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美的異國國度,做任何瘋狂的事情都不爲過。
就算是此刻讓恐高的她去蹦極,她可能都會答應,因爲如詩如畫,因爲總覺得一生只會走過一次這樣的風景。
“等天氣暖了,帶你去莊園騎馬。”他喝一口熱可可,說。
杜雪點頭,他在歐洲有一個葡萄酒莊園,她知道的,據說有很多大狗,風景會像是明信片得。
“十二月的時候,我在英國,狩獵,只可惜不能用獵犬,不然你會喜歡,有至少三十隻狗圍着你。”
章東遠似乎是在給她勾畫一幅幅美好的場景,每一幕都讓人垂涎而喜歡,似乎是要帶她走遍所有他覺得好的地方。
“不了,我怕狩獵。”杜雪卻是拒絕:“那麼好看的大狐狸,還是不要了。”
“好,那就不要。”章東遠的語氣有些遷就。
他應該是心情真的大好,纔會有這樣的心思。
杜雪看他,衣冠楚楚的他,這樣坐在那裡,也有沉靜卓然的氣質,那樣的好。
出了咖啡廳,有司機開車過來接了他們,送去酒店裡,章東遠拉着她的手在前面走,她在後面,好像是人生都有人在指着道路一樣的,一直的往前又往前。
好像什麼都不怕了。
他說要在這裡待着一個月,整整一個月都這樣幸福,未免也太快樂。
電梯往上升,章東遠的手機響起來,章東遠接了,靜靜的聽對面的人說話,最後說一句:“就這樣,我沒空回去,也不打算回去,可以這樣告訴他。”
掛斷了電話。
杜雪聽着,心裡有些七上八下,大概是公司裡的事情,可是章東遠的事情她是不過問的,於是寧願不說。
到了房間裡面,他一個小時的功夫又接了兩個電話,但都是生硬的就掛斷,好像根本不當回事。
杜雪看着他站在窗口的背影,想了想,過去從背後抱了他的腰身,貼着他,似乎是想要給他一點力量一樣的,低聲:“不然我們先回去,蜜月什麼時候都可以繼續。”
章東遠聲音卻是冷淡的:“不用,沒有必要。”
他的脊背挺的很直,筆直的讓人感覺不到任何一點的惶恐和脆弱,似乎都是自信,知道一切都在手心的感覺。
他一定有所安排,所以才能這樣有恃無恐。
杜雪忽然就開始擔心起林巖川來,跟這樣的對手爲敵,真的會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章東遠卻是回了身,看她:“你在想什麼?”
“在咖啡廳的時候,我就想抱你。”
杜雪臉上一紅,當時那麼美的場景,他想着什麼?
好像看得透她一樣,他的聲音一絲絲的撩過:“我想着你。”
旁邊的手機卻忽然的響起來,剛纔章東遠隨手放在身邊的一個小臺子上面。
誰還顧得上?
章東遠掃一眼手機,卻是忽然的停住。
伸手拿了手機轉身往一邊過去,一切都忽然的停下。
杜雪伸手把衣服拉下來,什麼重要的電話,章東遠會這樣忽然的停下。
工作上的事情,他都沒有理會,怎麼忽然有這樣一個電話。
章東遠只有背影對着她,全程一言不發,只在最後說一句:“好,我立刻回去。”
回去?
掛斷了電話,章東遠回頭看她,說:“杜雪,我們要回b市。”
飛機起飛的時候,纔不過是傍晚,看着城市的夜景,還有些覺得恍惚,怎麼就會忽然的離開,是什麼事情?
城東的地皮尚且不能讓章東遠這樣緊張,還能是什麼事?
問了章東遠,章東遠只是不說,越是不說她就越是覺得奇怪,怎麼會這樣?
在飛機上睡着,半夜模模糊糊的醒過來,看見章東遠看着她,目光一瞬不瞬,直直的看着,看的她一個激靈的起來,問:“你怎麼不睡?”
“不習慣早睡。”他回答。
所以每天晚上都折騰她到精疲力盡的後
半夜才睡着嗎?
總覺得是有事,可是章東遠瞞着不說。
於是她也起來一點,伸手拉了拉章東遠身上的毯子:“小心別感冒了。”
整個頭等艙就幾個客人,分佈的也遠,杜雪被這樣盯着也不可能睡得着,乾脆就坐起來,整個人縮着在毯子裡面,往窗外看,看下面不知道是飛到哪個城市,遠遠的有很多亮光,伸手指了給章東遠看:“看那裡,是個大城市。”
章東遠看一眼,卻沒有說話,伸手抱了她,讓她靠着在他懷裡。
他懷裡很暖。
“我小時候,我媽媽會這樣抱着我,妹妹就跟我搶,也要媽媽抱着她,我大哥從來不跟我們搶,自己在一邊坐着,是最懂事的,從小爸媽都最喜歡他,他讓着我們,後來我問我大哥,爲什麼不讓媽抱着,我大哥說,他等着爸回來,我媽就哭了,當時嚇壞我們,還以爲媽媽是永遠不會哭的,是最強大的……”章東遠緩聲的說,聲音不大,小小的足夠她聽到。
杜雪靠着,想到了林巖川曾經說的那個版本。
那個版本里面,有一個癡心的男人,上山下鄉認識了一個漂亮的姑娘,兩個人感情很好,後來離散,散的太遠太遠,以爲那姑娘是死了,再娶了別的女人之後,才知道不是,可是已經不可能離婚,那個姑娘倔強,抱着孩子就走,拒絕了男人給的所有的錢財,那個癡心的男人死死的守着女人家門口三天三夜,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終於換回了那漂亮姑娘的心,偷偷的繼續在一起。
她去過林巖川的家,是很普通的民宅,林巖川的母親是沒有拿過章洪濤一分錢。
這種執着,算是誰的錯?
“我媽媽死的時候,那個女人生病,我爸去了那女人那裡……”章東遠聲音裡似乎夾雜着別的東西。
杜雪伸手握上他的手,撫平他微微的顫抖。
總覺得他今晚說的話,應該是意有所指,可是她抓不到。
“我小時候家裡好熱鬧的,我媽媽性格好活潑,那時候人窮也窮不到哪裡去,是後來,後來我爸爸去世了,家裡才落魄下去,到我初中的時候,家裡真是好慘,回憶起來都覺得好可怕,我媽抱着我,我不知道那是最後一個晚上,我弟弟在一邊哭,我媽還是抱着我,後來第二天就送我去了杜家,杜家給了一筆錢,我要在杜家長大,我的兩個姐姐和一個後媽對我都……比較嚴厲,我想回家,我一直想回家,可是我媽不讓。”杜雪講自己家裡的事情。
沒有那麼多痛苦,說的很平靜。
因爲哭過太多次,所以就平靜的多了。
“我以前最想的事情是怎麼把那筆錢還上,還上我就可以回家了,我不想留在杜家,當時說是給了五萬塊。”杜雪伸手比出一個五來,正着看看,反着看看,有些諷刺的。
她前天買的一個包也不是這個價格,有時候,真的覺得錢是太好的東西,根深蒂固的好。
可能從那時候就種在心裡了。
章東遠問一句:“後來怎麼沒還?”
杜雪笑笑:“幸好沒給啊,幸好當時沒錢,不然我離開了,去哪裡找到你?”
章東遠抓住她在空中揮舞着的手,一把抓住。
她的手有些冰涼了。
杜雪沒說,她上大學之後有打工,也有想過跟郭雯雯借一點,可林巖川媽媽的身體不太好,常常住院,她攢了兩萬塊就都給林巖川的媽媽交醫院押金了。
趁着林巖川不在做的,只有林巖川的媽媽王慧欣知道。
那時候做了很多事,都希望林巖川永遠不知情,怕傷了他的自尊心。
現在想,其實挺好笑的,一切都是一個圈子,願意各自挪了一格,各自走向不同的地方。
“回去想還上嗎?”章東遠問。
五萬塊對章東遠來說,大概是很少很少的一點點。
杜雪搖頭:“不用了,我都嫁出來,何況後來我也發現,就算我還上了,也跟以前不一樣了,好像總是差一點什麼,說不出來的。”
隔開了時光,就會變得多少生分一點,跟媽媽好像不是以前那麼親密了。
章東遠伸手蓋住她的臉孔,低聲:“睡吧,醒來就到家了。”
結束了對話。
閉上眼的時候,杜雪還在想,今天的章東遠是怎麼了。
等下了飛機,有車子過來接他們,章東遠對着司機說一句:“不用回家,直接去醫院。”
***
渾渾噩噩的經歷,有些不敢相信的,覺得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回事就這樣?
章東遠在前面拉着她,她覺得想要躲開一樣的。
到了醫院,有張單子,需要杜雪簽字。
杜雪捏着筆,看着上面的白紙黑字,手不停的抖,一個字也籤不下去。
真的一個字都籤不下去。
這是怎麼了?
到底是怎麼了……
死亡原因上面龍飛鳳舞的寫着四個字:缺氧窒息。
章東遠接過筆,幫她簽字下去。
章東遠三個字,問裡面的護士說:“我是她女婿,可以簽字吧?”
裡面護士點頭。
病牀上面已經是空空如也,杜雪覺得眩暈。
司機又送他們去殯儀館。
杜雪忍不住痛哭,從醫院出來臉上還是麻木的神情,到了車子上面,就忍不住的痛哭。
痛哭失聲。
章東遠伸手攬着她的肩膀,任由她哭,不停的哭。
“你,你是不是昨天……昨天……”杜雪說話斷斷續續,停不住的抽噎。
章東遠點頭:“是。”
“怎麼回事?”杜雪問。
章東遠脣動了動,卻沒說出來,只說:“杜雪,你冷靜。”
可是怎麼能冷靜的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缺氧?我媽明明是腎臟的病,爲什麼會缺氧?”杜雪追問。
章東遠半天說一句:“做了一個手術,醫療事故。”
因爲小時候送她離開的隔閡,她對於母親沒有那麼關心,沒想過,一眨眼就成了永遠。
很後悔。
去殯儀館的停屍間,看着工作人員拉開一個抽屜一樣的東西,杜雪看着裡面的人,想要衝上去,被章東遠抱住,淚如雨下。
被帶出去的時候杜雪又往回跑:“讓我再看看我媽媽!讓我看看我媽媽!”
章東遠拉住她,旁邊工作人員勸說:“別這樣,讓死者走的不安穩。”
杜雪放聲大哭,章東遠拉着她出去,低聲:“你還有弟弟,現在起你是姐姐,你要照顧他。”
杜雪趴着他身上哭,此刻好像除了哭,再也不知道還能幹什麼。
“我要媽媽……我要我媽媽……”杜雪想到以前媽媽的笑容,媽媽是那種很活潑的人,永遠都是笑的,想到小時候她的毛衣,媽媽三天就打出來一件,想到小時候的沙包,是媽媽用黃豆填的六角形。
“杜雪,人總要面對這些。”章東遠低聲。
她拉着他的胳膊,緊緊的拉着:“我後悔,後悔沒再最後的時候陪着她,後悔很少去看她,後悔……”
章東遠抱了她的身子,任由她哭。
***
後面的事情,都是章東遠讓人處理的。
杜雪抱着弟弟李立峰,李立峰被安排送到英國去讀書,杜雪和章東遠去送的,才十幾歲的孩子,登上去異國的飛機。
從機場回來的時候,章東遠說:“杜雪,我有事要回美國一趟。”
杜雪點頭,他工作上的事情大概耽擱了很多,這些天都是他在安排一切。
回到家裡,章洪濤安慰了她幾句,難得的是董綺萱也都沒有再多諷刺她任何一句,看見她就避開,林巖川也不在。
章東遠收拾了東西很快就走,機票訂在晚上就起飛。
送章東遠離開,心裡一下子的空了很大的一塊,她忍不住過去吻了他的臉頰,他似乎是一停,說:“乖,我
很快就回來。”
“杜雪,你還好嗎?”林巖川在她房間門口等着,看她上樓。
林巖川的身份並不適合處理杜雪媽媽的事情,直到章東遠走了,才能來問候一句。
以前媽媽很喜歡林巖川,見過一次,後來她嫁給章東遠,媽媽一樣很喜歡,說只要她幸福就好。只要她幸福。
杜雪去開自己房間的門,說:“我還好。”
可事實上不好,眼淚就在眼底。
看着林巖川,會想要哭,這麼多天的眼淚過去,還是會想哭。
以前媽媽做飯,給林巖川和她吃,那時候覺得好幸福。
“好好照顧阿姨。”杜雪說。
林巖川的媽媽之前肝癌,好像也很嚴重,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原來這麼珍惜。
“已經準備手術。”林巖川說。
杜雪開門就要進自己房間裡,纔是一推門,林巖川從背後抱了她,緊緊的抱住,那絲絲的溫暖都從她的背後透露過來,好像是春天裡的陽光。
“杜雪,對不起。”林巖川聲音小小的:“不能陪你度過你難過的時候,對不起,我答應過要永遠陪着你,對不起……”
聲音低低的……
很多個對不起。
“你鬥不過章東遠的,不如放手吧。”杜雪想了想,這可能是此刻對林巖川來說最有用的話。
章東遠每次電話裡面那些森冷的表情,大概都是公司裡林巖川做了什麼調整和任命。
林巖川卻是笑,低低的一聲笑聲,聽起來那麼無奈和落寞:“杜雪,如果你此刻跟我走,我還能回頭,可不可能了,我已經卷入這個局裡,怎麼可能置身事外,我只後悔曾經鬼迷心竅,變成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