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居於秦嶺山脈中段,橫亙關中南面,西起秦隴,東至藍田,相距八百里。
終南山北麓的皇室獵苑佔地遼闊,故無法徹底圈禁,山林中多有野生猛獸,還是比較危險的。
劉徹與阿嬌到得獵苑後,卻沒在附近尋行宮歇腳,而是讓隨行侍從直接尋了處谷地紮營,有六千郎衛拱衛,還需怕甚麼猛獸麼?
看遍野綠意盎然,聽林間松濤陣陣,阿嬌的心境也不再似前些日子般焦躁憂愁,重又變回那沒心沒肺的傻樣。
唯是美中不足者,乃因劉徹惜命,無論阿嬌如何耍賴討好,也絕不進入深山老林,多隻是在叢林的邊緣獵取些出山覓食的小獸。
劉徹實在被她纏得沒法子,索性命部分郎衛稍稍深入山林,驅趕些較爲兇猛的野獸出山。
左右中郎署的郎衛皆出身羽林衛,曾經過殘酷嚴苛的野外生存訓練,此番權當是他們在山林間的作戰演訓了。
劉徹爲自個公器私用的行爲尋了個合理的由頭,便是心安理得的陪阿嬌等在山腳邊。
豈料郎衛剛是整裝待發,便見得植被不甚茂密的半山坡突是滾下個黑白相間小毛團來,連翻帶滾的溜到山腳。
“白羆,快護駕!”
殿內中郎將倉素沒去看那小毛團,而是擡眼望向山脊處那頭壯碩的成年白羆,高聲喝道。
隨行的死士們早已將帝后牢牢護住,郎衛們則紛紛打馬上前,抽出馬刀,便要馳上坡度不小的山脊,將那隻成年白羆斬殺。
劉徹見狀,不禁啞然無語,好在爲防止有人刺殺帝后,郎衛們不能攜帶弓弩隨行,否則山脊上那頭蠢萌蠢萌的大熊貓早被射成了刺蝟。
漢人所謂的白羆,正是後世的華夏國寶大熊貓。
在這年月,白羆的數量倒不算稀少,關中和巴蜀皆是有的,然因其多是棲息在海拔較高的深山中,漢人獵戶也不會閒着沒事,跋山涉水專去狩獵它們。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
虎皮和狐皮可比白羆的皮毛值錢多了,在漢代,與其擔心白羆滅絕,倒不是多替老虎這百獸之王操些心的好。
其實只要人類不大肆破壞動物的棲息地,不過度濫捕濫殺,它們也不至會迅速滅絕,白羆已存世數百萬年,不還是繁衍得好好的?
“無妨,且先退下吧。”
劉徹擺擺手,讓身邊的死士們退下,隨即縱馬上前,停駐在那團小毛球前,自顧自的翻身下馬,扯着那小白羆後頸的皮毛,就跟提溜小貓似的將它拎了起來。
死士和郎衛們見狀,忙紛紛收刀入鞘,也跟着下了馬。
身着獵裝的阿嬌也是下了馬,蹬着小馬靴快跑幾步,行到近前頗是好奇的打量着劉徹手上的小毛球。
她倒是聽聞過這白羆,說甚麼好食銅鐵而不傷人,見則涎流,食之如腐,傳得頗是邪乎。
見得劉徹已將那小白羆抱在懷裡逗弄,她亦覺有趣得緊,卸下腰間繫着的匕首,也沒出鞘,就往小白羆的嘴裡塞。
劉徹疑惑道:“你這是作甚?”
“餵食啊!”
阿嬌理直氣壯的回答着,手上不停,硬要把匕首往小白羆嘴裡塞。
“……”
劉徹滿腦袋黑線,文盲真可怕,莽頭莽腦的女文盲更可怕!
小白羆則是揮着毛絨絨的小爪子,不住撥開那柄已塞到嘴裡的匕首,嘴裡吱吱的叫個不停,真是蠢萌蠢萌的。
劉徹擡頭望那山脊處那頭急得團團轉,卻又不敢輕易衝下山來的成年白羆,想來應是這小白羆的老孃了。
他忙是擋開阿嬌那匕首,出言解釋道:“白羆不食金鐵,多食竹葉,偶是吃些肉食。民間傳言白羆食鐵,或是因其闖入百姓家中舔舐鐵鍋銅盆中的殘鹽,不解其故,方是以訛傳訛。”
“哦,就似養馬的精料要加鹽。”
阿嬌恍然道,又見那小白羆在劉徹懷裡頗是溫順,繫好匕首便是伸手,向他討要道:“陛下,讓臣妾抱抱。”
劉徹伸手遞到她懷裡,小白羆卻顯是對適才阿嬌的舉動心有餘悸,兩隻前爪硬是扒拉着劉徹的手臂不肯鬆開。
“……”
阿嬌是個莽的,見得小白羆這般不待見她,反而硬要將它扯到懷裡,死死抱住。
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是白羆?
小白羆被逼急了,揮舞着兩隻前爪就朝阿嬌臉上呼巴掌。
好在劉徹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它的爪子,否則自家婆娘非得毀容不可。
可別小瞧白羆,真若瘋起來,豺狼虎豹都不是它的對手,雖說這小白羆看着不大,但爪子已足夠鋒利,勁力也不小。
“當心些!”
劉徹抓着小白羆的兩隻爪子,看着它不斷張嘴,似要咬人,忙是出言警醒阿嬌道。
“放心,臣妾醒得的。”
阿嬌邊是說着毫無可信度的話,邊是用手懟着小白羆的前額。
嘎嘎嘎~~
阿嬌瞧着小白羆動彈不得,想咬卻咬不到的蠢萌模樣,不由放身怪笑,那笑聲就跟女魔頭似的。
劉徹見得自家婆娘這等暴力傾向,暗暗爲自家未出世的兒女默哀,有這麼個不靠譜的孃親,得遭多少罪啊?
小白羆苦苦掙扎無果,便是急促的叫喚起來,聲線頗是尖銳,想是在求救了。
嗚嗚~~
山脊處的成年白羆突是發出沉沉的悶吼,頗有些類似獒犬在低吠,卻是更爲急促和低沉,如鎦木摩挲。
“陛下,那頭白羆該如何處置?”
殿內中郎將倉素眼見那成年白羆已作勢欲衝下山脊,忙是出言詢問道。
劉徹看着自家婆娘呵呵傻樂,想着她已許久沒笑得這般開懷,便是吩咐道:“將之活捕。”
“慢着,活捕作甚?”
阿嬌聞言,忙是出言制止道。
劉徹頗是無奈道:“不活捕,難不成殺了?”
阿嬌訝異不已:“爲何要殺?”
劉徹聳了聳肩,指了指她懷裡的小白羆:“難不成你還指望那頭白羆會眼睜睜瞧着你帶走它的小崽子啊?”
“臣妾沒想帶走這小白羆啊。”
阿嬌微是愣怔,又擡頭瞧了瞧山脊處的大白羆,不由緊了緊抱着小白羆的雙手,卻又隨即鬆了幾分,邊是揉着它的小腦袋,邊是抱着它向前走。
倉素自要出言勸阻:“皇后……”
劉徹卻是擡手製止了倉素及諸多郎衛,下令道:“退下,讓皇后過去。”
郎衛們忙紛紛避讓,任由阿嬌抱着小白羆走到前頭。
阿嬌站在山坡下,緩緩蹲下身子,將小白羆放到地上,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腦袋,低聲喃喃了幾句,聲似蚊吶,即便站在她身後的劉徹都沒能聽清。
小白羆突是得脫魔爪,反倒不曉得該如何做了,蠢萌蠢萌的用兩隻前爪捂着眼睛,重新就地縮成團毛球,滾啊滾的,竟是滾到阿嬌的腳邊。
“……”
劉徹看着眼前惡意賣萌的小白羆,頗覺這情形似曾相識,貌似自家這蠢婆娘平日也常是這般傻頭傻腦的模樣。
阿嬌伸手將那團毛球往外推了推,但因着前頭是山坡,小毛球滾着滾着又是滾了回來。
她再推,小毛球再滾去滾回,如此往復多次,卻是樂此不疲。
連帶劉徹在內的衆人皆是傻站着,看着皇后在那傻樂,便連山脊上那頭大白羆見得自家小崽子非但沒甚麼危險,反倒玩得起勁,索性就趴山石上繼續曬日光浴。
劉徹見狀,端是哭笑不得,這白羆母子和自家婆娘果是神似,當真是沒心沒肺的憨貨啊。
阿嬌沒玩累,劉徹卻是站累了。
他無奈苦笑道:“既是喜歡,帶走就是了。”
阿嬌仰着小臉瞧他,搖搖頭道:“豈忍見得母子分離?”
劉徹微是揚眉,笑着打趣道:“你自幼騎馬射獵,也不知狩過多少幼獸,多少雌獸,現下竟說這話?”
阿嬌翻了翻白眼,撇嘴道:“眼不見,心則安,現下是瞧着那雌獸護崽,臣妾可沒陛下心狠。”
劉徹無可辯駁,他確實不是好人,雖不覺自個是甚麼嗜血狂魔,但穿越至今確實造下不少聳人聽聞的殺業。
烏孫全族都屠絕了,多少老弱婦孺皆是命喪,更遑論甚麼母子分離了。
白羆難不成還比人命金貴麼?
劉徹不是後世那些狂熱的動物保護者,非洲難民不去關注,偏生關注非洲的野生動物,甚至明知非洲土著餓着肚子,卻不讓他們獵殺動物果腹。
這着實有些不像話啊!
非洲土著數百萬年都沒把野生動物吃到滅絕,反是那些動物保護者的老祖宗們在世界各地濫捕濫殺,搞得鳥獸絕跡。
嗯,還有後世華夏那些住小區養狗不好生拴着,還說甚麼狗咬人無錯,人踹狗無良的朋友們,麻煩講點社會公德吧,多爲小區裡的孩子們考慮考慮。
敢情不是你們家的孩子,你們不心疼?
“將這白羆母子皆帶回長安,養在後苑的竹園便是了。”
劉徹見阿嬌真是喜歡這小白羆,想來確實是憨貨間投緣,便是出言道。
若能讓自家婆娘少些憂愁,在宮裡養兩隻白羆做寵物,也沒甚麼麻煩的。
阿嬌搖搖頭,微嘆道:“它們在山林中方纔過得快活,入了深宮,怕也是難熬的。”
劉徹默然良久,突是俯下身子,附在她耳邊道:“朕覺着你這傻婆娘近來還真是長大不少。”
阿嬌滿頭霧水,擡眸看他,見他視線直勾勾的落在自個胸前的豐盈,俏臉霎時通紅。
若非身後有衆多郎衛,她非得啐這不知羞的登徒子滿臉唾沫,管他是甚麼大漢天子。
“回吧!”
阿嬌豁然起身,跺了跺腳,便是自顧自的轉身離去。
帝后翻身上馬,率着騎隊疾馳遠去。
中途,阿嬌偶是扭頭回望那處山脊,心中仍不禁生出幾分惆悵。
不知今生今世,她能否得爲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