量柔聲道:“孤王也不願太過逼你,要嫁誰,何時嫁,你可自行思量,唯要記着兩點:一者,必得嫁給漢人;二者,武威城建成前必得大婚。”
楋跋子本已絕望,聞得他的話,宛若將死之人得了續命的仙丹,瞬間緩過氣來,急切問道:“殿下……爲何定要趕在武威建成前?”
劉徹並未直接作答,反是坦言道:“武威建成後,卑禾候若想保住性命,亦要牢記兩點:一者,他此生除你之外,再無旁的子嗣;二者,你必得嫁給漢人。”
他壓根不避諱南宮公主和阿嬌,有些事她們也是要搞清楚的,免得爲楋跋子去找太后和皇帝哭鬧,那可就是自找麻煩了。
尤是皇帝老爹,便是再偏愛自家女兒,也絕不會因私廢公的,慄夫人膝下三個皇子,劉榮投繯自盡,劉闕於兵敗自焚,劉德永世圈禁,可不就是血淋淋的前車之鑑麼?
楋跋子畢竟歷盡苦難,比身旁的兩個自幼嬌生慣養的閨蜜更知曉世間百態,見劉徹已盡數明言相告,更知道他的做法比之匈奴那種充滿逼迫意味的和親真算得上極爲善意了,絕不可能再讓她得寸進尺。
“好,臣女必會遵照殿下的囑咐,儘早尋個合意的夫婿。”
楋跋子分外沉重的點點頭,咬了咬下脣,復又問道:“可否再求殿下件事?”
劉徹見她如此識時務,自是頗爲讚賞,便是道:“但說無妨。”
楋跋子噗通跪倒在地,祈求道:“望殿下莫要對阿父行那鳥盡弓藏之事。”
劉徹意味深長道:“起來吧,只要獵狗不反咬主人,孤王是不會兔死狗烹的。”
楋跋子叩首道:“謝殿下,臣女會時時給阿父去信,煩勞殿下遣人代爲轉交。”
劉徹笑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