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亂與戰亂的後果很相似,甚至更加的恐怖。
當昔日的同伴刀兵相向的時候,殺戮不會減弱,相反,在愧疚之心的驅使下廝殺會變得更加激烈。
偌大的關中,被毀掉的家園,絕對不止雲氏一家,大環境下,升斗小民的命運變得更加的悽慘。
劉據依靠的大部分力量來自於奴隸販子,來自於角鬥士,來自於流浪武士,也來自於那些遊俠,那些亡命之徒。
這些人從來就沒有過什麼崇高的理想,如果說有理想,他們的理想也只是發財!
關中是世界上最富庶的地方,這些人對於搶劫關中百姓的興趣,遠比幫劉據實現登上皇位要重要的多。
很多人都抱着富貴險中求的心態,在狠狠地劫掠了一番之後,就逃遁入了深山。
叛亂已經發生三天了,軍隊還在繼續攻打陽陵邑,而太子府已經成了一堆瓦礫。
富貴城安然無恙……三千學子卻跪坐在雲琅的房門前目光炯炯的瞅着自己依舊在看書的大祭酒。
太學生陳東拱手道:“先生,我們就這般袖手旁觀嗎?”
雲琅放下書本道:“你們是想幫助陛下平叛呢,還是準備幫太子造反?”
陳東朗聲道:“我等自然是相幫陛下平叛,可是,陛下有令在先,太學士子不得妄動,若有一人被甲,則視爲叛逆。”
雲琅重新拿起書本,瞅了陳東一眼道:“你既然知道,爲什麼還要堅持被甲,離開富貴城?”
陳東大聲道:“弟子等人聽說,先生的家園,已經被叛賊毀壞了。”
雲琅笑道:“雲氏破舊不堪,早就該推倒重新修建了,如此甚好,免得我自己動手。”
陳東怒道:“先生富甲天下,區區一座莊園自然不放在眼中,可是,我關中百姓何辜要遭此罹難?
關中父老多年以來省吃儉用,孜孜以求者不過是積攢一些家財,好讓後世子孫過的舒坦一些。
現如今,一場兵災,就讓他們數十年來的積蓄全部成了泡影,這是天子的過失,也是太子的過失。
一場皇位更迭的小事,豈能連累到我關中父老?”
雲琅見陳東憤怒已極,捶胸頓足的模樣讓其餘太學生也逐漸變得激昂起來。
就合上書本道:“慎言!”
“現如今,有什麼好慎言的,帝王家的家事,變成了一場燃燒天下的大火,帝王願意,我們這些百姓還想過好日子呢。”
雲琅笑道:“你待如何?”
陳東挺胸道:“被甲回鄉,召集鄉勇,殺光叛逆,盜賊,保家衛國!”
雲琅瞅着逐漸起身聚集到陳東身邊的太學生們道:“你們都是這麼想的?”
衆人齊聲道:“這是我等多日來的心願。”
雲琅將身體前傾,瞅着這羣士子道:“陛下的旨意你們置於何地?”
陳東大笑道:“待我等將賊人殺的乾乾淨淨之後,自然束手就擒,聽候陛下發落就是。”
雲琅聞言無聲的笑了,回頭對劉二道:“打開武庫,任由他們取用。”
自從雲琅回到太學之後,就一言不發的董仲舒忽然輕聲道:“君侯想清楚了,此例一開,君王的尊嚴將掃地矣。”
雲琅道:“君王無法保護百姓,難道還不準百姓自保嗎?這也太不講道理了。”
說完話,就揮揮手,示意太學生們自去。
董仲舒看了雲琅良久,才嘆口氣道:“多年以來,老夫總想限制皇權,不惜祭出天人感應之法,卻一無所得,反而讓皇權越發的強盛。
希望君侯此次做法可以讓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再那麼高大。“
雲琅在劉二的伺候下披甲,等大戟握在手中了,就來到了門外,跨上游春馬這纔對跟出來的董仲舒道:“剛纔家將來報,關中已經出現了匈奴騎兵……”
董仲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我就說嘛,劉據哪來的實力跟陛下爭鬥兩日之久,還不落下風!”
雲琅大笑一聲,對同樣被甲完畢的太學博士們道:“我們殺奴去!”
雲琅一聲大呼,從者如雲,快馬出了富貴城城門,身後已經足足有三千甲士。
被甲後威風凜凜的陳東朝雲琅抱拳道:“先生,弟子心急如焚,且容我先走一步。”
雲琅大笑道:“速去!”
陳東離開了,很快又有太學生陸續離開,他們沒有向戰事正酣的長安城,陽陵邑,長門宮,甘泉宮這些地方狂奔,而是向那些正在遭受歹人荼毒的鄉野之地去了。
劉二隨着雲琅馳上高坡,眼睛瞅着濃煙滾滾的雲氏莊園方向道:“君侯,我們回去吧?”
雲琅搖頭道:“我們去鄉下。”
說罷,第一個向北方一處冒煙的地方奔去。
勞家壩!
聽名字就知道是一處由勞姓人家聚居而成的一個村莊。
渭河在這裡拐了一個大灣,水面從這裡出去之後就豁然開朗,是關中難得的一片水土豐美的地方。
往日裡,雲琅閒着沒事就會騎馬到處遊走,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這處勞家壩。
勞氏族長的老妻,做的一手好茶飯,每當雲琅吃膩了家裡的飯食,就會來勞家壩換換口味。
這是一座難得的民風淳樸的村落。
如今,這座小村莊卻燃起了大火,一羣帶着武器的無賴子,正在趁機洗劫這座富裕的村莊。
雲琅率領的甲士剛剛露頭,那羣無賴子就發一聲喊,四散奔逃。
只可惜,在精銳的騎士面前,這些人只騎着騾子,挽馬一類的無賴漢,那裡能走得脫。
很快就被甲士們用繩套牽着回到了雲琅的面前。
雲琅沒有時間跟這些混賬東西多說話,手一揮,甲士們的鋼刀齊齊的落下,六十幾顆人頭頓時跌落塵埃。
勞氏族長哭喊着從莊子跑出來,來不及說一句謝謝的話,就看着這支騎士隊伍繼續向北進發。
走一路,殺一路,堪堪到了傍晚時分,雲琅這才停下馬蹄,他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也不記得自己救了多少人。
此時此刻,跟在他背後的甲士只剩下不足八百人。
每救援了一座塢堡,或者一座村莊,就會有太學生留下來,將塢堡,村莊中的青壯組織起來,集結自保。
所以,只要是雲琅馬蹄所及之處,那裡的百姓立刻就會安靜下來,重新恢復了漢人該有的優雅跟悍勇。
雲琅已經很疲憊了,他身後的甲士們也非常疲憊了,眼看着就要休息了,已經逐漸暗下來的地平線上又有火光冒出來。
雲琅輕輕催動了遊春馬,再一次向火光出現的地方進發……
斬不盡的惡人頭!
不知不覺鏖戰了整整一夜,也奔跑了整整一夜,就在雲琅全身衣甲都被血水滲透了,在寒夜中很快就被凍成了一塊。
迎着朝陽,雲琅用手搓一下硬邦邦的衣衫,一些紅色粉末就撲簌簌的跌落地下。
再一次驅動疲憊的遊春馬登上高坡,視野所及之處,再也不見敵蹤。
人困馬乏,肚子裡空蕩蕩的。
就在雲琅準備下令全體返回富貴城的時候,地平線上出現了好大一片黑壓壓的人頭。
雲琅怵然一驚,眼前的這些人實在是太多了。
他卻不能跑,如果跑了,一天一夜鏖戰之後,好不容易安寧下來的村莊就會遭受更大的災難。
一個騎兵跑的很快,等他來到近處,雲琅纔看清楚,眼前這個同樣滿身血污的傢伙居然是陳東!
“先生,弟子昨日一日間跑了五十六個村莊,晚上又跑了二十一個村莊,聯絡了鄉勇六千,路過的時候,又有幾千人加入了我們的隊伍,現如今,我們的兵馬已經上萬,先生,就等您一聲令下,我們好蕩平關中妖氛!”
雲琅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乾渴的厲害,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對陳東道:“人手還是不夠!”
陳東嘿嘿笑道:“等到了今日午時,弟子保證匯聚在這裡的猛士不會少於十萬!”
雲琅仰天大笑一聲,將手裡的大戟丟給陳東道:“去,平滅關中所有亂局!”
陳東嘿嘿笑道:“這種大事,自然是需要大師兄出馬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