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劉琚今年剛滿六歲,雖然年紀幼小,卻早早顯露出聰慧本質,活潑伶俐聰明好學,因此甚得皇帝喜愛。只是他並不喜歡武技之類,對刀槍棍棒不感興趣,此點倒是與皇帝幼時不同。
生長未央宮中,母子尊貴,享盡榮華……諸如此類自是平民百姓的想法,其實自他啓蒙知事開始,小小心靈感到的只是太多孤獨。
雛鷹嚮往蔚藍的雲天,孩童總是渴望外面的世界,以前雖然也被自己母親抱着坐在戒衛森嚴的馬車裡出過門,但自由自在的出長安城玩耍,這還是第一次。
到處只感到新奇和自在,直到遇到不久前的半路伏殺。
經過這大半天的廝殺逃亡,吶喊、鮮血、死亡……早已摧殘了他稚嫩的神經,現在他幼小的身子瑟瑟發抖又冷又怕,只想立刻回到未央宮那巍峨宮殿中,撲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再不出來。樹葉間的水珠弄溼了他的頭髮,又順着臉頰滑落,分不清哪是淚水哪是雨水了。身邊那個可怕的壞人抓着自己,站在離地兩丈多高的這棵大樹樹叉之上 ,風吹過來,晃晃悠悠,劉琚直想放聲大哭。
可是,他偷偷看看旁邊之人,又看看樹下與敵人拼鬥勉力招架的舅舅,他只是緊緊咬住了嘴脣……。
玄靈子捉了劉琚,暗自得意,昨夜出發時,他和風大兩人受小王爺密囑,此次行動的最主要目標就是其中的這個小孩子,如有機會務必殺之。想到這兒,他低頭瞅瞅那孩子,嘿嘿一笑:“呵呵,想我玄靈子也是道上有名的人士,今日卻要對一個娃娃下狠手,說不得算是勉爲其難了。小娃兒,去到黃泉路上莫要怪某家哦!”
卻見那孩子擡頭看着他,蒼白臉色忽然異樣,卻似發現了什麼不可思議之事一般。
玄靈子心中一怔,只當做他是害怕至極,不及細想,正要伸手,耳邊有細微聲響,沒等他有所反應,只覺有利器抹過咽喉一陣劇痛傳來,玄靈子心下驚駭,知道有厲害敵人襲擊了自己,他的反應也夠迅速,先不管傷處,凝聚全力揮右手欲把手中兵器反刺,以圖兩敗俱傷,哪知未及揮出竟感手臂一麻,吳鉤已被來人用奇怪的招式奪去。
同時,眼底餘光處黑影掠過,左手一空,來人竟在這樹杈之上方寸之間,發起、傷人、奪鉤電光火石一氣呵成,然後抱起小劉琚,用玄靈子的吳鉤輕輕勾住臨近樹枝,幾下飄蕩落地去了。
玄靈子用雙手捂住咽喉,血開始噴涌而出,他嗬嗬幾聲嘴裡已叫不出來,不甘的眼裡全是憤怒,只見那個身影落到不遠處地面後放開劉琚, 回頭冷漠的看了自己一眼,臉上並沒有什麼其他表情。
玄靈子這纔看清楚那原來也是個孩子,只比先前的劉琚大不了兩三歲的樣子,樣貌平常,只是他此時看到的那雙眼睛裡的凜厲煞氣,卻使人心驚!玄靈子努力想要用最後的力氣喊風大小心,只是他眼神漸漸迷糊,雙手掙扎幾下,張了張滿是鮮血的嘴,一頭從樹上栽了下去。
離此幾丈之外的林中空地上,衛青心底滿是苦澀與絕望,自己命不值錢,死不足惜,可是小公子怎麼辦?
倒在泥草地上,他拼命掙扎欲起,只覺全身四肢百骸疼得厲害,眼見對面打倒自己那人黝黑麪龐就在眼前,掄刀直剁下來,掛了沉悶風聲直撲面門,他痛苦的閉了眼。
片刻之後,預料的死亡卻沒有來,耳邊噗通一聲,他睜開眼,卻看到一具龐大的身體撲在旁邊,砰起的泥點濺了他一臉。衛青詫異的用雙臂支撐起上身,看到片刻前那兇猛的風大趴伏在地,一柄前鉤後刃的兵器穿過後背刺穿前胸,一動不動就此死去。一個孩子般的身影正甩了甩手,用前襟把手指間的血跡擦去。而幾步外小公子劉琚帶了哭腔飛跑過來,抱住他脖子終於大哭出聲來。
衛青一時之間反應有些遲鈍,此時暮色漸漸籠罩林間,視線有些模糊,他抱了劉琚,看到那邊樹下斜躺着的玄靈子屍體,又看看腳邊的風大,半天才想清楚現狀,追殺自己的兩個強敵都已經死了!
小公子正安然無恙的在自己身邊,而出手相救的……呃,這會兒他也認出來了,正是幾個時辰前在長樂塬上相識過的那行人中的那個會烤魚的孩子。是叫……對,他的名字叫做元召。
秋意沁然,雨後更是增添寒意,薄暮終於把遠近道路樹林籠罩。片刻後,一羣黑衣人搜尋到了這片剛剛打鬥過不久的樹林空地。
光線陰暗,隱約可見兩具屍體相隔不遠,一躺一臥,雲甲命手下點起火把,仔細辨認一番,認出死去兩人正是不知是何來路的那兩個高手玄靈子和風大。
雲甲不屑的撇了撇嘴,衝身後兄弟雲乙說道:“幫主說的如果我們兄弟辦事不順利還會有高手相助,就是這兩個死人嗎?”
雲乙早先被公孫敖所傷,左臂用布帶包紮了吊在脖子上,吃此挫折卻謹慎了許多,他瞅了兩眼,不禁皺了皺眉:“殺他們之人看來手法乾淨利落,難道是逃跑的那人所爲?那傢伙不像是有很高的武藝啊……。”
他回身走了幾步,來到被兩個黑衣幫衆拖拽着的人面前,那人被五花大綁的結實,滿身是血,耷拉着頭亂髮遮面。
雲乙被砍傷的胳膊又痛起來,心中怒氣又起,一把拽住那人頭髮,使他臉孔後仰,咬牙道:“小子,還沒死吧?想死可沒那麼容易!說!知不知道跑掉的兩人會跑到哪兒去?嗯……。”
被綁之人正是公孫敖,他被捉住後沒少捱揍,加上先前所受的傷,血流了不少,頭腦昏昏沉沉,聞聲睜開眼看了看,見他們沒有捉得衛青和小公子,放下心來,複合上雙眼,雖知自己不免一死,他是剛強心性,卻是不懼。
雲乙見他如此,惱怒之下正要再教訓他一遍,忽聽林邊嘈雜,又一幫黑衣幫衆蜂擁而至,幾隻火把之下,爲首之人型容彪悍,滿面戾氣,開口即是嘲諷的語氣:“怎麼着?兩位大哥,還沒找到那個小孩子嗎?這要是在你們手頭放跑了,回去怎麼對幫主交代啊!”
雲乙在氣頭上正要反脣相譏,雲甲忙咳嗽一聲,走過來拱拱手:“小七兄弟,幫主派我們共同做此大事,就不要互相指責了,爲今之計,還是要攜手共同找到那個小孩子爲要啊!”
那小七對他倒還不好太過放肆,當下點點頭,恨恨說道:“沒想到那幾個斷後的護衛倒是忠心,爲了掩護那孩子逃跑都拼命了,雖然後來終究殺了他們,我帶的手下也損失了十幾個兄弟,真是可恨!”
雲甲陰沉說:“我的人也傷了好幾個。莫急,稍待休息,我已派兄弟四處搜尋去了,那人受了傷又背個孩子,跑不遠。”
當下兩幫人合二爲一,暫作休整。
離此十餘丈外的緩坡亂石後的雜木叢中,衛青帶了兩個孩子借了夜色掩護隱藏在此一動不動。他身上七八處傷口痛的厲害,忍耐堅持着。
他又看了一眼靜靜抱臂坐在一邊的元召,心裡滿是感激,倒不是珍惜自己性命,只是他救下了小公子,雖然尚不知今夜吉凶如何,只此事就值得自己以命相報了。
夜色中看不清元召臉色,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剛纔未及多問,追兵就趕到了,他只得帶了兩個孩子尋了這處隱蔽所在藏了起來。只是衛青並不認爲這孩子有多麼高的本領,那會兒殺那兩個人也多虧了是冷不丁的偷襲得手吧?只是小小年紀能有這份勇氣真是難得。
“我既然一時不死,就拼盡所能保全兩個孩子的性命,只盼未央宮內見小公子久不迴歸,儘早派人來尋”。衛青摸了摸手邊的劍,心裡如是想。
小公子劉琚坐在兩人中間,一隻小手緊緊拽着元召的衣角,隔一會兒就側臉去看看元召,心裡的驚嚇雖然還沒有平息,腦海中卻總是浮現元召在樹上快如閃電一掠而過的身影,然後……那個兇惡的壞人就死翹翹了!
他抱了自己從高樹越下,當時簡直是如墜雲霧一般。好像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宮中侍衛誰會有這麼厲害的本領呢!
想到此處,心裡大起孺慕之情,悄悄又往他身邊挪了挪身子。
卻忽然覺得元召一動,似是察覺了什麼,劉琚順了他看的方向望去,原來他們藏身之處地勢較高,透過灌木叢間隙,不遠處空地上那幫人的情形看的一目瞭然。他首先第一眼看到了公孫敖,見他沒死心下歡喜,截殺自己的那些穿黑衣服的人正在從四處聚集,看來都是搜尋未果。
耳邊忽聽舅舅衛青輕嘆了一口氣,他年齡雖小,卻聰慧過人,知道舅舅早已看清了眼前形勢,那些黑衣人將近百人的樣子,刀槍棍棒齊全,雖然有的受了傷,卻更加顯得彪悍,如果被他們找到自是萬無生理。
現在只求他們料想不到己方三人就在他們眼底藏着吧。
卻見爲首之人云甲聽得打探消息的幫衆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對另外兩人說道:“附近都找遍了,沒有發現蹤跡啊,也沒有發現村舍可以躲藏的地方。奇怪了,會躲到哪兒去呢?”
停了停,他又說了句:“出此樹林半里之外,道邊有一酒樓,莫非會躲到那兒去?”
雲乙未及搭話,那小七早已不耐多時:“管他是酒樓茶樓呢!儘管殺去就是了……。”
雲甲卻遲疑道:“本來幫主交代此事重大,儘量在隱蔽處做的乾淨利索不留痕跡最好,如果明目張膽去酒樓人多處,恐怕泄露消息節外生枝啊!”
小七冷哼一聲:“怕什麼?叫兄弟們都遮了面,沒人認得出我們。”
雲乙也說道:“大哥,事情做到現在,勢必要斬草除根啊!否則,完不成幫主交代是小,如若被他們漏網脫逃,恐怕會大禍臨頭啊!”
雲甲猛然醒悟,咬了咬牙,吩咐道:“好!一不做二不休,這種事也不是沒做過,跟弟兄們說明白些,索性都裝扮成強盜,殺入酒樓後,以找人爲第一要務,至於酒樓內的人嘛,盡皆殺了就是,誰搜得的財物歸自己所有,最後大不了放把火。”
當下諸幫衆人人振奮起來,雲甲雲乙小七卻不知,只因一語孟浪起,修羅地獄入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