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華夏北方的夷狄果是沒半刻消停,劉徹剛出手將遼東郡東邊的朝鮮國整廢了,遼東郡北邊的扶餘國又有些不老實了。
大漢的東北部設有右北平和遼東兩郡,兩郡邊塞再往北,有兩條西南朝向東北的大山脈,西側的爲大鮮卑山,即後世大興安嶺;東側的爲不鹹山,即後世長白山脈。
自匈奴冒頓單于擊敗東胡各族後,北方夷狄散居在匈奴左部屬地東邊的遼闊區域,且多是倚山脈而居,避免匈奴的不斷侵襲。
鮮卑的大多部族皆從草原退居山林,默默守護着祖先源起的鮮卑聖山,意爲瑞獸皮帶之山,在大鮮卑山脈北端的深山密林間。鮮卑山的具體方位頗是隱秘,便連昔年強盛無比的匈奴人都無從知曉,劉徹更是懶得遣人多加查探,着實沒甚麼意義。
烏桓人則困守大鮮卑山南端的烏桓山脈,少數部族還偶爾到饒樂水(西拉木倫河)北邊遊牧。只是他們不會南渡饒樂水,免得太過靠近大漢右北平和遼東兩郡的北邊長城邊塞,引來大漢邊軍驅逐甚或擄掠。
不鹹山脈亦有不少化外夷狄聚居,只是文明程度大多不高。
山脈北端爲挹婁族佔據,挹婁意爲穴居之穴,據說挹婁人不築房舍,居於山中洞穴,卻又俗好養豬,食其肉,衣其皮。故在漢人看來,挹婁人是既不遊牧,又不耕作的山間野人,只要不進山招惹他們,他們也沒甚麼威脅。
山脈東麓至海邊的狹長地帶有不少沃沮部落,沃沮人散處山林,以狩獵爲生,並未凝聚成政體,故沒甚麼沃沮族,沃沮人只是泛稱那片地域的外族蠻夷。
然而不鹹山脈南麓的扶余卻是例外,或許是其祖居之地與大漢和朝鮮接壤的緣故,接觸到外來文明的扶余人漸漸走出深山老林,學會遊牧,甚至學會農耕。
尤是十餘年前,扶余人竟興建起木柵城,稱王立國。
扶餘國的屬民尚不足八萬戶,就算全是十口之家,也尚湊不足百萬人,大漢隨便拎出個郡國來,都比扶余人口多啊。
劉徹還特意派遣羽林衛去扶餘國仔細打探過,莫說百萬屬民,撐死就五十萬,而且整個扶餘國唯有王都這座城池,且正如其“木柵城”之名,城牆並非磚石建築,而是砍伐巨木撴成木柵,再糊以泥土。
這特麼都敢建國,你叫月氏,諸羌,乃至鮮卑和烏桓兩族情何以堪?
西邊的月氏和諸羌太過遙遠,且先略過不論,鮮卑和烏桓昔年可是統掌東胡各族,即便現下淪落衰敗,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鮮卑不說,光烏桓就能徵募出二十萬騎射。
烏桓都不敢建國,你扶余是腦子凍傻了,還是故意搞笑的?
劉徹看着遼東太守郅都呈報的奏章,卻是半分笑意都沒有,扶餘國的諸多部族竟西出不鹹山脈南麓,渡過速末水,也就是後世的松花江,跑到遼東北部邊塞外的平原地帶遊牧了。
劉徹目光落在大鮮卑山脈和不鹹山脈中間的那片遼闊平原,由松花江和嫩江沖積而成的鬆嫩平原在大漢沒甚麼名頭,依着這命名的規則,速末水爲松花江,難水爲嫩江,那鬆嫩平原豈非該稱爲速難平原?
速難,速難,速速給北方夷狄帶去災難!
劉徹覺得倒是不錯,便在地形圖的那片平原上花了個圈,揮毫提了歪歪斜斜的“速難平原”四個蠅頭小隸。
若放任扶余或其他北方蠻夷遷入豐饒的速難平原,日後怕是真會冒出個甚麼契丹或女真來,那收拾起來可不比匈奴輕省。
按照歷史原本的軌跡,扶余人應不會大舉涉足速難平原,然現下朝鮮被大漢折騰得半死不活,尤是與扶餘國接壤的朝鮮北部已沒甚麼兵力駐守。
扶餘國沒了朝鮮的威脅,又不敢輕易南下,自然會盯上西邊的速難平原。若扶余王是將農人遷移過去,定居農耕也就罷了,偏生是讓牧民去遊牧啊。
劉徹最忌憚北方出現新的遊牧民族,想朝鮮這等以農耕爲主的國度,收拾起來倒是簡單,打不過就跑的遊牧民族才真是大麻煩。
得將扶余人往死裡收拾!
劉徹讓宦者令李福去殿內蘭臺將御史中丞張騫找了來,讓他擬旨,詔令右北平郡的各處邊塞,因關中今歲遭遇天災,物資不足,故需以價制量,將各處邊市漢商的所需繳納的商稅加倍。
張騫真真聽愣了,太上皇和皇帝近些年來屢屢調降賦稅,田稅降至百稅一,丁口稅減半,商稅也足足降了三成,他本以爲今生是不會從陛下口中聽聞到“加稅”二字的。
待聽完劉徹的旨意,他才明白自個太天真,原來陛下此舉不是針對漢商,而是針對烏桓各部。
陛下還詔令各處邊市對漢商購買外族奴隸時的商稅減半,擺明就是要讓烏桓各部多用奴隸換取大漢的貨品。
“陛下,恕臣直言,烏桓各部應已沒有多少奴隸了,畢竟在漠南草原和鄰近烏桓山匈奴左部駐牧地,匈奴遊牧部落已被清剿殆盡,烏桓人總不至對自己的族人下手。”
張騫追隨劉徹多年,深知他不喜臣子虛言應對,便是直言勸誡道:“若陛下當真提高漢貨的商稅,而烏桓又拿不出更多奴隸,換取的漢貨必定大減,怕是會心生怨懟。”
劉徹意有所指的笑道:“誰說他們拿不出更多的奴隸,我大漢的塞北外族可並非只有匈奴,不是還有個扶餘國麼?”
張騫微是愣怔,訝異道:“陛下,扶餘國都木柵城離烏桓山脈足有千餘里,還隔着大鮮卑山和不鹹山的不少支脈,烏桓騎射即便擄掠到扶余人,也不好押送返回吧?”
“烏桓騎射要擄掠扶余人,無須翻山越嶺的,更無須押送回右北平的邊郡。”
劉徹搖搖頭,陰惻惻的笑道:“給駐在右北平郡的行人令宋遠下旨,讓他再出使烏桓各部,說服烏桓出兵扶余,同時命右北平太守和都尉,乃至各處邊軍將領,準允烏桓騎射南渡饒樂水,沿饒樂水的南畔行軍,以便抵達遼東郡的塞北。”
張騫聞言,真真驚呆了,陛下這是要借道給烏桓人。
南北流向的大遼水貫穿遼東,南至勃海,北出遼東邊塞,與東西向的饒樂水交匯。
即便在匈奴最強盛之時,遼東郡的北部邊塞和長城關牆依舊握在漢廷手中,右北平郡也從未被匈奴鐵騎攻破過。
因此饒樂水南畔和大遼河的塞北流域皆在大漢邊軍的掌控中,時時派兵巡視,烏桓各部鮮少敢南渡饒樂水,更遑論東出烏桓山脈,直抵大遼河。
若陛下真的借道給烏桓各部,使其能繞過大鮮卑山南端的諸多分支,憑藉烏桓騎射的馬速,即便要保持馬力,五日內亦足以抵達不鹹山南麓。
就憑扶余那弱得可憐的國力,指不定會被二十萬烏桓騎射徹底滅國。
劉徹的最後一道旨意,徹底肯定了張騫的猜測。
詔令遼東太守郅都,在遼東北部邊塞開放邊市,用高價購買奴隸,尤是烏桓人押送來的扶余奴隸,以右北平郡各邊市的奴隸市價加倍購買。
張騫脊背直冒汗,陛下這是打算花錢買扶余百姓的人頭啊。
現今大漢奴隸短缺,在不少郡縣,精壯奴隸的市價已高逾每口兩萬錢,右北平各邊市雖便宜不少,卻也漲到將近萬錢。
在遼東邊市以右北平郡的奴隸市價加倍購買,意即每口扶余奴隸兩萬錢,即便押運回勞力最爲短缺的關中郡縣轉賣,也是要大大賠本的。
向來不做虧本買賣的皇帝陛下,此番竟寧可賠本也要將扶余往死裡收拾,真不曉得扶餘國是造了甚麼孽,得罪了陛下啊?
張騫心有慼慼,卻是不敢怠慢,提筆揮毫,將數道聖旨盡數撰寫完畢。
劉徹喚來掌印太監孫全,取了傳國玉璽,往那些聖旨上盡數蓋了大印,想了想,復又道囑咐張騫道:“這些密旨就不要錄入蘭臺備查了,朕亦會囑咐前去頒旨的郎衛,日後將這些密旨帶回,盡數焚燬……你可領會朕的意思麼?”
“陛下,臣近來公務繁忙,忘性大。”
張騫追隨他多年,自是心領神會,無非就是不想讓史官知曉,將之記錄在史籍上,有損陛下仁德賢明的光輝形象。
劉徹笑着頜首道:“嗯,那今日愛卿便早些回府,好生休養吧。”
“謝陛下體恤,微臣告退!”
張騫忙是就坡下驢,躬身告退,緩緩趨步而出。
劉徹吩咐侍立在側的宦者令李福將這些密旨讓郎衛速速送出去,倒是沒再多作叮囑。
李福適才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該如何做,他心裡自是有數。身爲長伴君側的近侍宦官,若連這點眼力和腦子都沒有,早就拋屍荒野,塋草及腰了。
諸事處置妥當,劉徹回了椒房殿,睡在躺椅上晃啊晃,着實閒得發慌,心道此時手頭若有本《漢武揮鞭》,一卷在手,俯視天地,仰望蒼穹,該是何等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