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夫劇烈的搖晃着腦袋道:“我太老了,懷上孩子之後,身體卻不爭氣,沒能養大我的孩兒,讓他呱呱墜地。
他沒了,我的心也就死了,不論據兒是什麼樣子,我也只能用全部力量去支持他。
陛下,你明白嗎?”
劉據點點頭,將衛子夫散亂的頭髮理順,拍拍她的面頰笑道:“這個理由我很滿意,女人啊,爲了孩子做出什麼事情來都不奇怪。
包括你想弄死我這件事,有這個理由就足夠了,你放心,我不怪你。”
衛子夫慘笑道:“我之所以從五柞宮搬來建章宮,之所以支持到現在還不死,就是準備用我的肉,我的血,我的命讓你泄憤。
陛下,放過據兒吧!
他是一個傻孩子……”
劉徹笑道:“我的目標本身就不是據兒,你既然求我了,我自然會放過他,讓他繼續活下去,畢竟,他是朕的長子。”
衛子夫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用虛弱的手抓着劉徹的手放在自己纖細的脖頸上道:“把你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我的身上吧?”
劉徹笑着搖搖頭道:“將怒火發泄在妻兒身上的人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衛氏,再堅持一下,朕用天下人的命來給你殉葬。”
劉徹說着話就離開了,衛子夫劇烈的咳嗽起來,宋喬匆匆的走進屋子,看見衛子夫居然在大笑。
雲哲抱着一摞文書站在角落裡偷偷地看劉徹。
劉徹坐在椅子上甩着雙腿興致似乎很高。
金日磾披着鎧甲站在大殿外,宰相趙周低垂着頭顱,似乎在睡覺。
“金日磾,長安城中太子的人多麼?”
劉徹坐直了身子問金日磾。
金日磾道:“目前不多,只有等太子發動之後,我們纔會知道到底還有誰對陛下不滿。”
“看來太子是沒有膽子發動叛亂了,你去發動吧,命細柳營劉旦所部進攻太子府,命光祿大夫霍光進軍陽陵邑,命劉胥所部隔絕關中,其餘各部,各安值守。”
金日磾應諾一聲,就大踏步的走了出去,不大功夫,皇城裡就響起低沉的鼙鼓聲。
劉徹喘着粗氣來到建章宮門前,依靠着門框坐在高高的門檻上,朝雲哲招招手道:“過來,這裡看的清楚一些。”
雲哲抱着文書來到劉徹身邊,在劉徹的示意下也坐在門檻上,師徒二人瞅着眼前的長安城無話可說。
良久,劉徹喘着粗氣道:“你知道銀壺的事情嗎?”
雲哲點點頭道:“父親在離開皇宮的時候告訴我了。”
劉徹笑道:“怎麼個章程?說說,朕會死嗎?”
雲哲搖搖頭道:“銀壺是一種慢性殺人的手段,陛下用了銀壺只有兩月,再加上陛下一向喜歡飲用涼酒,銀壺裡面的鉛毒,丹毒溶解的很慢,對龍體雖然還是會造成損害,只要以後小心飲食,鉛毒,丹毒,會慢慢消失的。”
劉徹捂着胸口道:“朕覺得胸口悶的厲害。”
雲哲小心的看了一眼劉徹道:“與銀壺無關。”
劉徹輕聲道:“你父親說軍臣單于死於銀壺之下,伊秩斜也死於銀壺之下,就連匈奴的左賢王蒙查也死於銀壺之下,是這樣的嗎?”
雲哲小聲道:“他們都曾經是劉陵的裙下客!”
劉徹笑了起來,笑的涕淚交流,半晌,才用袖子擦乾臉上的涕淚對雲哲道:“我差點被皇后毒死。”
雲哲搖頭道:“不會的,人一旦中了鉛毒,丹毒之後,會有各種症狀出現,只要被我父親,母親他們看見,這個陰謀就無法達成。”
劉徹點點頭道:“你父親第一眼看到銀壺,就用劍斬斷了這柄銀壺,所以啊,你說的話朕信。
你再說說,這件事如何處理?”
雲哲左右看看,發現趙周離得似乎更遠了,就小聲道:“最好不處理,太丟人了……”
劉徹點點頭道:“說的有道理啊,朕堂堂大漢皇帝,被自己的皇后謀刺,被自己的兒子反叛,說出去不好聽……那就如你所言……算了?”
雲哲重重的點頭道:“算了,這個虧只能吃了。”
就在這對師徒竊竊私語的時候,長安城內又響起了劇烈的爆炸聲,密集的巨響過後,濃煙四起,原本安靜的街道上,也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出現了很多人,正在與城衛軍廝殺。
劉徹冷笑一聲道:“你父親總說朕殺戮成性,你看看這些人,不殺怎麼行。”
雲哲憂愁的看着亂哄哄的長安城嘆口氣道:“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反叛呢?”
劉徹道:“你兄長劉據散盡了家財,長安鉅富郭解散盡了家財,一條命,十兩金,以他們的身家,可以收買很多人的性命。”
雲哲低聲道:“這一次叛亂,讓長安百姓積蓄十年的資財毀於一旦。”
劉徹冷冷的道:“就是因爲吃的太飽,纔會有這麼多的事情發生,如果人人都感到飢餓,就會只想着如何填飽肚子,沒有時間想別的。”
劉徹的話語中透着濃濃的疲憊之意,再無昔日豪氣干雲的氣概。
雲哲低下頭悄悄地想……大師兄他們真的已經把皇帝所有的英氣都給消磨光了……
戰亂終於還是起來了,長安在作戰,陽陵邑在作戰,長門宮在作戰,甘泉宮在作戰。整個關中似乎都被戰火所籠罩。
雲氏只剩下斷壁殘垣,無數的軍卒,武士,捕奴團的猛士,從雲氏殘破的家宅上呼嘯而過,利用雲氏與長門宮之間的空隙向長門宮發起了猛攻。
雲氏僅剩下的房屋,樓閣,在戰火的摧殘下徹底坍塌,再一次燃起了大火。
昔日被長安人津津樂道的水車,水磨,水道,溫泉都被叛軍拆下來當做了攻打長門宮的燃火物。
雲氏精美的牌坊,石雕全部成了投石機的石彈,被巨大的投石機送進了長門宮。
金碧輝煌的長門宮如今幾乎成了焦黑色,四處冒煙,兩座巨大的倉庫正在燃燒,裡面的堆積的絲綢,麻布燃起了沖天大火,在關中的晴空下留下兩道漆黑的濃煙火柱。
奪下長門宮,劉據就有足夠的資財來繼續蠱惑更多的亡命之徒加入他的隊伍,因此,長門宮的戰鬥尤其激烈。
張安世,平叟,東方朔,司馬遷等一干人就坐在半山腰上的亭子裡,陪着何愁有一起欣賞這一場原本不該發生的慘案。
酒一杯杯的喝,肉一口口的吃,卻沒有人評價眼前這場滑稽透頂的戰鬥。
張安世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眼神冷冰冰的,兩隻手指在石桌上輕輕叩動,對面前發生的事情是視若無睹。
樑翁老淚縱橫,眼看着雲哲居住的小樓轟然倒塌之後,就再也忍不住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連捷的胖臉不斷地哆嗦着,眼前這座徹底被毀滅的家是他們一磚一瓦打造的,如今全完了。
坐在輪椅上的平叟卻面帶笑容,似乎眼前的雲氏毀滅的越是徹底,他便越發的高興。
雲氏的人已經全部轉移到了山上,財物全部進了地下,婦孺們去了更遠的地方,留下來的都是家中的家臣,護衛。
“燒的甚是乾淨!”
司馬遷端起酒杯遙敬菸火中的雲氏。
東方朔冷哼一聲道:“燒乾淨了也好,這一次毀掉的是木質的雲氏,下一次雲氏就有理由修建一座石頭城堡了。”
何愁有桀桀笑道:“也好,關中人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富裕,這幾年逐漸有了驕矜之心,毀滅一次,就知道珍惜以後的好日子了。”
司馬遷冷笑道:“可憐陛下用一生追求的文治武功,也隨着這場災禍雲散風消了。”
張安世突然大笑起來,指着山腳下的正在廝殺的戰場轉過頭對東方朔道:“先生,那種長了兩顆頭十六隻腳名曰怪哉的蟲子,果真是怨氣所化?”
東方朔往嘴裡丟了一顆豆子後正色道:“果然是怨氣所化,如果不信,你用酒水澆它,它就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