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雲中,位於河套西北,秦時的雲中郡治。秦末大亂,冒頓單于乘機南下,重新佔據了河南地和高闕、陽山(今狼山)、北假等陰山戰略要地,雲中此時已爲匈奴單于庭所轄。
由於匈奴遊牧民族的特性,單于庭不是固定的地點,單于無城郭,不知何以國之。穹廬前地若庭,故云庭,所以匈奴單于所都之處即爲“庭”。
漢五十八年九月,匈奴軍臣單于設庭於雲中,舉行蹛林大會。
匈奴每年舉行三次大會,皆由單于召集諸王部長參加。
正月舉行春祭,爲小會龍庭;五月舉行祭祀祖先、天地、鬼神,爲大會龍城;九月,爲課校人畜計,於蹛林稽查各氏族部落一年中戶口和牲畜增殖情況,覈實軍隊數量,徵收賦稅,爲蹛林大會。
三次大會以秋季蹛林大會最爲隆重,幾乎所有的匈奴大部族都會全員出席。
所謂“蹛林”,就是圍繞樹林的意思。
匈奴的神祠和後世的蒙古敖包,以及北亞各族對天地神祗的祭祀場大致相同。那是把自然樹林或人爲堆成的樹枝,當成神靈的憑代。故而一定要在有林木的地方,如果沒有還要臨時插柳枝以代替林木。
匈奴的“蹛林”活動其實來源於鮮卑的風俗,自古相傳,“秋祭無林木者,尚豎柳枝,衆騎馳繞三週乃止,此其遺法也。”主要內容均爲賽馬,是遊牧民族的一種祭祀盛典。
蹛林大會活動的人數和牲畜都會多於龍城的“大會”,需要有更寬廣的場地,與正月、五月那種祭祀活動是不太一樣的。這種匈奴部衆都要參加的大規模聚會,應當是在水草適宜、有林木、也適合安排部衆生活、單于大帳又有較好安全保障的地區。
由於單于庭具有移動性,每年的“蹛林”也會隨之變動。
蹛林大會上,會有所謂的“課校”,就是稽查各氏族部落一年中戶口和牲畜增殖情況,覈實軍隊數量,徵收賦稅。這項活動安排在秋季,正是當年的收穫季節,能夠比較全面的反映當年人口、畜產品的增減情況,匈奴各個階層都會關心這項事務。
從某種意義上說,蹛林大會體現着匈奴政權管理戶籍、財產、檢閱軍隊,向人民徵收賦稅的重要職能。
此次蹛林大會,上百萬匈奴人齊聚雲中,消息傳來,雁門郡和代郡的邊塞如臨大敵,紛紛實施邊禁,整軍備戰。
代郡尚有白登山可做依託屏障,雁門郡則是首當其衝,太守郅都面臨其上任以來的最大威脅,一邊加強防務,一邊上書皇帝,直言雁門若失,必以死報國。
御書房內,漢帝劉啓放下手中匈奴使者送來的國書木札,面色鐵青,不發一語。
太子劉徹拿起一看,登時怒容滿面,低聲嘶吼道:“這是訛詐,徹徹底底,赤果果的訛詐!”
劉啓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說話。
良久過後,劉徹冷靜下來,思索片刻,壓低聲音,將心中所想娓娓道來。是夜,御書房門緊閉,父子二人徹夜長談,劉徹直到天色漸明才悄悄離開。
翌日早朝,徹夜未眠的劉啓高坐未央正殿之上,面色陰沉,吩咐掌印太監孫全將匈奴國書交由朝臣們傳閱,。
朝臣們根本不用皇帝發話,一看孫全手中木札的尺寸就知道是來自匈奴的國書。
漢朝送給匈奴單于的書信,都寫在一尺一寸的木札上,開頭文詞是“皇帝恭敬地問候匈奴大單于平安”,及寫上所送的東西和要說的話。而匈奴單于則用一尺二寸的木札寫信送給漢朝皇帝,並且把印章和封泥的尺寸都加長加寬加大,把開頭語說得很傲慢:“天地所生、日月所安置的匈奴大單于恭敬地問候漢朝皇帝平安。”再寫上所送東西和要說的話語。
傳閱過國書的朝臣們個個臉色潮紅,咬牙切齒,一副憤恨不已的模樣。還未傳閱到的大臣見狀,紛紛竊竊私語,一時間正殿之上滿是嗡嗡聲,劉啓愈發煩悶起來。
“孫全,別傳了,你來念給衆位愛卿聽聽!”劉
啓終於抑制不住,咬着牙沉聲道。
孫全聞言,腦袋上冷汗直冒,卻不敢抗旨,只好從朝臣手中接過國書。
“天地所生、日月所安置的匈奴大單于恭敬地問候漢朝皇帝平安”這句肯定是不能唸的,他不是白癡,只能咬着牙從中間開始念這篇粗鄙不堪的國書:“我聽說你的國家今年豐收,希望能娶到你的女兒南宮公主,此時正帶着百萬匈奴鐵騎在雲中蹛林,也好順便將嫁妝運回去,若是你國的搬運人手不足,我可以帶着孩兒們親自到長安城取來。”
孫全話音未落,就如同點燃了一個火藥桶,整個未央正殿被瞬間引爆,咒罵之聲不絕於耳,如同鬧市一般。
孫全眼見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忙朗聲道:“殿內不得喧譁!”
大殿隨即漸漸安靜下來,進而一片死寂,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南宮公主,是皇后王娡的二女兒,太子劉徹的二姐,年方十四。
漢匈雖然多次和親,但漢朝從未送去過一個真公主,全是用宮女或血脈淡薄的宗室女子頂替的,此次軍臣單于想要迎娶劉啓的親生女兒,自然會被大漢羣臣視爲奇恥大辱。
太子太傅衛綰和劉徹有師徒情分,對南宮公主自然愛屋及烏,此時不由氣得渾身發顫,起身離席,跪倒在大殿正中,高呼道:“臣請陛下派大軍馳援邊塞,我大漢斷斷不能爲蠻夷肆意欺凌!”
劉啓半眯着眼睛,沒有接話,彷彿在思考着什麼。
大行令竇浚見狀,眼神遊弋不定,躊躇了片刻,起身道:“稟陛下,兵者乃國之大事,如今匈奴勢大,不可輕啓戰端啊!”
年逾八旬的老宗正劉通聞言,勉強用柺杖撐起身子來,顫顫巍巍的走到殿前,仰天長嘆:“軍臣單于即位不足十年,已和親兩次,此番又要再次和親,還妄圖迎娶天子之女。想我大漢泱泱大國,竟不能保護一介女流,本已恥辱至極!如若連天子之女都要拱手獻上,老臣百年後如何面對劉氏先人!陛下若是應允匈奴,老臣就跪死殿上!”
言罷,他將手中柺杖狠狠扔向一旁的竇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發出一聲脆響,嚇得殿上衆人聞聲一驚。
劉通年老骨脆,這下定然傷得不輕。然而,劉通卻拒絕了上前攙扶的內侍,強忍着劇痛,頽自不肯起身,顯然匈奴的要求觸動了老宗正的底線。
竇浚閃避不及,被拐杖擊中額角,頓時腫起個青紅的大包,宛如生了個犄角一般。竇浚身爲竇太后幼弟,乃竇氏當代最爲出色之人,何曾受過此等委屈,不由怒目圓瞪,指着劉通,半晌說不出話來。
“劉通殿前傷人,實在無禮之極,將陛下至於何處?!”
大行少卿常昆急忙跳出來,大聲呵斥,他是竇浚一手提拔上來的,自然要爲頂頭上司搖旗吶喊。
一時間,朝堂上分成兩派,互相爭吵起來,大殿上唾沫亂飛,吵雜不堪。很明顯,竇太后一系的主和派朝臣眼見情況不對,唯恐劉啓在主戰派的鼓動下,立即決定出兵,這才藉機跳出來攪合,妄圖拖延朝議時間,好讓太后知曉後再做決斷。
眼見劉啓端坐殿上,雙脣緊抿,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典屬國公孫昆邪長身而立,聲如洪鐘的喝道:“嗚呼!無端受此大辱!我大漢如何不恨匈奴!臣願重回軍中,領着大漢男兒,長驅蹈匈奴。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一時間,吵雜的大殿沉寂下來,唯有公孫昆邪的餘音繞樑,久久不絕。
劉啓冰冷的眼神在大殿上掃視了一週,微微嘆了一口氣,心中卻多了幾分堅定,幽幽道:“諸位愛卿不必再議,朕心中已有定計,老宗正暫且好生休養,退朝!”
話音未落,他徑自朝後殿走去,留下殿內目瞪口呆的羣臣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良久,回過神來的羣臣才緩緩的退出了正殿,衛綰眼見竇浚急急忙忙的出了東門,知道必定是到長樂宮報信去了,不由仰天長嘆,面色陰鬱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