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十里紅妝

第324章 十里紅妝

鳳姐兒院兒。

邢夫人四下觀量一眼,壓低聲音說道:“莫非我還能坑了你不成?王氏雖說卸了管家差事,可她那幾個陪房如今還做着管事兒的差事,這裡裡外外還不是要聽她的?喬良家的最是得用,你不如尋個錯漏打發張若錦家的,正好讓喬良家的頂上。”

王熙鳳將茶盞放下笑道:“太太說的我如何不知?只是我才掌家幾日?這會子就興師動衆的更換管事兒的,傳到老太太耳朵裡該如何想?況且我如今是安心養胎,可管不了許多,家中事務都是探丫頭在打理。不若太太去與探丫頭商議商議?”

邢夫人急切道:“我與她說什麼?左後我話兒帶到了,怎麼考量你自己個兒想好了再拿主意。”

說話間邢夫人起了身,鳳姐兒趕忙讓平兒去送。過得須臾,平兒蹙着眉頭回返,鳳姐兒問道:“太太沒再說什麼?”

平兒笑道:“並未再說什麼,只說方纔那番話都是爲了奶奶好。”

王熙鳳嗤笑道:“她要真爲我好,就不該這會子來上眼藥。喬良家的是她陪房,素日裡與那王善保家的一般乖張,真要是大用了,只怕沒兩日老太太便要教訓我。”

平兒笑着沒言語。

鳳姐兒恨道:“方纔還勸我回東院兒,我若回了東院兒,豈不是每日都要被她磋磨?”

平兒附和道:“奶奶身子要緊,這會子還是別搬了。”

鳳姐兒兀自忿忿不平,說道:“不過是拿着婆婆名號來壓我,我若真信了她的,這掌家的可就換成是她了。”

平兒湊過來低聲道:“不過方纔大太太說的沒差,那幾個陪房總要更換了。”

鳳姐兒哼了一聲,捧起茶盞道:“平白無故的,總不好立時就更換了。不急,這幾家子也自知時日無多,說不得趁着這會子多撈些銀錢呢。”頓了頓,又問:“二爺還沒回來?”

平兒搖了搖頭。

鳳姐兒又蹙起眉頭來,卻沒多說什麼,又吩咐平兒道:“你往園子裡走一遭,給探丫頭提個醒兒,那小偷小摸的也就罷了,若真捲了咱們家庫房可就不好了。”

平兒應下,鳳姐兒又撿了幾樣自外頭鋪子買的點心命其裝了幾樣,讓其順道給探春送去。

平兒禁不住說道:“這旁的都好說,廚房裡管事兒的與外頭的採辦須得儘快換了——奶奶總不能一直吃外頭的東西吧?”

王熙鳳道:“我心裡有數,你甭管了。”

平兒不再多說,提了食盒款款而出。自鳳姐兒院兒出來,不片刻進得大觀園裡,待過得蜂腰橋到得秋爽齋門前,遙遙就聽內中探春怒斥道:“姨娘莫說了,我就算絞了頭髮做姑子去也不嫁!”

趙姨娘說道:“都是爲了你好,你這丫頭怎麼不識好歹?”

探春惱道:“那人做我爺爺都夠了,姨娘讓我給那人做填房,安的是什麼心思?你快走!侍書、翠墨,送姨娘出去!”

“哎?哎哎?填房怎麼了?好歹有個誥命!伱自己個兒清高,就憑家裡如今這名聲,我看你來日嫁不嫁的出去!”

“嫁不出去就做姑子!”

平兒眼看兩個丫鬟將趙姨娘推搡出來,緊忙往一旁避去,待趙姨娘罵罵咧咧過了蜂腰橋,這才緩步入得秋爽齋裡。

侍書迎了過來,轉頭報與探春:“姑娘,平兒姐姐來了。”

平兒提了食盒入得內中,擡眼便見探春氣得粉面通紅,因是低聲道:“怎麼又鬧起來了?方纔胡亂聽了一嘴,趙姨娘可是給三姑娘尋了親事?”

探春別過身形不說話,侍書便道:“平兒姐姐不知,姨娘也不知打何處得了信兒,說是治國公府的三品威遠將軍馬尚臘月裡髮妻故去,有意尋一填房。馬將軍與老爺一個輩分,年歲也差不了許多,偏生趙姨娘動了心思鼓動姑娘去給人做填房。平兒姐姐評評理,天下哪兒有這般道理?”

平兒眨眨眼,心下對那趙姨娘又鄙夷了幾分。四王八公幾輩子的交情,且彼此沾親帶故,趙姨娘想瞎了心竟讓探春去做填房!

因是平兒說道:“三姑娘不用理就是,來日三姑娘婚事都要老太太做主,老太太、老爺不發話,她一個姨娘難道還能做了家裡的主不成?”

探春心下委屈不已,強忍着心下憋悶,嘆了口氣道:“不說她,平兒姐姐有事兒尋我?”

平兒指了指那食盒笑道:“奶奶得了一些外頭鋪子的點心,自己個兒嘗着不錯,打發我來給三姑娘送一些。”

“鳳姐姐有心了。”探春感謝道。

平兒又道:“另一則,奶奶說如今家中人心惶惶,只怕有那膽大妄爲之輩會盜賣庫房財貨,還請三姑娘仔細盤查了。”

探春點頭,還不曾發話,一旁的翠墨就道:“我們姑娘早想在頭裡了,前兒魏婆子出園子查出來身上藏了個琺琅彩的鼻菸壺,姑娘打了那婆子板子,昨兒頭裡就尋了人牙子發賣了出去。”

平兒就笑道:“我們奶奶也知三姑娘是個妥帖的,料想三姑娘早就心中有數,偏我怕三姑娘一時忙忘了,這會子又多嘴提起。”

探春笑道:“我纔多大年歲?錯非鳳姐姐點撥,我如今還不知從何處着手呢。”

平兒又說了會子話兒,旋即起身告辭而去。探春悶坐房中氣悶了好半晌,直到臨近晚點時分,翠墨過來提醒,這才起身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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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院兒。

羹匙送到王夫人嘴邊兒,王夫人略略仰頭飲了一口,那羹匙隨即頓了下來。王夫人等了須臾,擡眼望去,便將寶玉又癡將起來。

那日聞聽黛玉出嫁,寶玉便鬧了一場,卻也因此徹底惹惱了老太太。命根子一般的通靈寶玉碎了,寶玉雖身子無恙,卻好似丟了一身靈氣,每日家昏昏沉沉,時而便癡將起來。

不問自知,此一番定是爲了寶釵搬走之事。自打貴妃懿旨降下,寶玉便一直隨侍王夫人身旁,白日裡服侍用藥,夜裡添炭,從不曾懈怠了。王夫人便思忖着,寶玉雖不成器,可好歹還有孝心在。

因是這會子眼見寶玉半晌不曾回神,王夫人也不忍開口責備,只擡眼與丫鬟繡鸞遞了個眼神兒。

那繡鸞便上前接了湯藥碗,說道:“寶二爺夜裡不曾安睡,想是這會子乏了,還是奴婢來伺候太太用藥吧。”

寶玉回過神來,含糊應了聲便起身退在一旁。

王夫人吃了半碗藥,與寶玉吩咐道:“我如今大好了,也不拘着你在身邊兒伺候。聽說如今園子裡草木返青,你不妨往園子裡走走散散心。”

寶玉卻問道:“母親,寶姐姐與姨媽何時還回來?”

王夫人心下刺痛,面上卻笑着安撫道:“你姨媽掛念着兒媳婦呢,待料理了家事也就回來了。”

寶玉張口欲言,話到嘴邊兒又咽了回去,只含混着點了頭,丟下一嘴‘那我往園子裡轉轉’便起身而出。

見其出了門,王夫人方纔嘆了口氣。薛姨媽與寶釵存着什麼心思,王夫人又如何不知?不過是眼見自己倒勢了,貴妃又被聖人責罵,這才緊忙搬出去另尋高枝。

將湯藥喝完,玉釧兒便來回話:“太太,周瑞家的請見。”

王夫人忙道:“快讓她進來。”

玉釧應下,轉頭便將周瑞家的引了進來。王夫人眼見周瑞家的面上急切,便與衆丫鬟吩咐道:“你們且下去吧。”

待玉釧、彩雲、繡鸞、繡鳳四個丫鬟退下,王夫人緊忙問道:“怎麼說?”

周瑞家的哭喪着臉道:“奴婢尋了大爺(王仁)問過了,說得了信兒大爺便去尋了舅母太太,奈何舅母太太攔着不讓家中來看。”

王夫人重重拍在牀榻上罵道:“鼠目寸光!”

周瑞家的停了停又道:“大爺說了,一早兒就給舅老爺去了信兒,這會子正等舅老爺回信兒呢。”

王夫人舒了口氣道:“兄長定不會不管。”

如今元春在宮中情形不好,王夫人唯有指望王家爲其撐腰,不然可就真個兒被關了家廟……這讓王夫人如何甘心?

此時就聽周瑞家的又道:“今兒回來聽婆子說嘴,好似二奶奶與老太太說太太大好了。”

王夫人怒吼道:“我死也不去家廟!她要是有能爲,乾脆擡了我去家廟,我便一頭碰死在裡頭,侄女逼死親姑姑,看她往後如何做人!”

周瑞家的訥訥不言。錯非她先前被探春拿了錯處,心下實在沒了指望,這會子又怎會爲王夫人冒險溝通內外?

正要說些旁的,忽而聽得外頭有說話聲,王夫人忙問:“誰來了?”

彩雲回話道:“太太,三姑娘來瞧太太了。”

王夫人頓時朝周瑞家的使了個眼色,低聲囑咐道:“傳我的話,讓那幾家這些時日小心行事,萬萬不可讓鳳丫頭拿了錯漏。不然來日就算我再掌家,也救不得他們了!”

周瑞家的應下,此時簾櫳挑開,探春已然邁步進了內中。周瑞家的趕忙告退而去,探春上前問候一番,王夫人淚眼婆娑,一時間倒是母慈女孝。卻不知那玉釧兒聽了隻言片語,扭身尋了個由頭就去告知了王熙鳳。

王熙鳳心下氣惱,褪下個鐲子來賞過了玉釧,又再次允諾來日定將其調到布莊,待玉釧兒走了,鳳姐兒便氣惱着與平兒道:“她這回徹底不要了臉面,硬挺着不去家廟,偏生我還不能真個兒擡了她去。”

平兒道:“不如奶奶請了老太太出面?”

鳳姐兒蹙眉道:“老太太將掌家的差事交給了我,如今還要老太太出面處置,那來日我還如何掌家?不妥。”

平兒蹙眉思量半晌,一時間想不起主意來。

鳳姐兒這會子卻早已拿定了主意,只是心頭一動也不曾說出來,反而與平兒道:“我如今實在沒了主意,你二爺又是個不頂事兒的,我看還得勞煩你往伯府走一遭,去問儉兄弟討個主意來。”

“這——”平兒躊躇道:“——儉四爺如今正忙着大婚事宜,這會子不好勞煩吧?”

鳳姐兒便說:“不過是討個主意,哪裡算是勞煩了?”

平兒只得應下,服侍着鳳姐兒用過了晚點,這才快步往伯府而去。

此時李惟儉早已回了家中,正與寶琴、紅玉等商議請全福人。

寶琴細數道:“平原侯府錢夫人、錦鄉伯府周夫人都算全福太太,位份又高。我看過往禮單,咱們家與兩家多有往來,四哥哥還騰出不少股子分與了兩家。明兒四哥哥下帖子我去求肯一番,這兩位太太定然是肯的。”

李惟儉笑道:“平原侯府如今襲着二等男的爵位,錦鄉伯是三等子……請兩個超品的夫人來,是不是太過興師動衆了?”

紅玉就笑道:“四爺怕是忘了,這外頭不知多少勳貴人家指望着趁着四爺大婚好生巴結一番呢。這兩家門風極緊,不是那等行事乖張的,又素來不摻和朝政,料想多多往來也是無礙。”

李惟儉便笑道:“也好,那過會子我去寫帖子。”

此時就見茜雪引了平兒入內,李惟儉訝然道:“平姑娘怎地這會子過來了?”

平兒笑道:“我們奶奶又遇到了難處,便打發我來求四爺給出個主意。”

李惟儉招呼平兒落座,身旁寶琴與紅玉也各自落座了,李惟儉方纔問起所求何事。待平兒說將出來,李惟儉面上不動,心下卻對鳳姐兒的心思頓時瞭然。

這等家宅內事,又何必用李惟儉出主意?鳳姐兒管家這般多年頭,什麼鬼蜮伎倆沒見過?對付耍賴的王夫人,只怕鳳姐兒自己個兒就有的是法子。

想來,鳳姐兒定然還存着將平兒推過來的心思。李惟儉一邊廂出着主意,一邊廂心下古怪。這般想來,好似鳳姐兒並非當日那般說的‘只求一夕之歡’,這情形分明是打算長久往來啊。

心下雖哭笑不得,卻也暗自得意不已。只是這會子他正忙着大婚,哪兒來的心思去考量別的?因是待出過了主意,便讓紅玉送了平兒出去。

待平兒、紅玉出了門兒,寶琴便禁不住吐槽道:“這二奶奶也是的,便是關係再親厚也沒得將四哥哥當老黃牛使喚的,怎麼什麼都要四哥哥來拿主意?”

李惟儉笑道:“她也是爲難,到底是姑侄女,總不能真個兒將人擡進家廟吧?”頓了頓,轉而說道:“你去取了筆墨來,趁着這會子我趕緊寫了帖子。”

卻說平兒自大觀園回返鳳姐兒院兒,將李惟儉的主意說將出來,卻與鳳姐兒心下所想一般無二。 鳳姐兒頓時暗自得意,暗忖着這等事兒處置起來,她與儉兄弟果然有默契。嘴上感念了一番李惟儉的好兒,臨了方纔與平兒道:“可惜你被收了房,不然我還真想將你送到儉兄弟身邊兒做個姨娘呢。”

平兒頓時紅了臉兒道:“奶奶又渾說!”

王熙鳳咯咯笑道:“儉兄弟年少有爲,又貌比潘安,我若不曾嫁人,說不得也動了心思。咯咯,莫說你這小蹄子心下不曾想過。”

平兒頓時起身往外就走:“沒得這般攀誣人,我不與奶奶說了!”

眼見平兒氣急而去,王熙鳳卻愈發笑得歡實,心下已然篤定,平兒那小蹄子一準兒心下琢磨過。

待轉過天來,王夫人方纔醒來,正口渴的緊,便招呼丫鬟奉茶來。當下便有丫鬟入內奉了茶水,王夫人接了茶盞擡眼觀量,隨即頓時怔住,蹙眉叫道:“你是誰?玉釧、彩雲呢?”

那丫鬟緊忙屈身一福,說道:“奴婢名翠柳,得了二奶奶吩咐來照料太太。玉釧、彩雲幾位姐姐另得了差事,如今往大觀園去了。”

王夫人心下發涼,掀了被子起身趿拉鞋子便往外走:“誰叫她換我身邊兒人的?我去尋她理論!”

那小丫鬟也不攔着,王夫人方纔出得碧紗櫥,便見林之孝家的領着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攔在身前。

王夫人頓住身形叫罵道:“下賤胚子,你們要做什麼?”

林之孝家的板着臉道:“太醫與老太太說太太時而便犯瘋病,二奶奶便打發奴婢來照應着,免得太太傷了自己個兒。”

王夫人氣得渾身打顫,叫嚷道:“這是要將我幽禁了?我兄長如今在外爲官,便是老太太與老爺也不敢拿我如何,我如今就要出去,看看你們誰敢攔着!”

說話間王夫人往外就闖,結果林之孝家的往邊兒上一閃,兩個婆子頓時上前將王夫人制住。那林之孝家的道:“果然犯了瘋病,快尋了細布將太太捆了,免得太太又傷了自己個兒。”

王夫人兀自叫罵不已,婆子卻三下五除二將其捆了,臨了又往起口中塞了帕子,旋即一頭一尾將其擡回了牀榻。王夫人蛆蟲一般在牀榻上扭動,奈何卻掙脫不得束縛,心下淒涼之餘,目光兇厲地看向一衆人等……

也是這日,方纔與妙玉私會過的寶玉,轉頭兒便被賈母叫到榮慶堂來,不鹹不淡說了一通,只道那金臺書院可是好不容易方纔進去的,不好再荒廢了,旋即便打發一衆小廝將寶玉送去金臺書院。

寶玉蔫頭耷腦應下,想着到書院點了卯,待晌午時便尋蔣玉菡等朋友訴苦。結果方纔出了儀門,便見一衆陌生小廝等着自己個兒。

寶玉納罕問道:“怎麼是你們?茗煙、李貴他們呢?”

那領頭的小廝拱手笑道:“回二爺,二奶奶重新發派了差事,茗煙、李貴另有任用,往後就是小的跟着二爺了。”

寶玉張張口欲言又止,旋即明白了什麼,只嘆息一聲,便悶頭蹙眉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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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便到了三月裡,這日伯府得了信兒,說樑恭人不日便到通州。李惟儉有心親自去迎,奈何這會子衙門庶務纏身,寶琴自告奮勇,便驅車領了吳海平一道兒往通州而去。

李惟儉匆匆忙過衙門事務,緊忙又往欽天監去,選定了兩個日子又趕緊打發媒妁往胡家送去。

此時宮中已然傳出,老太妃身子不大好,因是張宜人便選定了三月初十。方纔送走了媒人,轉頭便有王府護衛護送着一輛馬車到得胡家門前。

管事兒的略略過問,得知是郡主親來,緊忙往內中報去。當下張宜人與黛玉一併迎到儀門前,看着那四輪馬車進得內中停在了儀門前。

有護衛將矮凳擺放了,旋即簾櫳一挑,先下來兩個宮女,跟着纔將永壽郡主攙扶下來。

張宜人與黛玉屈身見禮,李夢卿笑吟吟上前攙扶,說道:“是以我不願多往外走動,這拜來拜去的你們煩,我心下也煩。今兒不講俗禮,只講交情就好。”

張宜人情知郡主是爲黛玉而來,因是引着郡主往內中稍坐,便尋了個由頭告退而去。待張宜人一走,李夢卿愈發活泛起來,促狹道:“不想你過幾日便是新娘子了。”

黛玉面上暈紅道:“你也知我情形,他生怕我寄人籬下受了委屈,因是便急切着催我過門。”

李夢卿打趣道:“李伯爺許是急切,可我看林妹妹心下定然也急切……不然怎麼就依了李伯爺?”

黛玉笑着輕輕拍了下李夢卿道:“你此時拿我打趣,小心來日一報還一報。”

李夢卿卻嬉笑道:“父王說了要多留我幾年,我且不急着嫁人呢。”頓了頓又道:“可惜大婚時我去不得,便只好此時來道賀。”說話間將侍女招過來,接了錦匣推在黛玉面前道:“也不知送你什麼好,先前見你極喜青藤先生的《花竹圖》,乾脆便將此圖送與你做賀禮。”

黛玉訝然道:“郡主最喜此圖,可不好送與我。”

李夢卿此時打開了匣子,將那畫軸拿將出來,婆娑着有些不捨,口中卻道:“不過是一死物,如何比得上姊妹情誼?”將畫軸推在黛玉懷中,李夢卿灑然笑道:“李伯爺家產千萬,我如今送了你此圖,來日說不得還個更好的呢。”

黛玉笑道:“郡主這營生做的好,也罷,來日我定求了他將青藤先生的《梅花焦葉圖》買來送與郡主。”

李夢卿嬉笑道:“好好好,此番算是賺了。”

笑過半晌,黛玉又扯着李夢卿往繡樓去,眼看兩件嫁衣連同百子被都繡好了,李夢卿頓時蹙眉道:“連你都要繡嫁衣,來日只怕我也躲不過去。罷了罷了,還是不嫁的好。”

黛玉嫺靜笑着,手撫那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嫁衣道:“你不過是氣話罷了,說不得來日就尋了良人,也如我這般日夜繡起嫁衣來呢。”

李夢卿手託香腮發怔道:“哪兒來的良人?昨兒父王請了錦鄉伯嫡子韓奇來,結果他自己個兒就瞧不上,連酒宴也沒留就將人打發了。”搖搖頭,又問黛玉:“不說我,你與李伯爺好日子可定下了?”

黛玉嬌怯着頷首道:“方纔定下,這個月初十。”

李夢卿起身扯了黛玉捨不得道:“轉眼你便嫁做人婦,往後可不少尋你耍頑了。”

黛玉忽而促狹道:“不若你也請了我去做教習,如此不就時時能見了?”

本是頑笑話,偏李夢卿卻一臉認真,黛玉頓時小意道:“頑笑之語,郡主可莫要當真了!”

李夢卿頓時嬉笑道:“逗你的,咯咯咯——”

黛玉嗔怪着鬆了口氣,心下卻也愈發捨不得小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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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三月初四,晌午時李惟儉在衙門中得了信兒,說是寶琴已然將大伯母梁氏迎了回來。

李惟儉匆匆處置過庶務,趕忙往家中而去。入得東路院,便見大伯母梁氏正與嬸子劉氏歡聲笑語。

李惟儉入內見禮,待落座後梁氏才道:“你大伯本也要來,奈何身子骨實在欠佳,你大哥、二哥死命求肯,你大伯方纔留在家中。”

李惟儉頷首道:“爲着侄兒婚事,反覆勞動大伯、大伯母,侄兒這心下實在不安。”

梁氏就笑道:“儉哥兒說的哪裡話?你父母不在,可不就要我與你大伯來操持?只是林姑娘這般年歲……是不是太過急切了?”

“刻不容緩啊。”當下李惟儉便說了王夫人種種,惹得梁氏蹙眉不已。

大伯母也是出身書香門第,不好背後嚼舌,因是隻道:“無怪你大姐那般委屈。”頓了頓,轉而便道:“如此也好,你偌大的家業總不好自己個兒打理,這家中總要有個人管着。”

這日下晌伯府置接風宴自是不提,李惟儉欲空出東路院正房與梁氏,梁氏不肯,只往西路院而去。

待夜裡二人私語,梁氏便與李惟儉道:“那琴丫頭我瞧着頗有心眼,若用得好了,在外頭也是一把能手,只怕比秋芳更勝一籌。”

李惟儉哪裡聽不出言外之意?因是便道:“大伯母寬心就是,我心中自有計較。”

梁氏見其一點就通,便說道:“那林姑娘我聽着嬌嬌弱弱的,可能管好家事?”

李惟儉想起黛玉在揚州種種,頓時笑道:“大伯母無需憂心,林妹妹寄人籬下自然只能藏拙。待來日進了家門,只怕沒人能糊弄得了她。”

梁氏這才放下心來,連道:“這就好,這就好。”

卻說轉眼到得三月初十日,這日一早兒伯府中門打開,李惟儉披紅掛綵,身騎高頭大馬,周邊有嚴奉楨等友人陪同,前頭鳴鑼開道,中間敲敲打打,一行數百號浩浩蕩蕩便往胡家而去。

又有僕役提了紅綢籮筐,自內中時不時便將喜錢、喜糖拋灑出去,引得道路兩旁百姓、孩童紛紛爭搶。

迎接隊伍逶迤而行,好半晌到得胡家,此時胡家自然也是張燈掛彩,門前鞭炮放過,李惟儉便領着嚴奉楨等人去叫門。

便宜大舅哥胡言芳阻路,揶揄道:“誰不知李伯爺經濟民生手段厲害?奈何今兒卻用不上!若想進此門,須得留下催妝詩一首。”

圍觀衆人紛紛起鬨。

李惟儉笑道:“這有何難?且聽我道來——帳掩雲屏次第開,曉妝先拂壽陽梅。南都石黛空盈篋,卻斂雙蛾待婿來。”

一首催妝詩吟罷,引得圍觀人等紛紛叫好。胡言芳方纔退下,又有胡家親友上前出難題,嚴奉楨卻領頭叫道:“此時不進更待何時,衝啊!”

李惟儉身邊兒隨行人等都是年輕力壯之輩,一衝之下,攔門的人等頓時潰散。嚴奉楨又自袖籠裡取了紅包來四下揚撒,這纔算是進了胡家的門。

內中廳堂裡早已爲嫁妝堆滿,圍觀人等分列兩側,李惟儉入內見禮,眼見賈母端坐一旁觀禮,緊忙鄭重朝其一拜。

過得須臾,丫鬟以紅綢引着鳳冠霞帔、紅綢蓋頭的黛玉出來,李惟儉接了紅綢,便與黛玉一道兒敬過茶,拜了胡廷遠與張宜人,兩位長輩叮嚀囑咐幾句,那胡廷遠還好,張宜人卻禁不住哭將出來。

她一這一哭,連帶着一旁觀禮的賈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起來,口中不住唸叨:“玉兒,我的玉兒!”

隔着紅綢,黛玉啜泣不已,李惟儉緊忙低聲道:“妹妹去與老太太說說話兒吧。”

黛玉應下,隨即被李惟儉牽着到得賈母身前。黛玉盈盈一拜,賈母緊忙將其攙扶起來,一遍抹淚一遍說道:“好孩子,你如今也出閣了,還尋了個好人家,往後我便是見了你父母也好交代了。”

“外祖母——”

“大喜的日子,不說這些喪氣的。玉兒過了門也是我的外孫女,但凡受了欺負,只管來尋老婆子我,老婆子我拼了性命也要爲你做主。”

換做旁人只怕心下還要忖度一番,李惟儉卻全然不在意。林妹妹素來爲其孜孜以求,好不容易娶進家門,又怎會苛待了?

賈母匆匆交代幾句,便有全福太太過來催促道:“老太太,可不好誤了吉時。”

賈母這才撒開黛玉的手兒,一邊帕子擦拭,一邊廂擺手道:“去吧,去吧。”

黛玉又是一拜,又有司禮唱誦,李惟儉這才牽着黛玉往外行去。

待出得廳堂,李惟儉矮身揹負了黛玉,在親友簇擁下出得胡家,將黛玉送入八擡大轎裡,旋即翻身上馬,辭別一衆孃家人,引着隊伍往回而行。

先前李惟儉送來聘禮總共六十四擡,胡家、賈家又連番添妝也湊了六十四擡,是以回程時隊伍愈發綿長,總計一百二十八擡彩禮綿延出兩條街去。

路旁酒樓裡,悄然換了衣裳扮做男子的李夢卿禁不住笑道:“林妹妹好福氣,可算是十里紅妝了!”

閒言不表,迎親隊伍一路敲敲打打回轉伯府,李惟儉又揹負了黛玉入得內中,廳堂上三拜成禮,這纔有全福人與丫鬟、婆子一路將黛玉送進婚房之內。

因着李守中沒來,嚴希堯便代爲答謝道:“我這弟子家中略備了薄酒,恰逢今日大喜,還望衆位親友盡興而歸!”

衆人齊聲附和,李惟儉方纔轉過身形,便見嚴奉楨賊笑一聲湊將過來:“李復生,當日我成婚時你可沒少灌我,來來來,今日定要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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