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帝劉啓回到寢殿,倒頭就睡,待得孫全前來喚醒,欲進午膳,已經是正午時分。
他在宮女的服侍下洗漱完畢,正用着清粥小菜,卻感覺孫全數次欲言又止,放下手中的象牙箸,問道:“可有要事稟報?”
孫全上前躬身道:“一個時辰前,太后召了匈奴使臣中行説入長樂宮。”
劉啓聞言一驚,劍眉倒豎,呵斥道:“爲何不早些稟報?!”
孫全急忙跪倒在地:“陛下恕罪,下臣怕擾了陛下午寐,且太子早早差人來稟報,說他已經知曉此事,自會前去處置,陛下無需煩心。”
劉啓面色稍霽,捻着鬍鬚點點頭,擺手示意孫全平身,低聲喃喃道:“既然徹兒有主意,也省得朕去打擾母后了。”
說完,他暫時放下心中憂慮,繼續用午膳,當做完全不曾知曉此事。
太子劉徹此時正坐在太液池邊的觀魚亭中,細細的品着茶。當然,不是漢初那種加了牛羊奶和各種佐料的油茶,而是劉徹自己炮製的茗茶,雖比不得後世的各種名茶,但也聊勝於無。
許久後,貼身內侍李福帶着一個身着匈奴特有服飾卻面白無鬚的老年男子緩緩行來,劉徹微微眯起雙眼,饒有趣味的打量着這個遺臭萬年的“漢奸”鼻祖——中行説。
當年匈奴著名的冒頓單于病死,其子稽粥立,號老上單于。
漢文帝鑑於國內不穩,各路諸侯對帝位虎視眈眈,且國力尚未恢復,無力與強大的匈奴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只好繼續與匈奴和親,文帝下令選取了一名宗室女封爲公主,送去匈奴。
漢室公主帶着她的美貌,帶着她的僕從,帶着她的嫁妝,嫁給了匈奴。在出發之初,出現了一個不顧大局的人,這個人就是宦官中行説。
他對命令自己隨公主出嫁的使臣說:“我不想去匈奴,如果一定讓我去,我一定會成爲漢朝的大患!”
使臣不敢有違皇命,也沒有把中行説的話太當回事,如果當回事,他會向皇帝彙報。中行説這條小命,就不會留到匈奴作漢奸。結果中行説被逼着,隨和親的公主來到匈奴。
中行説到達後,就投降了匈奴,老上單于特別寵信他。中行説叛逃不斷爲匈奴出謀劃策,策動襲擊漢朝邊郡和發起戰爭等,因此被稱作歷史上第一個漢奸。
老上單于死後,即位的軍臣單于更是對中行説言聽計從,視之爲第一智囊和心腹,此次竟讓他作爲使臣,來到長安犯險,怕是有不小的算計啊。
中行説隨着李福走進亭子,見到劉徹,既不行禮,眼中也沒有任何訝異之色,而是徑直坐到早就備好的側席上,拿起席前案上的茶壺,毫不猶豫的對着壺嘴,牛嚼牡丹般的狠狠灌了幾口,這才放下茶壺,舒暢的仰天打了個響嗝,胡亂用袖子抹了抹嘴。
劉徹揮手製止住滿臉怒容的李福,讓他退到亭外,幽幽道:“你倒是個妙人,見到孤王竟沒有半分訝異。”
中行説冷笑一聲,瞟了一眼亭外的李福,陰測測道:“太子莫忘了,我也曾在這未央宮呆過不少日子,這個小內侍說是帶我出宮,卻領我來這太液池,難道是欺我老眼昏花,認不得路?”
劉徹點點頭,微笑道:“倒是孤王疏忽了,忘了你也曾是我大漢的臣子。”
中行説滿臉戲謔,沒有答話。
劉徹毫不在意,微微嘆道:“你既也是漢人,何必爲一己私怨遷怒於大漢百姓?三十年來,多少漢人因爲你的緣故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再大的怨氣也該散了。”
中行説絲毫不爲所動,不屑的戲謔道:“我如今已是匈奴人,太子莫非想要離間我與大單于的關係?倒是和你國太后一樣的算計。”
“哦?皇祖母想要招攬你?要給你金子?還是美女?”
劉徹往中行説的席位側了側身子,壓低聲音,避免亭外的李福聽見,隨後視線邪惡的停留在中行説的下身,饒有趣味的問道:“你要美女還能用嗎?”
中行説聞言,眼中的怒火幾欲噴薄而出。當過宦官,刑餘之人不能人道是他一輩子的痛,可以說他的變態個性很大部分都源自身體的殘缺。
他直起身子,雙手緊緊抓住案邊,過於用力的手指瞬間變得發白。
“太子不必多說!只想着漢朝輸送給匈奴的繒絮米櫱,一定要使其數量足,質量好就行了,何必要說話呢!而且供給匈奴的東西一定要齊全美好,如果不齊全,粗劣,那麼等到莊稼成熟時,我們匈奴就要騎着馬奔馳踐踏你們成熟待收的莊稼!”
他極力壓抑着胸中的怒氣,良久後,才深深吐出一口氣,放鬆身體,直視劉徹的雙眼,冷笑着挑釁道:“對了,還有太子的二姊南宮公主,也務必打扮好,我們大單于才能寵愛於她不是?”
劉徹眼中寒光一閃,卻很快隱去,輕笑道:“使臣莫要動怒,孤王此次召你來,其實是要感謝你的。”
中行説聞言一愣,這漢國太子莫不是氣傻了吧?
此次中行説主動向大單于提出要出使漢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見見這個不足十歲,卻隱隱攪動長安風雲的傳奇太子。根據匈奴在長安城安插的密探傳回的種種消息,中行説愈發覺得劉徹不是個簡單的孩童,平日行事更像個手辣心黑的老狐狸。
若是確有其事,說不得要暗中使些手段了,一個聰慧狡黠的漢國太子,實在不是匈奴希望看到的。
不得不說,身處大草原的中行説,比大漢的君臣們更容易看清劉徹的種種小手段給大漢帶來的變化。
畢竟人類最容易忽視自己身邊的潛移默化,卻對別人家裡的事情琢磨得頗爲清楚。因此,當中行説此時看着面帶笑意的劉徹,心中不由感覺到一絲荒謬,還有一絲無法掌控談話走向的心虛。
劉徹絲毫沒有考慮他的想法,而是幽幽問道:“孤王聽聞,你將從漢地得到的繒絮做成衣褲,穿上它在雜草棘叢中騎馬奔馳,讓衣褲破裂損壞,以此顯示漢朝的繒絮不如匈奴的旃衣皮襖堅固完美。把從漢地得來的食物都丟掉,以此顯示它們不如匈奴的**和乳製品方便味美。以此勸說匈奴不要太看中大漢衣服食物的精美,增加匈奴對自己食物、器械、風俗的自信心,可有此事?”
中行説滿臉得意的答道:“正是!我當年一到匈奴,就發現匈奴上下很熱衷於漢地的衣服和食物。匈奴的人口總數,抵不上漢地的一個郡,然而之所以強大,能讓你們漢人年年納貢,原因就在於衣食與漢人不同,不必依賴漢地。若改變原有風俗而喜歡漢地朝的衣物食品,一旦漢國掐斷這兩種來源,匈奴就只能歸附於你們漢國了。”
劉徹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繼續問道:“孤王還聽聞,你建議匈奴單于禁止匈奴人對漢民儀態禮節進行仿照的風尚,斬殺妄自移風易俗之人,以此避免波及匈奴的舊有制度,甚至要求匈奴恢復原有古制,可以此事?”
中行説點頭:“不錯!匈奴人政體簡單易行,能保長治久安。所以匈奴族也會有內亂,但亂之後,再上臺的人,還會是單于所屬的欒提一族。而漢人雖雲有禮義,但爲了權力的爭奪,雖兄弟父子也會相互殘殺,最後自已人殺光了,人氣殺沒了,於是江山易姓。”
“哈哈……”
劉徹彷彿聽到了世間最有趣的笑話,不由捧腹大笑,眼淚都要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