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前,張騫頗是忙碌,其妻兒則常宿宮闈,多日不曾回皇親苑的長公主府。
陽信公主乃是在太壽宮陪着兩位胞妹,敘敘姊妹情誼。
二妹南宮公主因服用湯藥催產,雖已出了月子,隨長輩們從渭北甘泉宮返京,仍需婦醫們幫着調理身子,要待惡露排盡方算完事。
公孫賀身爲衛尉,每歲年節前後最是費心勞神,此時返京述職上計的各地官員不斷進出中央官署,且不少在長安沒有官邸的封疆大吏入住國邸,羽林衛既要戍衛宮城,還需保障重臣們的人身安全。
他無暇陪伴南宮公主和剛足月的兒子公孫愚,故南宮公主便留在太壽宮,也方便寧老醫官看顧她母子二人。
幺妹泰安公主則因將滿虛年十二,已習完蒙學,明歲便要入女學。
此乃宮裡逐漸形成的新慣例,昔年的廣川王劉越和膠東王劉寄也約莫在此年歲入的黃埔軍學,女學創設時,阿嬌和南宮公主雖已年歲稍大,卻也是入學了的。
入女學除卻是爲典正女範,主要還是多結交世家貴女,拓展“人脈”,即便貴爲公主,也不可能只食清風玉露,不履世俗凡塵。
待十五及笄則出宮開府,泰安公主還有三年光景,自是該入女學,好學學如何與貴女們打交道,將來這些同窗好友皆做了世家宗婦,彼此也可相互扶持照應。
現今的女學遠比創立之初熱鬧得多,尚在治學的貴女足有千餘人,囊括大漢各地的諸多世家嫡女,甚至有從遼東郡不遠萬里赴京求學的。
陽信公主聰慧穩重,行事周全,儀態端莊,向來被劉氏宗親乃至羣臣視爲大漢公主的典範,故太后王娡就讓她多多教導天真無邪的泰安公主,免得入女學後傻乎乎的被貴女們忽悠,或是鬧出甚麼有失儀態的事情。
公主肩上擔着天家顏面,似南宮公主般囂張跋扈倒不算甚麼,好歹沒闖大禍,也不容易吃虧,倒是泰安公主這等純良迷糊的性子,讓太后王娡有些憂心。
陽信公主作爲長姊,自是責無旁貸,就留在太壽宮陪二妹說說笑笑,教幺妹些處事之道,日子倒也過得充實。
她的兒子張篤更是玩得歡實,留宿在未央宮椒房殿終日和皇子劉沐嬉戲,頗有些樂不思母的味道。
實在是皇子殿下的諸多玩具太過新奇,沙盤上嚓嚓跑的火車,暖玉池裡嘩嘩溜的輪船,天空中呼呼飛的風箏,讓小張篤大開眼界。
去歲返京時,皇帝舅父送他那架玩具小車時囑咐過,說這小車不怎的耐玩,若擰多了,裡頭的發條會漸漸鬆脫,再不復用。
他平日雖多有愛惜,然那小車仍是愈跑愈慢,故今歲他可日日盼着隨父母返京。
抵京後,小張篤便急着央阿母陽信公主帶他入宮,拜見過長輩們,便是尋皇子殿下了。
皇帝劉徹見得自家侄兒那急切的小模樣,自能瞧出他的心思,便是笑着讓他去陪劉沐玩耍,且還遠遠瞧着,且看兩個小屁孩相處得如何。
劉沐隨着年歲漸長,脾性愈發的霸道彪悍,甚麼好東西都要收入囊中。
譬如那玩具火車和沙盤,南宮公主在入夏時搬到甘泉宮去,太常卿劉買和楋跋子的兒子劉典見得後,雖頗爲喜愛,卻沒想着向長輩索要,而是每日老老實實的玩着。
待到劉沐跟着皇后阿嬌到得甘泉宮,見得那火車沙盤,可就硬要霸着,揚着雙臂,含含糊糊的嚎着:“寶貝,我的,要!”
瞧他那架勢,若是本事夠大,怕是要將所有人都趕走才罷休。
好在劉典年歲已大,且頗是早慧懂事,沒與這霸道皇子多計較,也沒向長輩們哭訴,這才讓阿嬌免去幾分尷尬。
正因如此,劉徹覺得自家兒子再不嚴加管教,怕是不行了。
然小屁孩尚未滿三週歲,雖已會用不少詞語拼湊成斷斷續續的短句,但想要完全流暢的說話只怕需再過個一年半載的,到得那時纔好爲他開蒙。
故在未延請蒙師前,這段時日的教育和引導就頗爲關鍵了。
正如後世孩童在進入幼兒園前,若父母長輩疏於教導,幼師想要糾正小朋友養成的壞習慣和壞脾氣,其實已頗是困難了的。
所謂三歲看大,說的就是這道理。
依着漢人虛歲算,劉沐三歲,劉典五歲,張篤六歲,過得年首又皆長一歲。
劉典對劉沐是採取退避的態度,那年歲稍長的張篤又會如何?
劉徹對此頗是好奇,故而偷偷觀察着。
小劉沐此時正在呼呼揮着大寶劍,因着已揮了年餘,早是養成習慣,每日總得舞上些時候。
然因毀過父皇劉徹養了多年的數本珍品海棠,小屁屁被狠狠甩了巴掌,他現下揮劍時已不再敢砍劈各式器物和花草了。
察覺張篤走近,小劉沐卻也沒停手,他揮劍時向來不怎的在意旁人,非要揮到力竭爲止,劉徹也早已從此事瞧出自家兒子存在着某種出人意料的執拗和堅持,也不知是脾性如此,還是有甚麼強迫症。
張篤倒是沒有打擾他,只是在旁默默看着。
呼呼~~
半刻過後,小劉沐終是罷手,雙手握着劍柄,劍尖抵地,撐着與他身子幾乎等高的大寶劍呼呼喘氣。
雖是寒冬臘月,然因殿內燒着地龍,故他額角已有些冒汗。
“殿下,擦汗!”
內宰忙是遞上帛巾,卻沒動手幫皇子殿下擦,別瞧殿下年歲小,可因着皇帝陛下早早吩咐宮人儘量不要事事伺候他,故他現下已學會用勺子吃飯,且顯得頗爲獨立,除卻脾氣霸道了些,不時大吼大叫,倒還真有些早慧的模樣。
劉沐顯也習慣成自然,接過帛巾往額角和脖項胡亂抹了抹,便又將之遞迴給那內宰。
“嘎~~”
劉沐的目光掃到張篤,突是愣了愣,倚着大寶劍,歪着腦袋打量着他,雙眸頗有些疑惑。
劉沐認不出張篤很正常,或許都記不得去歲曾有過這麼個玩伴,他之所以疑惑,乃是因張篤的相貌也遺傳了老劉家男人的粗獷基因,非但是狹長鳳眸,且虎頭虎腦的,讓他覺着頗是熟悉。
嗯……如果現下有面銀鏡,讓他照照,他就不會覺得疑惑了。
說實話,劉沐和張篤的眉眼雖皆未完全長開,但也正因如此,這對嫡親表兄弟長得頗爲相像,倒是劉典的相貌繼承了其父母的清雋,是個細眉杏目的高冷小帥哥。
或是血緣更近,或是長相瞧着親切,總之劉沐和張篤的闊別重逢情景頗是出乎劉徹的意料,劉沐竟是將自身視爲寶貝的大寶劍遞給張篤。
張篤展顏淡笑,接過寶劍,便是雙手持着劍柄呼呼揮舞起來。
張篤的年歲大,且已開蒙,依照大漢世家子的教育方式,應已開始學騎馬和舞刀弄劍了,若真認真舞劍,應是能有些模樣的,然他此時偏是學着劉沐先前的胡亂揮舞,甚至將小劉沐的架勢學得有八九成相像。
小劉沐見狀,樂得不住拍手,邊是嘎嘎大笑,邊是嘰裡呱啦的說胡話,貌似在指點着甚麼。
張篤更是揮得起勁,也是嘎嘎大笑起來。
劉徹遠遠瞧着,不禁詫異不已,心道莫非兩個小屁孩在探討劍術不成?
難不成自家傻兒子自創甚麼“亂舞披風”的絕世劍法,唯有赤子之心的孩童方能悟透,只是朕這皇帝不識貨?
劉徹甚是無語,孩童的世界果然難懂,然瞧着兩個小屁孩相處融洽,他也略微放心,看來自家兒子倒不是太過排斥年歲相仿的孩童,也願意與同齡人玩耍,這就行了。
最怕是又霸道又孤僻,那可就真是大事不妙了。
劉徹見兒子難得有個玩伴,索性就讓張篤留宿在椒房殿,陪着劉沐多玩些時日。
陽信公主自是樂意讓自家兒子與皇長子多多接觸,欣然應允,張騫每日參與完政令講席,便在長公主府“獨守空房”,好在公孫賀也是如此,兩座公主府有緊挨着,故兩位相識多年的駙馬每日多是過府小酌幾樽,倒也還算樂呵。
接下來的日子,張篤和劉沐是徹底玩嗨了,向來獨佔欲極強的劉沐竟似獻寶般拿出諸多玩具,與張篤一起擺弄玩耍。
尤是在玩輪船時,兩個小屁孩光着屁股在暖玉池裡撲騰了大半個時辰,內宰們勸都勸不住,又不敢生拉硬拽,直到皇帝劉徹親身駕臨,方纔將兩個意猶未盡的小屁孩提溜出池子。
凜冬泡溫泉是好事,但瞧着兒子和侄兒皆泡得渾身發白起皺,劉徹就哭笑不得了。
這小張篤瞧着憨憨的,儀態規矩皆是有模有樣,實則鬼主意也不少,尤是玩得歡脫時,就徹底露了本性。
張騫和陽信公主實則也是這般秉性的,外在看着和顏悅色,溫潤謙恭,內裡切開也是墨汁般的黑。
小張篤跟父母比起來雖還差遠,但已讓劉徹這舅父愈看愈喜歡。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劉沐脾性太過暴躁,或許替他找些似張篤這般的機靈玩伴,能潛移默化的讓他改改脾氣。
畢竟孩童的思維不同成人,即便被父母長輩千叮嚀萬囑咐,說皇子殿下身份尊貴,但彼此熟識後,還是比較放得開的。
譬如阿嬌昔年雖只是個堂邑翁主,卻也沒少揍皇子公主,廣川王劉越和膠東王劉寄幼時更常常出宮,找世家子弟“約架”,真打紅了眼,誰特麼管你身份,反正只要不打死打殘,家中長輩多是不會計較的,便連天家也是如此。
長輩和宮人們皆寵着哄着劉沐,長此下去不是甚麼好事,確實得找些年歲相仿的玩伴,使得開蒙時也好有相熟的伴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