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離了椒房殿,前往宣室,過得小半個時辰,宦者令李福便是引衛尉公孫賀和右中郎將趙立入殿覲見。
劉徹將皇后有孕之事告知二人,對趙立沉聲下令道:“即日起,宿守椒房殿的郎衛不再輪替,改由右中郎署專事宿衛之責,尤是朕離京後,除卻太上皇親至,旁人皆不得入,包括……太皇太后與太后!”
趙立歷來盡忠職守,對皇帝的旨意皆會一絲不苟的認真執行,自是毫不遲疑的躬身應諾。
公孫賀則是驚喜交加,心念急轉。
喜的是皇后若爲陛下誕下子嗣,則朝堂會愈發寧和,社稷會愈發穩固,他公孫世家出身匈奴,若無陛下信重,必遭其餘世家大族排擠,況且他已尚南宮公主,爲陛下姻親,更是一損俱損,一榮既榮的關係。
驚的是陛下竟連竇氏和王氏都已心懷戒備,或許是因薄氏的所做所爲讓陛下更爲警覺,歷代外戚之間的傾軋算計着實血腥陰損。
薄氏想讓族中女子入宮爲妃,竇氏和王氏未必沒有這般想法,畢竟都想借以延續家族榮光。
譬如漢文帝的生母薄太后,昔年不就硬將遠房侄女塞給孫兒劉啓爲正妃麼?
“椒房殿內的所有宮人皆不得再踏出中宮半步,日常所需皆交由衛尉府轄下的羽林衛代爲採買或置辦。”
劉徹看着若有所思的公孫賀,冷聲道:“公孫賀,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臣必讓羽林衛仔細檢查各類食材及藥材,不使屑小有可乘之機。”
公孫賀忙是躬身應諾,復又略帶遲疑的詢問道:“陛下,那薄氏傳謠不敬已是罪證確鑿,是否該即刻將之查辦?”
“此事不急,先留着。”
劉徹鳳眸微闔,迸出凜冽的寒光,冷聲道:“皇后有孕,若薄氏在宮中尚留有耳目,必會想盡辦法通知薄尚那老賊。若此時處置薄氏,將之抄家夷族,難保其宮中暗樁不會心存報復,對皇后不利。”
薄氏的所作所爲着實讓他警醒不已,史上的阿嬌婚後無法誕下子嗣,除卻自身宮寒難孕,是否還有旁的原因?
大漢立朝短短六十餘載,薄太后及其侄女薄皇后則曾執掌宮闈長達十餘載,即便太上皇老爹遷往太壽宮時帶走了大批內宰和宮婢,但未央宮絕對扔留有薄氏耳目。
甚或……竇氏和王氏也在椒房殿布有不少暗樁。
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需得想辦法將之盡數拔除,否則劉徹寢食難安。
阿嬌身懷有孕,劉徹自不願以自家妻兒的安危爲賭注甚或誘餌,但仍必須藉機謀劃,否則阿嬌即便順利誕下子嗣,日後那孩子也未必能安然長大。
歷朝歷代早夭的皇子皇孫可不在少數,固然是有醫療條件不好的緣故,但也不可忽視宮廷爭鬥的血腥殘忍,何況是涉及儲君之位。
若不趁早根除後患,待阿嬌歷盡艱辛誕下兒女,卻又被奸邪害死,她怕是會要徹底瘋掉的。
有些風險,不得不冒!
若此番不能引蛇出洞,反是打草驚蛇,讓那蝰蛇重新隱沒入草叢內,伺機而動,更是後患無窮。
“你二人從右中郎署和羽林衛中抽調女衛和女醫,扮做內宰或宮婢,以合宜的身份入椒房殿,暗中護衛皇后,並嚴密監視一衆宮人的舉動。”
劉徹復又沉聲下令,且是對公孫賀和趙立道:“皇后若能平安誕下兒女,且盡皆拔除各世家在未央宮安插的耳目,朕將爲你二人封侯!”
“此乃臣之本分,必以闔家性命保皇后周全,不敢邀功。”
趙立的迴應與蘇媛頗是相似,果是夫妻連心。
“臣必竭心盡力,以謝陛下信重。”
公孫賀隨從劉徹多年,深曉他不喜虛應矯作,該領功就領功,該領罪就領罪,從不來虛的。
此事悠關社稷,公孫賀和趙立自是責任重大。
事成,封侯晉爵!
事敗,梟首抄家!
陛下雖未再多言,但公孫賀和趙立都心知肚明,絕不敢有半分輕忽。
趙立突是出言詢問道:“陛下,近日宿守宮禁的郎衛屢有回報,皇后曾數度想要出椒房殿,或要召見南宮公主和樑王嗣子妃,若待陛下離京……”
“朕會賜你密匣,若皇后執意出宮,難以阻攔,你便將這密匣呈給她。”
劉徹沉吟片刻,出言叮囑道:“你需切記,非到萬不得已,這密匣最好是勿要呈上,留待朕返京後取回。”
趙立曉得不宜再多問,便是應諾。
“公孫賀,待朕離京後,若阿嬌着實悶得慌,不妨讓二姊入宮相陪。但若二姊入得椒房殿,就需長宿數月,在朕返京前不得再出!”
劉徹望向公孫賀,無奈的搖頭苦笑道:“待你回府後,且與二姊好生商量此事,但切勿要泄露皇后有孕之事,只說朕離京出巡數月,皇后孤單得緊,才邀她入宮作陪。願或不願,全看二姊,不得勉強,免教她不悅。”
公孫賀雖曉得自家婆娘與皇后自幼親近,乃閨中密友,但也不好自行替她應下,只好答道:“陛下放心,臣醒得的。”
“造謠不敬之事尚要暗中徹查,需讓羽林衛嚴密監控各大世家,查清朝堂各大派系及其黨羽的私交勾連。尤是朕離京後,宗室王侯,世家權貴乃至諸外戚與宮人的聯繫,皆要查實,非但是未央宮,太壽宮和長樂宮也需嚴查。”
劉徹將後續事宜細細交代完,冷聲道:“若有逆賊欲趁朕離京時在長安城謀逆作亂,你便去向太上皇請旨,得賜虎符後,領羽林衛和李當戶的城衛中營鎮壓,其餘城衛四營若膽敢無旨出營,視同謀逆!”
“若逆賊勢大,羽林衛和城衛中營無力鎮壓,便死守宮城,待朕班師回援,將逆賊盡皆血洗!”
劉徹從不吝以最大惡意揣摩治下臣民,尚未出徵便已做好了城衛四營盡皆謀逆的最壞準備,雖頗有些杞人憂天,但總是有備無患,畢竟事關是長輩和妻兒的性命。
公孫賀肅容應道:“陛下放心,臣必誓死守護宮城。”
劉徹頜首道:“如此便好,你等即刻去安排各項事宜吧。”
公孫賀和趙立躬身應諾,便是趨步而退,轉身出了宣室。
待劉徹回得椒房殿,夜色已深。
阿嬌早已梳洗停當,正躺在內寢的御榻上,蓋着錦被聽老醫官說着孕期該如何如何。
劉徹見得這般情形,便是親自送老醫官出殿,且吩咐宦者令李福好生將老醫官送回側殿廂房,還要幫蘇媛重新安置,即日起她亦需常住側殿,不得再出宮門半步。
他重回內寢,瞧着自家婆娘頹自摸着錦被下的小腹嘿嘿傻樂,不由搖頭嘆息,真是個沒心沒肺的憨貨啊。
阿嬌瞧見劉徹回返,便是喚道:“陛下,快來摸摸,老夫人說胎兒能識人,也能活動手腳哦。”
劉徹滿腦袋黑線,才懷孕月餘,她腹中的胎兒必然還是胚胎狀態,若能活動手腳,那才真是見了鬼!
老醫官的話,阿嬌在欣喜若狂下,必是隻聽進三分,且只揀喜歡的聽。
好在過往太后王娡和長姊陽信公主懷孕時,劉徹曾撰寫出不少孕期相關的書籍,讓宮內的女醫官好生研讀,明日再遣李福去取來重新謄寫,便能讓阿嬌好生看看,也免得她胡亂折騰。
劉徹瞧着自家婆娘滿臉期待之色,也不忍駁她興致,帶着滿心無奈行至御榻邊坐下,隔着錦被撫着她的小腹。
他故作訝異道:“嗯,真是在動。”
阿嬌驚喜道:“當真?”
“嗯,似要跟朕說話,朕需仔細聽聽。”
劉徹強忍笑意,煞有介事的將俯下身子,側着頭將耳朵貼在阿嬌的小腹。
阿嬌腦子徹底懵圈,心道老夫人可沒說腹中胎兒能說話,何況昔年阿母懷着幺弟陳蟜時,雖常叨咕說腹中胎兒頑皮,老愛踢她,卻也沒提到會說話啊。
阿嬌好奇道:“陛下,可曾聽到甚麼?”
劉徹直起身子,哈哈大笑道:“嗯,你腹中的孩兒說,煩請父皇轉告母后,且讓她日後別在鬧騰了,老老實實呆在椒房殿,每日好生用膳,免得把兒臣餓着。”
阿嬌雖是憨直,卻非真是蠢的,豈還瞧不出劉徹是在逗弄她,不由杏目圓瞪,鼓着腮幫子道:“陛下慣會戲弄臣妾!”
劉徹伸手捏了捏她的肉嘟嘟的小臉,滿是寵溺道:“朕卻非全然是說笑,眼見朕便要離京出巡,對你這傻婆娘着實有些放心不下。”
“那陛下可否……”
阿嬌用手捂着小腹,待得小心翼翼的坐起身子,方纔雙手攬着劉徹的腰身,將小腦袋埋在他的胸前,略待遲疑的低聲道:“可否暫緩出巡?”
她也曉得自個這話着實有些任性,故而聲如蚊訥,若非劉徹耳朵好使,只怕是聽不清的。
劉徹將她攬在懷裡,用手撫着她的背,略帶愧疚道:“此番出狩悠關社稷,朕不得不去,但朕應下你,會盡早返京。你且留在椒房殿好生安胎,待朕歸來必終日陪你,好生補償,可好?”
阿嬌帶着濃濃的抱怨,甕聲甕氣的嬌嗔道:“陛下又哄臣妾,即便陛下返京,也是忙於國政,便如近日般每每到得入夜方纔回寢殿,就爲……折騰臣妾!”
“瞧你說的甚麼話?”
劉徹哭笑不得,卻又不免愧疚道:“近來朕確是冷落了你,日後必是不會了。”
阿嬌默然良久,突是道:“陛下,老夫人適才說……臣妾有孕,不宜再與陛下同榻而眠……”
劉徹不禁失笑:“你願讓朕下榻他處?”
阿嬌搖着小腦袋,悶悶道:“臣妾自是不願,只是爲了腹中胎兒……”
劉徹摸着她的小腦袋,笑道:“那便無需顧忌太多,朕不再折騰你便是了。”
“嗯。”
阿嬌臻首連點,樂得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