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禁軍改制逐步完成,劉徹終是放下心來,暫且可睡得踏實些,日後再繼續緩緩完善大漢的各項軍制即可。
因受無鹽氏的牽連,長安城的諸多子錢家皆被抄家夷族,國庫雖是罰沒超過十萬金的貲財,但劉徹卻反是有些憂心。
商賈資金短缺時無處借貸,對工業發展是會有極大制約的,這也是原先劉徹並未打算對子錢家倉促間痛下狠手的原因。
事已至此,只能由朝廷出面,建立向臣民提供貨幣信貸業務的機構了,否則大漢的工業化進程怕是會大爲延緩。
此事不宜交由大農府來辦,免得朝臣太過掣肘,束手束腳的太過麻煩。
“先讓少府開設錢莊,日後發展成熟,再由大農府創辦中央錢莊好了。”
劉徹如是想,正如後世華夏的中央銀行與五大商業銀行之間的關係,央行負責制定並執行國家貨幣信用政策,獨具貨幣發行權,實行金融監管,自然要由朝廷獨掌,即便具有些許國企性質的少府也不能涉足。
至於中央錢莊獨有的貨幣發行權,還需等大漢鐵業整合完畢,並有較大的提升,可保證市面有足夠的金屬貨幣流通後,方可將民間的鑄幣權收回,紙質貨幣的發行更要徐徐圖之,急不來的。
金融向來是個複雜的行當,稍有不慎就會鬧出大亂子,貨幣貶值,通貨膨脹,抑或物價重挫,通貨緊縮,掌握不好度,正反兩面都是壞處。
少府是皇帝私府,朝臣對其開設的產業沒甚麼置喙的餘地,只要不違反祖制和律法,御史們也不便上奏彈劾。
劉徹命少府卿陳煌先到遺孤內院招募了不少學員,多是術數學院的,他們有最基本的會計知識,好歹能看懂劉徹爲少府錢莊訂立的章程及各式票據。
陳煌執掌整個少府,自是不宜分管錢莊業務,劉徹索性讓少府丞陳誠兼任新設的諸錢監,掌少府錢莊。
自劉徹昔年被立爲太子,陳誠一路從伴讀,到太子庶子,太子中庶子,太子詹事,直至做到少府丞,真真是常伴君側。
將近十年來,昔日的小屁孩已近弱冠之年,更學到了不少本事,經驗雖尚顯不足,但好在歷練完整,又受劉徹多年指點,要打理好錢莊還是不難的。
畢竟少府的錢莊還是草創,不似後世的銀行般業務繁複,暫時處理好民間信貸即可。
劉徹暗自盤算着:“或許還可向權貴們吸收些大額存款,至於民間的小額存款,日後再說吧。”
十月中旬,少府在北闕甲第的長安商區劃了塊地,開始營建少府錢莊的總部。
劉徹此番真是不惜工本,命負責營建的少府司空掘地三丈,以水泥灌注底部和四壁,打造現下大漢最爲堅固的數座金庫。
少府內庫和錢莊金庫要徹底分開,雖可彼此支應,但賬目往來和貲財交接必得清清楚楚,免得日後鬧出大亂。
大漢現下沒甚麼金融監管機構,劉徹可不願見得錢莊出現大虧空,若來個破產歇業,少府乃至天家的信譽可就難以挽回了。
江都王劉非見得少府弄出這般大的動靜,曉得陛下定又想出甚麼掙錢的行當,忙是入宮求見,小心翼翼的試探此事。
劉徹見得他那副貪婪無比的諂媚嘴臉,頗是無奈,昔年何等孤高狂傲的英武皇子,今夕卻淪落成爲金錢的奴隸,咱老劉家又少了個有節操的正經人啊。
劉徹倒是沒隱瞞劉非,將錢莊的章程細細講述給他聽。
劉非眼神大亮,這分明就是放貸的子錢家,只是利錢要得低了些,還多了甚麼吸納存款的業務。
皇室實業的金庫裡堆滿價值數百億的金錠和大錢,壓根就不需吸納甚麼存款,只需放貸就可輕易牟取暴利。
“陛下,這錢莊的行當……”
劉非訕笑着出言道,自是想要從中分一杯羹。
劉徹擺擺手道:“朕倒是樂見皇室實業也開設錢莊,但現下少府的錢莊尚是草創,各式章程和票據不甚完備,需得逐步完善。皇兄不妨等些時候,待少府錢莊辦穩妥了,再有樣學樣,免得鬧出甚麼亂子,如何?”
劉徹這話是半真半假,主要還是想等少府錢莊建成後,再經查漏補缺,爲大漢金融律法的制定提供參考。
在律法制定並逐步完善前,劉徹不希望出現旁的錢莊。
劉非不曉得他的心思,微作沉吟後,也覺陛下所言在理。
皇室實業草創之初,沒少跟着少府乃至田氏商團學各項章程,便連各式契約和賬冊都是同等形制,着實省卻不少功夫,且經營運作頗是順遂。若非如此,他劉非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在短短數年將皇室實業經營得這般興盛,每歲獲取大筆暴利。
饒是如此,劉非也不甘空手而歸,意有所指道:“陛下,既然那少府錢莊要吸納甚麼大額存款,我皇室實業的金庫內又藏着不少現錢,這利錢……”
劉徹微是揚眉道:“章程皆已寫着,活存者每歲五釐利,定存一年者每歲二分利,三年者每歲三分利,五年者每歲半成利。”
劉非面色訕訕道:“陛下,這利錢也太低了吧?”
劉徹分外鄙夷的瞟了瞟他,不屑道:“若皇兄覺着利錢低,朕不妨着少府內庫籌措十萬金,按這利錢貰貸給皇室實業,定存五年,如何?”
“……”
劉非生生噎得無言以對,若每歲半成利,十萬金每歲需還息五千金。
他又不蠢,皇室實業的金庫還藏着數百億貲財,還要憑白付出這般利錢去向少府貰貸?
“嗯,臣經陛下提點,仔細咂摸下,深覺這少府錢莊的利錢設得甚是合情合理,陛下聖明!”
劉非亦是流着老劉家的地痞血脈,沒臉沒皮的討好道:“臣及皇室實業願爲少府錢莊助陣,略盡綿薄之力,先定存個五十萬金……就那甚麼五年定存,只是不知利錢該何時提取?”
劉徹瞧着他這奸商嘴臉,沒好氣道:“現下少府錢莊草創,利錢支付只分兩種。若存入時便即取息,則利錢減半;若存滿期限再同取本息,則付全額利錢。”
待見得劉非頜首沉吟,劉徹復又加了句:“若遇急需之時,定存的本金並非不可取回,只是要按着存入的年限,重算利錢,雖會比活存高,卻必不如存滿年限的利錢。”
劉非訝異道:“定存的本金還可提前取回?”
劉徹聳了聳肩:“定存又非死存,自是能提前取回的。”
“若是如此,我皇室實業再額外多存五十萬金,湊足百萬金,皆定存五年!”
劉非目光熠熠,百萬金定存,年息半成,每歲利錢就是五萬金,自然比放在金庫裡閒置要好得多。
雖說民間貰貸尋常多爲兩成利,但要將百萬金盡數放貸出去,天曉得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也尋不到這麼些要借貸的商賈。
唯有掌山海地澤之稅,產業遍佈大漢各郡縣的少府,纔有足夠的人手和途徑向民間大舉放貸。日後即便皇室實業亦開設錢莊,放貸的規模必是遠不及少府錢莊的。
少府錢莊的總部尚未竣工前,自然不會收納皇室實業如此大額的存款,免得憑白多出利錢。
劉徹倒也沒將少府設立錢莊之事藏着掖着,讓陳煌以少府的名義在關中各郡縣張榜公告少府錢莊的各式章程,言明年節前會在京畿三輔逐步開設數間錢莊,向民間放貸。
朝臣們早已或多或少知悉此事,倒也沒太過反對,畢竟少府錢莊向民間貰貸只收取一成的薄利,遠遠談不上壓榨百姓。
至於與民爭利,更是談不上,放貸的子錢家們大多上不得檯面,朝臣還不至於爲他們的利益與皇帝作對,否則被扣上官商勾結的罪名,不但壞了名聲,身家性命怕都不保。
自個的親孃舅都凌遲處死了,皇帝還在乎多殺幾個朝臣?
何況江都王劉非也已放出風聲,待得少府錢莊開張,便會存入百萬金,每歲得息半成。朝臣們背後的世家大族在皇室實業皆有不少份子,每歲能分到高額紅利,見得少府錢莊肯將向民間貰貸的獲利拿出半數,讓他們分潤,自是心滿意足。
甚事不做,也沒風險,坐享半數獲利,這是何等美事?
朝臣們皆覺得陛下真真是仁慈聖德的千古明君,愛民如子,愛官如子啊。
商賈們亦是歡欣鼓舞,誰還沒遇着過錢緊之時,過往活錢暫且籌措不及,便只得向貪婪的子錢家借高利貸。日後有了少府錢莊,以一成薄利貰貸,遇到緊急之時,真是能救命的。
尤是國舅田勝,險些落下淚來。
兄長田蚡死不足惜,爲了保全田氏全族,他不得不從田氏商團支取萬金,用以爲田氏贖罪。
田氏商團固然家大業大,但活錢可比不得皇室實業,萬金合億錢,幾乎將田氏商團府庫的活錢抽空。好在田勝早年得劉徹指點,在大肆擴充產業之餘,還讓府庫存保有充裕的的活錢,以防出現意外時,導致那甚麼現金流斷裂。
天災過後,田氏商團之所以能迅速修葺各式作坊,全力復工,正因府庫有足夠活錢。然而萬萬沒料到,在府庫活錢未及完全填補時,田蚡又整出這等破事,導致田勝不得不支取出萬金。
歲末將至,田氏商團的掌事和工匠們必得加班加點趕工,月例和加班費都是大開銷,再加上年終獎和各式福利,可不是愁壞了田勝?
田氏商團雖不斷向其餘三大商團供貨,但貨款依照契約是按季結算,這意味着田氏商團要先撐到臘月啊。
於是,田勝趕在少府錢莊正式開張前,便入宮求見皇帝,預先貰貸萬金,以解燃眉之急。
劉徹倒是沒爲難他,讓執掌錢莊事宜的諸錢監陳誠與他立了規制齊整的契約,照着流程完成了少府錢莊的首筆貰貸。
漢六十四年臘八,在這合聚萬物而索饗之日,首間少府錢莊在長安北闕甲第正式開張,由此開啓大漢金融業的新篇章,爲日後大漢工商業的急速發展不斷注入活水。
錢莊這行當,亦漸漸爲大漢百姓熟知與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