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窮月盡隆冬夜,挨年近晚是除夕。
自文帝朝以降,大漢歷經三代賢君治政,將將五十載光陰,終是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盛世榮景。
年過半百的老翁老嫗們圍爐而坐,笑看滿堂子孫筵席酹酒,欣喜之餘亦不免慶幸,覺着自個上輩子必是燒高香積大德,才能遇着這好年月,活在三代賢君治下的煌煌大漢。
欲使百姓愛其國,非是靠宣揚些空泛口號就能做到的,還得踏踏實實的治國興邦,使百姓能安居樂業,生活富足。
正如後世華夏的所謂八零後九零後,往往比他們的父輩更愛國,只因他們生長在華夏經濟大發展的年代,親身體驗到生活不斷在變好,且更具有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也就不會覺得“國外的月亮比較圓”了。
嗯……或許某些公知精英不在此列,“皿豬燈塔”即便送來狗屎,在他們眼裡都是香甜可口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皇帝劉徹深悉此理,故才以“尋獲”泰阿劍和冊立儲君爲由,下旨饗食萬民,着少府出貲百萬金,賜予舉國老幼及鰥、寡、孤、獨者不少布帛錢糧。
此乃以身作則,大漢非但要繼續提倡尊老愛幼的好傳統,更要在讓少數人先富起來的同時,不忘關懷社會弱勢羣體,不求彌平貧富差距,不奢望實現全民富裕小康,至少不可出現“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情形。
皇帝已然做出表率,地方官吏乃至世家豪門自是要大力響應的。
郡縣官府本就與遍佈各地的慈濟善堂辦設有常置的粥棚,向食不果腹者施飯贈粥,不少世家大族近年來也紛紛效仿,逢年過節就會向當地百姓佈施些錢糧布帛,既可行善積德,亦能獲得好名聲,有利族中子弟日後出仕任官。
雖說難免有四體不勤的懶漢或愛貪小便宜的老百姓蹭吃蹭喝,但畢竟爲數不多,佈施之人也不會太過在意,這點錢糧能值幾個大錢,沒甚大不了的。
天家普惠萬民也非今歲纔有,故大漢百姓對此已是慣見,雖是更爲感念天家恩德,卻也沒太過意外,頂多給堂上供着的那太上皇和皇帝的長生牌位多上柱香,期盼兩位聖君長命百歲,也冀望太子殿下日後也能如此勤政愛民。
外邦之人對此卻是驚詫豔羨,驚詫的是外邦使臣,豔羨的則爲外邦商賈。
大漢在不斷對外拓展通商渠道的同時,亦對內放寬人口流動的諸多限制,百姓遷徙雖尚需到官府冊籍待審,但不再似過往般必須要憑官府發放的憑證才能前往外地居住。
商譽良好的外邦胡商若有世家大族或漢商巨賈爲其作保,也可往長安公府申領通行憑證,前往各郡縣購置貨物,但不得隨意投宿,必須要前往各地官府明定的客棧登簿入住。
爲胡商作保還是有一定風險的,大漢百姓雖無太過強烈的排外主義,但對“化外蠻夷”確是較爲鄙夷的,尤是對膚色長相與漢人差異較大的外族人,百姓的態度着實算不得友善。
要曉得,在鐵血尚武的大漢,民風何其彪悍,尋常百姓又多是“文盲”,可談不上甚麼謙恭守禮。
胡商若與漢民發生口角爭端,鬧到官府去,漢官往往會較爲偏向漢民,畢竟是人治大於法治的年月,官員在斷案時鮮少刻意掩飾自身的偏向性,甚至是赤果果的偏袒漢民。
雖說能拿到公府憑證的胡商都有些來頭,但爲其作保的世家權貴或豪商巨賈卻是不敢憑藉自身權勢向官府施壓,否則傳揚出去,被老百姓扣上“陰私蠻夷,欺壓漢人”的大帽子,那名聲真要臭大街,跳入大河都洗不清的。
皇帝劉徹也曾聽得賢王劉非和國舅田勝爲此訴苦,卻是不以爲意,大漢現下壓根無須爲胡商提供甚麼友善的經商環境,他們既是想自個到各郡縣購置貨物,免得被漢商從中賺取高額差價,那就要有承擔風險的心理準備。
劉徹身爲大漢皇帝,非但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亦不可對漢商和胡商一視同仁,否則和後世華夏某些跪舔歐美的公知精英有特麼甚麼區別!
事實證明,在豐厚利潤之前,商賈是難以抵擋住誘惑的,漢商如此,胡商亦如是。
饒是曉得大漢百姓不太待見他們,前往長安公府申領通行憑證的胡商仍是日漸增多,甚至爲公府定額發放的憑證強破頭。
不少世家權貴曾想找些門路,爲與自家有鉅額生意往來的胡商尋求更多的通行憑證,奈何大農府商部堅持不允,從陳誠手中接任商部少卿的桑弘羊端是誰的面子都不給。
雖說桑氏乃商賈世家,且世代居於洛陽,非是長安本地的“地頭蛇”,奈何桑弘羊深蒙皇帝信重,太上皇更已下旨爲他賜婚,過得春祭便得尚公主,成爲大漢駙馬了。
那是泰安公主,太上皇的幺女,皇帝的同胞幺妹,集萬千寵愛與一身的泰安公主啊!
聞此“噩耗”,多少世家子弟捶胸頓足,仰天哀嚎。
且不說尚公主乃是通天坦途,單說泰安公主自身的容貌氣質,絕不在長姊陽信公主之下,更是比脾氣火爆的二姊南宮公主要好太多了。
陽信公主似雍容富貴的牡丹,南宮公主似妖冶帶刺的玫瑰,泰安公主就似嬌柔卻堅貞的茉莉。
若教全大漢的世家子弟從中選出最合宜的妻子,絕大多數都會挑泰安公主的。
好白菜讓豬拱了呀!
無奈木已成舟,世家子弟們只能用貶抑桑弘羊來聊以**,也不忘將目光投向尚未出閣的諸多宗室女,譬如賢王劉非的愛女。
劉非成婚早,王妃楊綺羅的肚子又爭氣,頭胎就是誕下一對兒女,嗣子劉健和嫡長女劉徵臣比泰安公主這位皇姑母還年長兩歲,過得年首就滿十八了。
近年來,劉健跟着父王劉非學着經營皇室實業,劉徵臣則跟着母妃楊綺羅經營聯合制衣。
劉徵臣貴爲翁主,且身家巨億,壓根瞧不上那些飛鷹鬥狗的紈絝子弟,又因經營聯合制衣時跟各地商賈打過太多交道,曉得無商不奸的道理,亦瞧不上滿身銅臭的庸俗商賈。
於是乎,拖啊拖,也就拖成了“老閨女”。
賢王妃楊綺羅真真犯愁,漢人正婚宜選在春秋兩季,自家長女又是宗室女,無疑選在春季正婚最爲合宜。
奈何這憊懶貨至今未曾有瞧上眼的,且明歲春季泰安公主要出降,劉徵臣作爲侄女,於情於理都是不能搶自家皇姑母的風頭。
拖過明歲,自家女兒就虛年十九了!
楊綺羅愁得終日哀聲嘆氣,諸位親王妃見狀,紛紛出言寬慰之餘也不免起心動念,思量着孃家是否有合宜的子侄,得尋個由頭帶來讓賢王妃過過眼。
親王妃們自身雖是享盡尊榮,可也沒忘孃家人不是,若孃家子侄能迎娶翁主,可就攀上了賢王府,日後還愁前程不亮?
常山王妃裴澹倒是沒這念頭,她本出身尋常百姓家,胞弟裴虎入伍從軍,已虛年二十有二卻仍未曾婚配,哪來的孃家子侄?
至於撮合裴虎和劉徵臣,裴澹更是想都沒敢想。
輩分不合倒是其次,大漢世家間多有聯姻,關係錯綜負責,若真是太過在意姻親輩分,只怕大多貴女都找不着如意郎君了。
關鍵還是門不當戶不對,裴澹昔年嫁入常山王府,僅是被納爲少妃,若非肚子爭氣,早早生下一對龍鳳胎,且蒙太皇太后垂憐留下遺詔,使得這對兒女得封列候和翁主,她才得以母憑子貴,扶正妃位。
嫁入天家已有七年,裴澹現下回想,仍是不免心悸後怕,尤是瞧着膝下兒女逐漸長大,端是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她就更是感念太皇太后恩德。
若無那遺詔,自家兒女就只是庶出,自個也仍爲妾室,若夫君另納正妃,她與兒女豈會過得如現今這般舒坦?
歸家省親時雖聽父母提及,說是裴虎已得任騎營將官,隨宣曲校尉領平寇將軍衛青清剿東鯷蠻夷去了,出征年餘僅送回兩封家書,且端是惜字如金,除卻報平安,旁的事半個字沒多提。
因着裴澹得爲親王妃,且侄兒王富貴將永和商團經營得愈發興旺,裴父裴母近年也見了不少世面,曉得大漢軍律森嚴,尤是精銳校營最忌泄密,也怨不得裴虎不敢在家書中多提旁事。
兒行千里母擔憂,何況是在外征戰。
裴母不是沒想過讓自家女兒央着常山王劉舜略作打探,不求知悉具體戰況,好歹曉得宣曲騎營現下何處,裴母爲此可是特意到新華書局買了冊民用版的漢疆山河圖,時常看看那建安郡和東鯷島的所在。
裴母不曉得輕重,裴澹卻是清楚得緊,她與劉舜雖是夫妻恩愛,兒女雙全,但絕不敢恃寵而驕,提出此等讓自家夫君爲難的要求。
雖說廣川王劉越和膠東王劉寄能領兵征戰,然旁的劉氏王侯卻是不敢輕易過問軍務,以免犯了天家大忌。
劉舜向來胸無大志,只想守着婆娘兒女過着奢侈榮華的好日子,壓根無心涉入軍政,若是冒然去打探具體軍情,教皇帝陛下曉得,怕不得細究內情,到時別說裴澹討不了好,只怕尚在軍中的裴虎都要無辜遭到牽累。
裴澹是個大孝女,也不願虛言敷衍自家阿母,索性將此間干係坦言相告,裴母聽罷,自是後怕不已,若非女兒心思通透,她還真是要害了自家兒女啊。
今歲年節,裴家二老仍是守着偌大的裴府,沒滋沒味的吃着年夜飯,卻不曉得心心念唸的寶貝兒子已入得函谷關,離長安儼然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