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出了交通擁護的市區,轉向僻靜地郊外二級公路。
車速越來越快,旁邊的鬱鬱蔥蔥樹木像膠片放映一般快速地倒退,突然車子像拋錨一般猛地向前傾。
顏清然因爲慣性向前衝去,她反射條件般地伸手擋住自己的臉,眸子內閃過一份深刻的驚恐,甚至有些絕望。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被一雙大手握住雙肩。力道又深又重,帶來了極大的疼痛,此時她卻是非常歡迎的。
顏清然紅着眼眶,看向一臉爆怒的周寒墨,卻怎麼也無法專注,他的臉在她眼中變得越來越模糊。
“怎麼?覺得委屈了?”周寒墨將顏清然壓進質地絕佳的車椅內,讓她退無可退,“後悔把你的處女之身交給我,跟我上了六年的牀,結果還是沒綁住我這張長期飯票,悔得腸子都青了,是吧?”
顏清然沒有回答,極力讓自己的視線專注起來。直到她眼中的他又清晰起來,她才暗暗舒了口氣,穩聲道:“周先生,您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得成哪樣了?難道你說你沒有想過要嫁給我,做周氏總裁的夫人?沒有想過要麻雀變鳳凰嗎?”周寒墨怒目橫視着眼前的小女人,他的怒氣找不到可發泄的出口,只有她。
只有她能全權接收他的怒氣,只有她不會對他有要求,只有她會帶着溫柔的笑意陪在他的身邊,只有她會在他熬夜工作的時候問他會不會累……
只有她一個人!
如果她沒有心機,他會對她另眼相看。可是,她當初因爲他一句調笑的“你很特別”就迫不及待地跳上他的牀,想用她的處女之身來綁住他!讓他明白,她跟別的女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心裡都只看見他的地位和鈔票。
顏清然直視着周寒墨的臉,肩膀上的疼痛讓她的眼眶更加紅了。
她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微帶鼻音地說道:“周先生,您說的沒錯。我確實想過要嫁給你,我想很多女人都會這麼想。你不會相信我真心愛您,我也不知道我的愛裡有多純粹,夾雜着多少雜質。”
周寒墨被她的笑容震了一下,手上的動作慢慢放輕,直到鬆開。
“……您這樣的人一直是錦衣玉食的,您永遠也不會知道沒有錢會讓人多麼難堪、多麼的寸步難行。餓到沒有力氣,走到人羣中對着一羣陌生的人下跪,乞求他們給你一點食物,是怎樣的一種心情。但這些不是我留在您身邊的理由,在周氏集團這幾年的工作完全可以滿足我對物質生活的需求。我不會因爲錢靠近您!”
這是周寒墨第一次認真看待顏清然,他從來不知道顏清然的過去,不知道這張平凡無奇的臉,工作上一直進退有度的女人會有這樣酸澀的過去。
她不像他生活中遇到的任何一個女人,他迷茫了。
周寒墨的車子真的是拋錨了。
周寒墨打電話給周永,讓周永派車過來接他和顏清然,便用力甩上車門,在路邊來來回回地走了起來。
顏清然也連忙下車,卻只是站在車旁,沒有多餘的動作。
周寒墨看着被晚霞覆蓋的天空,天空上的雲像被潑墨大師隨意潑灑的寫意畫。顏清然則靜靜地坐在路邊的草地上,目光溫柔地看着前方,不知在看些什麼。
“我是個孤兒……”周寒墨突然開口。
顏清然聞言,連忙看向周寒墨,表情驚訝。
周寒墨自嘲地笑笑,繼續說道:“我雖然流着跟着周寒宣一樣的血,但我卻是個‘孤兒’。周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因爲周寒宣不想從商,所以周家的人勉爲其難地將周氏集團總裁的位置交給我,並跟我約法三章:只要周寒宣有意接手,我必須無條件退出。”
顏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溫柔地看着周寒墨。
他們之間不是情人,她此時抱着他的手臂一定會被他甩開;他是她的上司,不會願意讓她用憐憫的目光看他。
他們之間說白了,只剩兩個字:彆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從一出生就定好了,只要按着軌跡走,一定會走得很順暢。”顏清然緩聲說道。
“情路你也這麼認爲?”周寒墨不認同地挑眉。
“我不瞭解,所以才走得跌跌撞撞,怎麼也走不到頭。”顏清然自嘲地笑笑。
“是嘛。”周寒墨輕哼了一聲,主動牽住顏清然的手。
顏清然的手被握的那一剎那,彷彿心也被那隻溫暖的大手握住,那麼的有力,那麼的寬厚……
黑暗的室內。
道路旁的路燈的光滲透室內,照淡了一部分的黑暗。
顏清然呼吸微微急促起來,額間佈滿細密的汗珠子,雙眼緊閉,棉被外的小手握成小拳頭,像在抗拒着什麼。
突然她猛地睜開眼,看到天花板上繁華復麗的吊燈愣了一下。
幾分鐘後,才緩緩吐口氣,身體漸漸放鬆下來。
她轉身看向睡在身邊的周寒墨,這是第一次被他允許在他的牀上過夜。以往他們親熱過後,氣息一平復她便要更衣離開。
因爲他不習慣有人睡在他的旁邊,現在他卻是允許她睡在這裡。
顏清然想擁被坐起來,看到地毯上那些他和她的衣服交錯的畫面,臉忍不住紅了起來。
這個畫面在她心裡似乎比與他歡愛的畫面更讓她害羞,他長長的皮鞋旁是她的細跟高跟鞋,他的貼身衣物下是她的蕾絲胸衣……
顏清然忘了她和周寒墨是怎麼演變成這個狀態的,他牽着她的手一直不放。連周永開車過來接人,他也不放手一直牽着她。
車子進入周家大宅周寒墨便拉着她進入他的房間,幾乎一關上房門,他將她用力地抱住,狂熱的吻她,綿密的吻幾乎讓人窒息。
她第一次見他這種模樣,卻不敢再多看幾眼,連忙用手遮蓋發燙的臉頰。
他的模樣讓她心動得幾乎要心悸。
“想什麼,臉這麼紅。”低醇慵懶的男聲緩緩地流淌在房間內。
“沒、沒什麼。”顏清然再次用手遮蓋住自己的臉,躲避着他的視線。
她才發現,原來只要他溫柔起來,她便不敢看他,只想手忙腳亂地離開。
“害羞了?”周寒墨說着輕聲笑了起來,長手圈住她的身體,擁進懷中。
“只是不習慣。”顏清然老實地答着。
顏清然不敢問爲什麼要突然對她這麼好,也許這份美好永遠只有這麼一點呢。她又何苦要給這份短暫的美好里加上苦澀。
“以後你就會習慣了。我天天這麼對你,好不好?”周寒墨舉止溫柔地挑起顏清然的下巴,讓她的小臉完整地露出來。
隨後,他筆挺的鼻貼着她小巧的鼻,兩人的呼吸親密的交錯着。
有他的溫暖,那個殘忍的夢魘應該不會將近了吧?
一連數日周寒墨對顏清然都很好,從外人的角度看其實與平常也沒有什麼區別。只是顏清然能感覺到,他對她越來越溫柔。
會在忙碌的工作中投幾個眼神給她,或者是在她遞咖啡給他的時候溫暖的手指輕輕碰上她的,然後順其自然地握住。
指骨分明的長指輕輕圈握着她柔軟白皙的手,微微地包裹着,她便有被幸福包圍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只有他能給她。
顏清然暗想過他突然轉變態度的原因,是周寒宣突然車禍讓周家對他施加壓力,令他不得不短期內找到一個相對信任的人靠一下?這個念頭只是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周寒墨這樣的男人深沉、有謀略,她無勢無財,怎麼可能入他的眼。
顏清然看着窗外的景物,“周先生,請讓司機在這兒停下吧。”
“怎麼了?”周寒墨的目光從文件裡擡起,看向顏清然,眉頭習慣性地皺起來,爲她的多事。
“快到公司了,讓公司員工看到不好。”顏清然解釋道,拿起公文包準備下車。
“他們看到了又能怎樣?周永繼續開。”周寒墨說完後,目光又繼續停留在手裡的文件夾上。
“是。”顏清然無奈,看着刻意觀察就看到周氏的員工紛紛探探看向黑色的卡宴。
車窗的玻璃是特殊材質製成,可以從裡面清晰地看到外面,從外面看進來卻是一遍漆黑,什麼也看不清楚。
事到如今,顏清然也只能硬着頭皮坐着了。
車子駛進停車場,顏清然恭身走出,將周寒墨的公事包也一併提着離開。
周永等到顏清然的背影進入安全通道後,才轉頭看向後座的周寒墨,“少爺,您怎麼突然對顏秘書這麼好了?您是要與施家聯姻的。要是施家知道,對顏秘書恐怕不好吧。”
周寒墨優雅地靠着車椅,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他才緩聲問道:“周永,你養過狗嗎?”
“沒有。”周永不知道自家少爺的問話是什麼意思,仍盡職地回答道。
“狗的本性是忠誠不二,你可以狠狠地傷它,但只要對它稍微好一點,她就會感恩戴德,這輩子都會陪在你身邊。”
“少爺的意思是……”周永雖然不完全明白周寒墨的意思,但明白顏清然在周寒墨的心裡並不重要,這讓他稍稍放下心了。
“顏清然在周氏集團六年,她的工作成績有目共睹;她一直勤勤懇懇地輔助我的生活和工作。但是做爲一個女人,她愛的男人結婚了,她心裡沒有離開或是報復的念頭是不可能的。”
“您的意思離開後會用周氏的商業機密報復周氏?”周永訝異地問。
“如果她是狗,她不會;如果她是人,可能。”
“要是顏秘書真的報復周氏呢?”
“那她的下半生會在監獄裡度過。”周寒墨說完,打開車門快步走進他專用的電梯。
周永鎖上車門連忙跟上。
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周寒墨才意識到他此時揮霍的是什麼。
他明白什麼叫愛,只是他不相信顏清然這個女人是真心愛他,並真心想留在他身邊,爲他打理他的生活和工作。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人總要經歷深切的痛苦才知道幸福有多可貴。
停車場恢復一遍寂靜,安全通道的門緩緩打開,露出顏清然的臉。
那是一張蒼白絕望的臉,墨玉般的眸子裡如狂風過境後,只留下一地的狼藉。
“顏姐。”李秘書的聲音自顏清然的身後傳來。
顏清然茫然地回過頭,才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走出了周氏集團,此時正走在周氏集團大廈對面的馬路上。
“……李秘書,早。”顏清然地笑道。
“顏姐,您手上的……”
顏清然低頭看着手上的兩個公文包,“李秘書請你拿回公司給周先生吧。我今天有些不舒服,要去趟醫院。”
“好。”李秘書笑着接過周寒墨的公文包,“我等下幫你跟總裁請假。”
“好。謝謝!”顏清然疲倦地答着,擡手打了輛車,“師傅,去萬國公墓。”
冷清的萬國公墓,樹影婆娑,卻沒有半個人影。
顏清然走到整潔斑駁的過道,道路兩旁均是肅穆、凝重的墓碑,無聲地佇立着。
微風不時吹過成遍的青松柏,形成一遍漣漪不絕的綠色浪濤。
她走到公墓最角落的墓碑前,那個墓碑已經泛起青苔,照片上的女子一臉淺笑,溫婉又明媚,幾個手刻的隸體字“顏晴之墓”也被時間磨得看不清了。
顏清然半蹲在墓碑前,手輕輕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塵,自嘲地說道:“媽媽,您是不是過得不如意,所以連女兒的墓都沒有餘力整理了。”
顏清然的話音剛落,公墓的轉角處一位氣質溫和的中年女子走來,見到顏清然後手上的東西跌落在地,眼淚猛地滑下來,失聲叫道:“小晴、小晴,是你嗎?”
中年女子邊說邊顫抖着朝着顏清然走去。
顏清然聽到聲音,眼神微滯,在那人走到面前時從容地站起來,轉向那名中年女子。
“你不是我的小晴……”中年女子看清顏清然的臉,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顏清然的目光停留在女子的臉上,不捨得移開半分,那位中年女子則專注地看向墓碑上,不時偷睨退到一旁的顏清然。
“……夫人,很抱歉。我只是見這個墓碑髒了,所以擦擦。”顏清然解釋道。
“謝謝。”中年女子點頭致謝。
顏清然苦澀地笑笑,轉身離開。
公墓過道處,幾個身着西裝的男人圍在銀白色的私家轎車旁,臉上寫滿不耐煩。顏清然見狀,轉頭看向墓碑前的中年女子,那女子用手帕細心地擦拭着墓碑,淚水漣漣。
顏清然張了張嘴,最終什麼話都沒說,便從幾個保鏢模樣的男人旁邊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