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名叫朱七,是流雲幫軍師朱由的親侄子。
爲人兇狠毒辣,託他叔叔的關係做了一堂的副堂主,平日囂張跋扈慣了的,壞事也沒少做。
這次剛跟了朱由隨了幫中一班大佬來到長安不久,就派他和另一堂的雲甲兄弟各領一隊幫中精銳設伏截殺,本以爲是手到擒來的事,完事後立一大功。未曾想到點子扎手,打殺了這半天,還沒捉到主要的目標,自己手下倒是折損了不少兄弟。怎肯善罷甘休?
當下三言兩語攛掇了雲甲,商議一番,把受傷的二十餘人留下將養等候,餘者幫衆大略分派幾隊,計劃是先行把酒樓四面包圍,然後殺將進去,尋人掠財,勿要放走一人。衆黑衣人聽得有財可發,也顧不得廝殺這半天的疲勞和餓意了,一時興奮嘈雜起來。
灌木叢中衛青聽得他們一時不會再搜尋這附近,輕舒了一口氣,忽然又想到什麼,連忙掙扎而起,拉了一把黑暗中靜靜坐着的元召,急切低聲說道:“小兄弟,衛某有一事相拖,勞煩你趁他們還未行動之前,速去林外那處酒樓報信,讓內中人快些逃避去吧!否則,大禍臨頭也!”
黑暗中,卻見這半天一直未發一語的那孩子咧嘴衝他一笑,似是決定了什麼似得,摸了摸倚靠着他的劉琚的頭,然後弓身站起來,手邊拄了一把寬厚的截刀,那正是不久前死去的風大的那把刀,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拎過來的,只聽得他嘴裡淡淡的說了句:“禍福無門,人自擾之!說不得,只好如此了……。”
然後跨步轉身,拖着那把刀從藏身處出來,卻是一步步朝黑衣人聚集的那片火把照耀下的林間走去。
衛青一時未明白他要幹什麼,見他徑直奔敵衆方向而去,大吃一驚,欲待要喊他回來,卻已來不及,恍惚間衛青也不知自己出現了錯覺還是怎的,見那道矮小身影在對面火把光韻映照下,竟然逐漸變得凌厲起來,只見他越走越快,整片林間天地驀然彷彿被無邊殺機所籠罩,一股肅殺之氣充塞四野,草露凝霜。
衛青心中驚疑,不及多想,連忙把小公子劉琚抱在懷中,橫劍胸前,準備一旦有異,就拼命尋路再逃。
公孫敖被捆的結結實實,綁吊在一顆大樹上,這會兒倒無人理會他,他傷重的厲害,早已絕了逃脫的想法,現在心裡只盼着青哥能護着小公子躲過此劫,這個時辰宮內總會應該派人來尋了吧?
他默默想道。聽到他們又要去發現的酒樓搜尋,又擔心起來,小公子會不會躲在那兒呢?
正焦急間,忽聽“咦、啊……”的幾聲驚呼,眼前一暗,人羣中的幾隻火把竟然先後掉落地上,除了一支半明半滅外,其餘都澿了泥水,都熄滅了。
隨後而起的是幾個人的呼痛和喝罵聲“誰他媽打我手了?”
“哎呦!”
“怎麼回事?”
那領頭的雲甲與朱七大聲叫道:“大家別慌,誰帶了火石,快點起火把來!”大部分幫衆卻不以爲意,還在嘻嘻吵鬧笑罵。
誰也不會想到,死亡之神的鐮刀已經在黑暗中揮起,開始收割生命。
災難是從東北角人叢開始的,猝不及防,後面的人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道靈活身影閃過之處,十餘名漢子未及反應,就已經中招,刀鋒帶了疾風一掠而過,咽喉、胸口、致命部位……!乾淨利索拿捏之準,刀形如同幻影,皆是一觸就斃命的所在。
瞬息之間,慘叫連連,雲甲心中大驚 ,知道有高手偷襲,擺刀急忙躍開,凝神細看,只是黑暗當中,人影亂撞,那裡能分得清哪個是來犯之敵呢!
元召起始救了衛青和劉琚,並不想再多事。好好隱藏一會兒,只等那幫人尋不到,散去就是了。
沒想到這些人竟然起了歹意,要去酒樓殺人越貨。
那會兒雨停後,蘇夫人決定在此住下,要與那稱呼文姨的女子敘舊,明日再回長安的。元召的敏銳自是異於常人,察覺異常,怕有節外生枝的意外,因此藉故溜達出來四處看看,纔有這一場遭遇。
來到這個世界的這段時間裡,他早已清醒的認識到這更是一個強者爲尊的時代,偉大的強漢鼎盛時期即將到來,他沒興趣去做那些什麼經緯天地的大事,但保護自己和身邊人的能力還是必須有的,因此,身體的磨鍊和潛能的提升,他從未停止。何況,這具穿越者的身體他敏銳感覺到了與從前的不同,是在一天天的變強,但到底現在是一個什麼水平呢?在梵雪樓生活的這平淡的幾個月裡,他沒有參照物也沒有機會驗證。呃,今晚倒是個好時機,面對這一幫殺人越貨慣了的匪類,殺這些人完全沒有心理負擔。
唯一的疑慮是他本來想低調的生活在這個朝代,過平淡無奇的市井生活,今夜施展身手後,身邊的這兩個人……倒是個麻煩!只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了。
因爲,那座酒樓裡有一個女孩兒,她叫蘇靈芝。
被元召用飛石打落在泥地的火把大都熄滅,只有一枝還勉強半明半滅,衆人驚叫慘呼跑動,更顯暗影憧憧仿若鬼影,一時之間誰也不知道來了多少偷襲的敵人。
也有些幫衆驚懼至極,揮刀在自己身周圍亂砍亂剁的,黑暗中不分敵我,倒只是互相殺傷了不少自己人。
公孫敖拼命睜大眼睛看着腳下的這一幕暗夜殺戮,暗自心驚,他居高臨下隱約發現造成這一切混亂的好像……只有一個人!一條模糊的身影疾若閃電般在人羣中穿梭來去,所過之處慘叫聲不絕於耳,而且那些摸索着向遠處逃避的也難逃厄運,那人彷彿長了一雙黑暗之眼一般,不是踢飛一柄長刀釘死一人,就是一閃而去,把對方背後砍到在地。一切都來的太過突然,激烈的打鬥吶喊慘叫喝罵……!不到半刻鐘功夫,公孫敖眼中所見原先那七八十人聚集的黑乎乎的人羣,竟零零落落所剩無幾,如果發起攻擊的真是一個人的話,那如此詭異的場景聞所未聞!此人是人是鬼……?!
他心中驚駭不定 ,驀然眼前覺有物直奔面門而來,他被吊綁着無法躲避,卻是某個黑衣人被砍飛的頭顱疾飛而至,正撞在他臉上,公孫敖眼前迷糊,腦中犯暈,又昏了過去。
雲甲此刻腦中是一片混亂,黑暗中耳邊只聽得自己手下幫衆呼叫痛苦倒地死亡的聲音,但是,卻看不到敵人的所在,彷彿有一個無形的妖魅在傳播着死亡 。
他也顧不得許多了,只是舞刀護住自己身體,一邊慢慢摸索着後退,感覺身周空間越來越寬闊,人聲越來越少。
驀然偏左幾步之外有兵器相碰的叮響,火星迸濺,伴隨着一個大漢的怒吼,雲甲一驚,他聽出那是自己兄弟雲乙的聲音,連忙轉身揮刀探路,循聲欲往支援。忽覺一股疾風奔胸口而來,他急忙封刀去格,咯嘣一聲,那前方黑暗中射來的半截斷刀被他的刀身擋了一下,卻餘勢不消,斜滑而過,紮在他右肩窩上。這般勁力讓雲甲大驚失色,肩膀劇痛,還未及他反應過來,那邊雲乙早已噗通倒地,隨後雲甲感覺眼前不遠處有道矮小身影一晃,又有兩聲慘呼響起,卻是那人先去襲擊雲乙,雲乙驚覺後招架了一招,未料到對方變幻莫測,另一隻手所握匕首已趁機在雲乙胸口紮了進去,直貫心臟當即斃命。然後來人腳下不停,又一腳踢飛一柄斷刀傷了來救的雲甲,同時左刀右匕,俯身騰挪之間把兩名揮刀亂砍的幫衆刺死,一切都在瞬息之間,殺戮直如行雲流水一般。
微弱的火把餘光之下,雲甲緩緩的把身上的斷刀拔出來,他也曾經是兇悍的一條好漢,也曾殘忍的殺過人,慢慢的憑藉對幫主的忠誠和對敵人的無情才一步步做到今天的位置,對血啊死亡啊這些個早已司空見慣。從前 ,領着自己手下兄弟拼殺,也不是沒碰到過被包圍陷入絕境的境況,他從來沒有膽怯過,無非是拼命而已,再厲害的敵人也怕對方不要命啊!
可是此刻,他心裡只有沉入淵底般的絕望。
如果真的敵人只是一個人,殺盡了自己帶來的這七八十幫衆精銳,說來有人會相信嗎?!
四周忽然寂靜了下來,只有偶爾痛苦的呻吟聲傳來,那是一時還未死去的手下。
幾步之外,一個矮小的身影靜靜站着,他四處張望了一下這片刻之前還在吶喊沸騰的殺場,咂了咂嘴,不知想到什麼,指了指雲甲:“那個,你……就是說你,是你說要去殺盡那個酒樓的人的吧?”
語聲清脆,卻是個孩子的聲音。
衛青用身上帶着的火石重新點亮了兩隻火把,早些時候緊張的逃亡激烈的打鬥沒顧得上處理傷口,此時終於疼痛起來,他忍耐着一瘸一拐的挪到樹前,解開纏繞的草繩,把吊着的公孫敖從樹上放了下來。回頭看看那個名叫元召的孩子,心情十分複雜。
火把光亮之下,見那孩子正蹲在一窪積存的雨水處,仔細的把手上的血擦乾淨,然後又把衣襟下襬的一處血跡搓了好幾遍,嘴裡好像還在嘟囔着什麼“早知道這麼麻煩就不出來了……回去會不會被她發現……最怕她刨根問底了……”諸如此類的話。
而小公子劉琚就站在他身後,用有點害怕又更多是傾慕的眼神望着那背影。
彷彿察覺到了衛青的注視,元召擡頭衝他淡淡笑了笑:“不用猜疑了,我也是個人而不是什麼妖怪,只不過我的事有些複雜,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啊。”
衛青臉上擠出一點笑,自己都感覺笑的有些麻木。
無論如何此時此刻他也無法把眼前這個矮小單稚的孩子和此前如同殺神般的那個身影聯繫起來,可是,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以一己之力在小半個時辰之內殺光了所有黑衣幫衆的人就是他。
他抱着瑟瑟發抖的小公子在灌木叢中聽到的黑暗中那些吶喊慘叫呻吟死亡,都是他一人所爲。
尤其是在最後,他站起來查看外面情形時看到的一幕,那時元召正劈出一刀砍向最後站立抵抗的那人,凜冽的刀意帶動起四周的風,吹熄了那根火把最後的餘光,那驚豔一刀簡直有劈天開地的氣勢莫與之擋!
隨後就是死亡、靜寂、無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