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多,風大雨急。
海棠園,一樓。
張珍和一個阿姨起牀查看了一下門窗各處,留了客廳裡一盞壁燈,有些心神不寧地往房間走。
刺耳的剎車聲突然將她嚇了一跳。
“程先生回來了?”幫傭阿姨遲疑地看了她一眼。
張珍點點頭:“應該是,你去睡吧,我開門。”
幫傭阿姨笑了笑,擡步走了。
張珍快步走到門口,剛從裡面打開門,一陣凜冽溼氣撲面而來。
“程先生!”張珍驚呼一聲,有點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外套溼透的男人,聲音急急問,“您怎麼淋成這樣?”
今天這場雨是開春以來最大的一場雨,氣溫都因此驟降了好幾度。
程先生原本說回來晚點,留着飯。
她一直等到十點半,不見人,打了兩個電話也根本沒人接,只以爲他可能不回來了,纔回屋去睡。
海棠園主人少,說起來工作非常輕鬆。
張珍亂想間,程牧連鞋子也沒換,一言不發地上樓了。
她連忙關了門追上去,小心地問:“您晚飯吃了嗎?我讓劉哥起來幫您準備,您洗了澡下來?”
程牧步子很大,臉色陰沉,沒說話。
“淋了雨很容易感冒的,要不然我先煮點薑湯,您在房裡用還是一會下來再喝?”
“程先生”
“滾!”程牧突然停了步子,目光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頓說,“閉嘴!該幹嘛幹嘛去。”
張珍倏然間抿緊了脣。
程牧再不看她,大步上臺階,回房去。
心情很糟。
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這麼糟。
因爲一個小丫頭片子。
陶夭,真行啊
他一腳踹開了房門,按亮燈,順手將西裝外套脫了下來,扔在地毯上。
下車的時候其實帶了傘,那把傘掛在陶夭租住的房間門口,他出去的時候忘了拿。
怒意幾乎要將整個人燃燒了。
程牧直接進了浴室。
溫熱的水流嘩嘩沖刷的過程中,他心情慢慢地平復了一些,十分鐘後,裹着浴袍出去。
這個晚上,像一場笑話,一個恥辱。
他站在臥室明亮的燈光裡,面無表情地想。
哪有什麼睡意?
他隨手扔了擦頭髮的乾毛巾,找了煙盒和打火機,點了一根菸,靠在沙發上慢慢抽。
房間裡空蕩蕩。
恍惚間,響起女孩的說話聲。
“關掉燈,行嗎?”
“能不能快點?”
“疼,程牧,我好疼。”
“今天不行。”
“沒必要做什麼額外的補償,我受不起。”
“程牧,你混蛋。”
“太多了,我不能收。”
“不是要吻嗎?別停下。”
“生活就像強姦吶,如果無力反抗,那就一定好好享受。”
“你是不是有一點喜歡我?”
“都是你的味,還怎麼睡覺呀?”
“我穿成什麼樣比較好?”
“別啊,都已經很晚了。”
“我感覺你不算個好男人。”
“你好像跑到我心裡來了”
“你輕點。”
“喜歡嗎?我昨天發了工資。”
“程牧。”
那道聲音戛然而止,程牧下意識擡眸看向了一個方向,牀上平平整整,靜悄悄。
他想起了這個房間裡最後那一晚。
她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身下承受綻放,低泣呢喃。
香菸燃燒殆盡,手一抖,菸蒂掉在了地毯上。
程牧用鞋尖踩滅,起身出房間。
一樓,大廳。
張珍失神地坐在沙發上,突然又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程牧穿着睡袍,面無表情地下了樓。
她連忙站了起來。
“在三樓重新收拾個房間出來。”程牧面色冷淡地吩咐她,聲音也和臉色一樣,冷漠極了。
張珍一愣:“現在?”
“現在。”程牧聲音一沉,又說,“主臥裡打掃一下,鎖上門。以後沒我的允許不要隨意進去。”
張珍又一愣:“是,知道了。”
“去吧。”程牧再不看她,擡步坐到了沙發上。
他整個人實在陰沉冷漠。
張珍也不敢看他,腳步匆匆地就往三樓走。
淋了雨回來。
又要鎖了主臥。
難不成因爲陶夭?
這念頭突然閃過,她整個人狠狠愣了一下,小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程牧靠在沙發上吞雲吐霧。
一副很難接近的樣子。
張珍深呼吸一口,很快到了三樓,按着他的吩咐整理出一個新房間出來,擡步又下樓。
茶几上,菸灰缸裡多了好些菸頭。
張珍小心翼翼地說:“程先生,房間收拾好了。”
程牧嗯了一聲,漫不經心。
張珍看着他英俊卻陰冷的側臉,想了想,突然又道:“對了。下午歐陽家吳管家送了張請柬過來。”
“誰?”
“歐陽家。”張珍看着他臉色,笑說,“吳管家親自來的。”
程牧俯身摁滅菸頭:“拿來我看看。”
“好的。”張珍很快折而復返,微微俯身,將造型精美大方的請柬雙手遞到他手中。
程牧隨手展開瞥了一眼。
歐陽瑤?
歐陽傢什麼時候多了個大小姐?
簡直不知所謂。
他漠然地收回視線,將請柬扔在茶几上,沒說去,也沒說不去,擡步直接上樓了。
此時,靖康醫院。
歐陽瑾將車子停在急診科外,等候多時的值班醫生和護士小心地將蘇瑾年擡了下去。
來醫院途中,他們已經用蘇瑾年的電話通知了周宛平。
周宛平早在蘇瑾年失蹤的時候便猜到他可能回來找陶夭,這兩天折騰了許多來回,人正好在香江。
蘇家人跟着醫生護士急急而去。
尤可人、鳳奕和耿寧目送他們進去,鬆了一口氣。
三個人又看向了歐陽琛所在的黑色賓利。
歐陽琛沒下來,陶夭也沒有。
尤可人想了想,有些自責地嘆氣說:“這次全都是因爲我。程老闆眼下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早晚有這麼一天,知道了也好。”鳳奕也道。
耿寧看了兩人一眼,有些遲疑地說:“話說,我們三個不會集體失業吧?”
尤可人:“不會吧?”
“怎麼不會?”耿寧心有餘悸地說,“那一位什麼性子啊,我們三個瞞了他這麼大的事,這兩人要是不和好,他能不遷怒?”
“啊?”尤可人一時間徹底呆了,“不能吧。”
“無所謂了。”鳳奕看着雨幕,聲音淡淡,“陶夭以後會不會繼續演戲也難說,這件事等幾天再看吧。”
“啊,奕哥,你覺得她會被封殺啊?”耿寧傻了。
鳳奕看着他微笑一下:“歐陽四少一起出現,你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耿寧:“”
他和尤可人對視一眼,皆是一頭霧水。
鳳奕嘆口氣,淡聲說:“陶夭是歐陽家流落在外的千金,她父親是失蹤多年的歐陽大少歐陽謙,歐陽傑的親兒子。最多三天,她迴歸歐陽家的消息就會傳遍香江,你覺得,橙光會不會封殺她,還有什麼緊要?”
“什什什什麼?”耿寧舌頭都打結了。
尤可人也一臉震驚。
鳳奕沒再多說,看向了朝他們走來的歐陽瑾和歐陽瑜。
歐陽瑜笑着說:“麻煩你們白跑了一趟。應該沒什麼事了,小妹身體不舒服,我們打算直接帶她回去,就不讓她下來了。”
耿寧:“”
尤可人:“”
鳳奕微笑:“應該的。你們路上小心。”
歐陽瑾點頭笑說:“時間不早了,三位早點回吧。”
鳳奕又微笑:“再會。”
歐陽瑾和歐陽瑜轉身回了車裡。
他們兄弟四人開了兩輛賓利,歐陽瑾兩兄弟一輛,歐陽琛兩兄弟一輛。很快,兩輛車消失在他們視線中。
鳳奕看一眼石化的兩個人,無奈說:“走了。”
兩個人傻乎乎地跟着他前往醫院停車場。
黑色賓利駛出醫院。
歐陽璟回頭看了一眼,問歐陽琛:“睡着了?”
“嗯。”歐陽琛聲音淡淡。
來醫院路上陶夭就在他懷裡睡着了,一直沒醒,時而輕哼兩聲,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
歐陽琛心裡嘆口氣,動了動有些發麻的手臂。
指尖突然觸到陶夭腿彎,愣了一下。
他指尖有粘稠的觸感。
“哥。”他猛地喚了一聲歐陽璟,語調僵硬說,“停下,回醫院。”
“怎麼了?”歐陽璟一愣,出聲問。
“她不對勁。”歐陽琛按亮了頭頂的燈,目光落在陶夭牛仔褲上,心下一沉,險些窒息。
歐陽璟回頭也看見,急剎車停在原地。
他沒多說,很快又踩了油門,路口打了方向盤直接回醫院。
前面開出一截的歐陽瑾自倒車鏡裡看見,心下納悶,緊跟着直接在十字路口調車,跟了上去。
歐陽璟將車子停在了醫院急診科。
開門下車。
他從外面拉開後排車門,將陶夭接了過去,快步往樓裡走。
後面下來的歐陽瑾和歐陽瑜擁到了歐陽琛跟前,急聲問:“怎麼回事兒?夭夭病了?”
歐陽琛沒答話。
他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手。
指尖一片血跡,血跡還很新,在他西褲上也染了些許。
歐陽瑜定定地看他一眼,半晌沒說話,臉色驚駭,他轉個頭跑去追前面的歐陽璟了。
歐陽琛扶着車門下車,跟了進去。
值班室門口,他聽見醫生打電話的聲音:“李主任晚上在?那正好,病人很快上來,出血量大,情況比較緊急。”
歐陽瑜急吼吼地問:“她這怎麼回事啊?”
醫生說:“考慮先兆流產的可能性比較大,具體情況檢查後才能確診。婦產科李主任晚上值班,建議直接去住院部。”
室內安靜了好幾秒,醫生吩咐邊上的護士說:“先採血送去檢驗科,一會多半要輸血。”
“好,知道了。”年輕的女生響起。
很快,值班醫生和護士用移動擔架將陶夭推了出來。
歐陽璟緊跟着。
歐陽瑜一臉着急地出來,看到門口的歐陽琛。
他一向冷靜沉穩的二哥眼眶發紅。
歐陽瑜想了想,低聲問他:“要不要給家裡打個電話說一聲啊?夭夭她她”
歐陽瑜說不下去,着急又煩躁。
歐陽瑾停好車進來就看見兩人在外面,探頭朝裡看了一眼,急吼吼問:“什麼個情況啊,人呢。”
“送去住院部婦產科了。”歐陽瑜看他一眼,小聲說。
“哎呀。”歐陽瑾轉身就走,走兩步又回過頭來,無奈說,“別站着了。人都昏迷了,走啊。”
歐陽瑜擡手在歐陽琛胳膊上拍了拍,轉身走了。
歐陽琛按在牆壁上的一隻手慢慢握成拳,深呼吸一口,跟上了前面幾人。
歐陽璟在前往住院部途中打了電話。
等到後面幾個趕到,婦產科值班室一片兵荒馬亂。
歐陽瑜着急地問前臺護士:“陶夭呢?就先前推進來那個。”
前臺護士認得幾人,連忙回答說:“推到樓下去檢查了,李主任和璟少爺都跟着呢,你們要不就在邊上等一下吧,或者去病房裡等?p病房已經在收拾好了。”
歐陽瑜嘆口氣,轉頭問:“二哥?”
“等着吧。”歐陽琛有些恍惚。
歐陽瑜哦一聲,和邊上攥着車鑰匙的歐陽瑾面面相覷。
先兆流產什麼意思?
到底是流了還是沒流?
急診科醫生那狀態,情況應該不太好。
都考慮要輸血了。
還手術?
歐陽瑜握着拳在原地走了好幾步,壓低聲音朝歐陽琛說:“肯定是程叔的對不對?兩個人還吵架,我現在就打電話叫他來。”
話落,他將手機往出掏。
“不許打。”歐陽琛突兀又冷冽的聲音將他嚇了一跳。
歐陽瑜握着手機,神色訕訕:“孩子是他的。”
“已經沒了。”歐陽琛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聲音剋制,一字一頓說,“她以後和程牧沒有關係,明白嗎?”
“四兒。”歐陽瑾看了歐陽瑜一眼,使眼色說,“聽二哥的。”
歐陽瑜抑鬱地收了手機,嘀咕說:“我就說他不是什麼好人,小妹纔多大,簡直禽獸。”
其他兩個人沒有再說話。
歐陽瑾跟着護士去辦手續了,歐陽琛和歐陽瑜站在電梯口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好像很久。
窗戶外風大雨急,涼意漫進來。
歐陽瑜小心地看了歐陽琛一眼,低聲問:“夭夭不會有事吧?”
“不會。”
“怎麼現在還沒”他話未說完,看着電梯亮起的上升箭頭,鬆口氣說,“上來了。”
“叮。”電梯門開。
歐陽璟大步走了出來,一個人。
歐陽瑜一愣,連忙問:“怎麼你一個人啊,夭夭呢?”
“已經進手術室了。我剛纔給家裡打過了電話,勸不住,爺爺可能等會會過來。”
“她情況怎麼樣?”歐陽琛問。
歐陽璟想了想,慢慢說:“手術不到半小時,等完了再說吧。”
歐陽琛抿起脣角,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凌晨,兩點。
住院部,醫生值班室。
李主任擡眸看了一眼歐陽家兄弟幾個,語氣不善地問:“她那一位男朋友呢?”
歐陽璟三人一愣。
歐陽琛很快回過神來,不問反答:“我們小妹情況怎麼樣了?”
“小妹?”李主任狠狠愣一下,打量着四人。
歐陽璟略一思量,一臉嚴肅說:“她是我們已逝大伯的女兒,有什麼情況您直接和我們講就行了。另外,這件事還希望您能幫着保守秘密。”
陶夭和程牧的事情在香江鬧得人盡皆知。
李主任先前又給陶夭診斷過,對程牧沒什麼好感。當然,對陶夭也沒多少好感。
這姑娘實在不曉得愛惜自己身體。
歐陽家的千金?
李主任收起心中的疑惑,點點頭說:“手術沒什麼問題。不過她身體狀況一直不好,流了這一次,以後懷孕的可能性更小。”
“您什麼意思?”歐陽瑜一臉震驚問,“以後不能懷孕了?”
“不是不能懷孕,只是比較難。”
“怎麼流那麼多血?”歐陽瑾疑惑地問了一句。
“流產這情況因人而異。”
“哦。”
李主任對他們四個印象還好,想了想又說:“既然她是歐陽小姐,你們做哥哥的應該負起責任,她的身體不能再這麼折騰了。這姑娘底子差得很,年齡又有了身孕自己都不知道,這狀態,怎麼當媽媽?”
歐陽家兄弟四個不說話。
良久,歐陽琛問:“她情況好像比較嚴重,能判斷是什麼原因嗎?”
“營養缺乏,工作壓力大,情緒波動,都會造成影響,具體很難說。事已至此這個已經不重要了,接下來好好休息纔是關鍵。”
“明白了,謝謝您。”歐陽璟說。
“嗯。麻藥過去人隨時都會醒,你們可以過去候着。”
“謝謝。”歐陽璟等人出了醫生值班室,一擡眸,自家爺爺腳步匆匆地出現了。
題外話
下章進入第三卷:千金芳華
作者還是跪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