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李廣率七萬西征漢騎快馬加鞭,終是趕在冬至前返回京師長安,若非押運着近萬輛滿載財貨的車駕,其實還能更快些。
每歲冬至皆爲外邦藩國向漢廷納歲幣的日子,此番漢軍西征,征服西域,覆滅烏孫,掠奪財貨無數,自要替那些命喪刀下的外邦蠻夷向大漢天子進獻些供奉。
漢軍在西域諸國和烏孫國的繳獲何止萬車,大多數不太值錢或行軍時不便攜帶的財貨早已交由帝國物流的車隊代爲運送轉賣,獲得的貲財盡皆造冊,大軍班師回朝後會盡數分賞給將士們。
現下押運的皆是從各國王宮掠奪到的寶物,西域雖多爲寡民小國,但盛產寶石美玉,這萬輛車駕載着的珍寶乃是西域各國王室數百年的積累,自是價值連城。
頂着漫天飛雪,大漢天子親領百官西出長安,至西郊太廟相迎。
“批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兮,心不怠。”
“踏塞外兮,逐胡兒。與子征戰兮,歌無畏!”
軍歌嘹亮,七萬漢騎披堅執銳,踏雪歸鄉。
天寒地凍,劉徹又向來不喜形式主義,便是沒多說廢話,出言勉勵將士們幾句,遂祭告天地祖先,再由太尉李廣進獻繳獲,便是頒下豐厚的賞賜。
漢軍將士山呼萬歲後,由各軍將領帶回駐地。
三萬細柳精騎離京多年,返京後重歸渭水北岸的細柳大營;兩萬中壘輕騎屯駐在新城(咸陽)東北的棘門大營;兩萬虎賁衛則屯駐在長安東面,位於灞西高原的霸上大營。
朝廷早已派人將三處大營重新整葺,成排黏漿土構築的嶄新軍舍,火炕暖爐,巾枕被褥俱全,又已備齊冬衣,羊毛衣褲,厚實棉襖。
酒已溫,肉在燉,將士們到得大營便可開懷暢飲,徹夜歡宴。
此番朝廷除卻替西征將士加官進爵,更是賜下大量貲財,再加上他們過往繳獲的戰利品,皆是腰纏萬貫的主。
得勝歸朝日,衣錦還鄉時。
劉徹曉得將士們的心思,命各營將領讓麾下將士陸續出營休假,給足時日,使其得以回鄉探親,過個闔家團圓的年節。
現下長安城內有十餘萬駐軍,不需這七萬西征將士保衛京畿,安心還鄉,別胡亂鬧事就好,且這麼些荷囊鼓鼓的將士在年節歸家,自會爲親眷購置不少好貨,大舉拉動關中各郡縣的內需市場。
將士們聞得這消息,自是歡欣鼓舞,只等拿到朝廷的賞賜,便可回鄉見見父母妻兒,相敘闊別良久的思念之情。
秦立亦是如此,安西將軍是不常置的軍職,返京覆命後便是除去,改任中壘校尉,統領棘門大營的兩萬中壘輕騎。
自秦勇辭去驃騎將軍之職,鐵血秦氏族中尚官居校營僕射的將領唯有秦勇幼子秦方這南營都尉,轄兩萬南營城衛軍,鎮守長安南闕。
秦立身爲秦勇的嫡長孫,又因軍功得爲中壘校尉,位秩已同於叔父秦方,在同輩族人中再無可與之相較者,自是徹底坐穩了秦氏繼承人的位置。
尤是陛下聖旨已下,秦立賜爵安西候,無食邑,另賜皇室實業份子若干。
秦氏自是舉族歡慶,蓋因此爲族內出的第二個列候爵位,過往唯有家主得以承襲侯爵,便連秦立的阿父秦廣歷任兩郡太守,身爲封疆大吏,卻因身無軍功,至今未能封侯。
秦立以弱冠之年得封侯,自是光耀門楣的大喜事。
太廟獻禮後,秦立先將麾下中壘將士領往棘門大營安置好,方出營返京。
秦勇得了消息,領族人出府相迎,見得甲冑着身,揖行軍禮的嫡長孫,不禁老淚縱橫,擡手重重拍着他的肩膀,卻是甚麼都沒說。
太尉官邸內,李廣卻是抱着個虎頭虎腦的男童,咧着嘴哈哈大笑。
“嗯,陵兒深肖爲父,你這莽貨倒是會生!”
李廣見得懷裡的長孫李陵瞪大眼睛不斷打量着自個,半分沒有膽怯怕生,更是喜歡得緊,扭臉對着李當戶讚道。
“……”
李當戶啞然無語,心道全大漢還有誰能莽得過你老人家?
“怎的不見長媳?”
李廣環視廳內,沒瞧見長孫李陵的生母,出言問道。
李當戶撓了撓頭,爲難道:“毓瑤尚未有名分,故而……”
因李當戶尚未娶正妻,而李陵生母本是其貼身丫鬟,沒有長輩準允,連妾室都沒辦法擡。
“你說甚的屁話!”
李廣怒目圓瞪,怒斥道:“我李氏亦出身卑微,投身軍伍,靠軍功得以加官進爵,管甚麼世家聯姻?難不成日後家中子弟還要靠母族照應才能建功立業不成?毓瑤既是爲我李家誕下血脈,便是李家的媳婦,你趕緊籌備,年節前迎娶毓瑤爲正妻!”
李當戶聞言大喜,卻又遲疑道:“兒子倒是樂意,只是若教毓瑤爲正妻,怕是累得阿父招人恥笑。”
李廣莽雖莽,卻也不是真的蠢,雖不在意甚麼門當戶對,但若李府未來的宗婦只是丫鬟出身,日後還是免不得有些麻煩。
倒不是在意甚麼名聲,反是怕毓瑤被旁的世家宗婦孤立,她自個怕也活得累,人言可畏,尤是世家宗婦皆是嘴毒,未必是她這小妮子可抵得住。
“無妨,此事爲父自有計較,你先速速籌備吧。”
李廣沉吟片刻,便是吩咐道。
李當戶自是應下,阿父既是發了話,這事必是定了。
翌日,李廣入宮面聖,願以此番西征的軍功,爲兒媳求個合宜的身份。
劉徹不得不佩服李廣的胸襟,這種不重門第高低的行爲,甚合他意,且李當戶被劉徹視爲心腹,又掌有兵權,不與世家大族聯姻是好事。
劉徹隨即下旨,毓瑤賜爵鄉君,湯沐邑爲其出身的鄉里,並賜婚李當戶與毓瑤。
旨意頒下,長安權貴皆是譁然。
李當戶歷任太子庶子,太子中庶子,虎賁左監,現下更任中營都尉,掌兩萬中營城衛駐於未央宮北,乃是天子最爲信重的將領,多少世家盼着與之聯姻,豈料竟要迎娶個丫鬟爲正妻。
然天子已爲那丫鬟賜爵,是爲鄉君,不少世家宗婦見了她都得上前見禮,這地位就大大不同了。
果是出身好不如嫁得好,找了個位高權重的好夫婿,又有個軍功赫赫,位列三公的好家翁,這毓瑤算是母憑子貴,一步登天了。
若說毓瑤得蒙夫家廕庇,讓宗婦和貴女們豔羨不已,那更有人是她們如何都羨慕不來的。
樑王嗣子妃楋跋子已有數月身孕,在皇親苑內的乘氏侯府安心養胎,此番卑禾候瓦素各返京覆命,已獲准滯留長安卑禾候府,不需返回塞外繼續率領羌騎。
乘氏侯劉買性情溫潤,卻又重情重義,見得妻子與岳丈闊別多年,索性請準陛下和自家父王,讓瓦素各到乘氏侯府暫住,使其可父女長聚。
劉徹欣然應允,樑王劉武更是開明爽快,畢竟親家膝下無子,推己及人,自也是想與獨女同住,得享天倫之樂。
尤是大漢最重孝道,遺父母而不養者,皆徒已重刑,乃至梟首。
瓦素各自是大喜過望,數百車珍寶絡繹不絕的運到乘氏侯府,還不忘給親家送上厚禮,足有百車之多,一箱箱珠玉珍寶往樑王府裡擡。
這等大手筆,真真閃瞎了皇親苑內衆多劉氏王侯的眼,尤是趙王劉彭祖連連吞嚥唾沫,俚語有言財不露白,卑禾候光天化日把這些價值連城的寶物送到皇叔府上,還真是張揚。
不過,也這還真特麼帶勁啊!
消息傳開,不少仍覺楋跋子出身外族,不配爲樑王嗣子妃的宗婦和貴女皆是閉了嘴。
出身外族又如何?
抵不住人家有個好阿父,先用軍功替愛女蔭了個縣君的高爵,且送上大筆嫁妝,現下更是送來數百車的寶物。
楋跋子如今的身家不下累世王侯,爵位更與諸侯王的嫡長女同等,僅僅稍次於太上皇劉啓的三位嫡公主。
說句不好聽的,即便楋跋子日後無法誕下男孩,只要肯將庶子過繼到其名下,這樑王嗣子妃的位置也是做得穩穩當當,無人可以動搖。
本想將嫡女嫁入乘氏侯府,作劉買偏房的不少權貴皆是打消了這等心思,免得偷雞不成蝕把米。
何況楋跋子向來與皇后和南宮公主交好,太皇太后亦因其是樑王劉武的長媳,愛屋及烏下也是寵愛有加。
自楋跋子懷有身孕後,宮裡非但派來衆多女醫官仔細照看,更是賜下無數珍貴的補品,太皇太后和皇后甚至數度駕臨乘氏侯,親自探望,囑咐她好生安胎。
這等恩寵,與陽信長公主先前懷胎時幾無二致,即便是皇親苑內的劉氏王侯宗婦都豔羨不已,更遑論尋常世家的宗婦貴女。
人比人,真真會氣死人的。
權貴世家何其精明,在羨慕之餘,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尚未納妃的四位親王。
清河王劉乘身爲帝國科學院的院監,事務繁忙,向來不與權貴世家往來;常山王劉舜年歲尚幼,養在深宮,尚未出宮開府。
廣川王劉越和膠東王劉寄卻早已行過束髮禮,此番更擔任中壘左右監,隨安西將軍秦立領軍西征,立下不小戰功。
鮮衣怒馬天家子,馬蹄踏雪西征歸。
這可不正是萬千少女夢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世家權貴心心念唸的乘龍快婿麼?
想嫁入親王府,自不能延請媒妁登門,還得尋其他門路,譬如皇親苑內的劉氏宗婦們。
返京後,廣川王府和膠東王府的門檻險些被三姑六婆們踏破了,諸位皇嫂也是跟着湊熱鬧,拿着大摞的名帖登門,讓劉越和劉寄挑挑,再尋個日子見見。
兩位小親王被折騰得頭昏腦漲,只覺被上陣殺敵還費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