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不知爲何,彷彿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的身上,渾身都怪熱的,這會兒聽王熙鳳來喊看戲去,心裡只想着拒絕,死活不要出門了,否則該有多少人的目光在她身上,豈不是活活被熱死,於是只說自己什麼戲沒看過,直言怪熱的,不去。
王熙鳳是來提醒賈母老太太是時候在清虛觀準備一場好戲的。畢竟薛寶釵是“金玉良緣”的當事人,在清虛觀的這齣戲,若是少了她豈不是白唱了一半。
王熙鳳雖知薛寶釵覺得熱另有原由,但偏偏只當她是身體略胖的緣故,於是極力挽留她,說清虛觀那裡涼快,兩邊又有樓,頭幾天會先打發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趕清出去,把樓上打掃了,掛起簾子來,一個閒人不許放進廟去,且說已經回了太太,都說不去。
賈母老太太聽王熙鳳這麼一說,又繼續聽她後面的話,便知這個鳳辣子是故意在賣苦,聽她說什麼都不去她自己去,說什麼這些日子悶的很,說什麼家裡唱動戲,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老太太聽出了其中的意思,其實這個鳳辣子就是想請她一起去看戲。
於是,賈母老太太笑道:“既這麼着,我和你去。”說着,又對寶釵說道:“你也去,連你母親也去,長天老日的,在家裡也是睡覺。”寶釵只得答應着。賈母又打發人去請了薛姨媽,順路告訴王夫人,要帶了他們姊妹去。
王夫人早已回了不去的,這會兒聽說賈母也要去,心裡想着,貴妃都傳達了“金玉良緣”之意了,林姑娘和寶玉已經絕對不可能了,真沒想到這個老太太竟還是這麼高興,也不知是真糊塗了,還是在裝糊塗。既是貴妃要派人去清虛觀熱鬧熱鬧,想來也是爲“金玉良緣”之說造勢,既如此,那就索性讓府裡的人都參與進來便是了,也好讓“金玉良緣”之說變成實錘。於是,王夫人打發人到園裡告訴,有要去逛清虛觀的,只管初一跟老太太逛去。她自己則因身上不好,且預備賈元春有人出來,就不得不缺席這樣的熱鬧了。
王夫人的話在大觀園傳開了,就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賈蘭都聽到了風聲。只聽素雲和碧月激動地請求李紈道:“大奶奶,大奶奶,我們也去逛逛吧,難得這一次老太太也去,我們可不能落下了。”
不僅李紈的稻香村,其他屋裡的丫頭們,也是天天不得出門檻兒,聽了王夫人的這話誰不要去,就是各屋的主子懶怠去,也被百般的攛掇了去。此時,李紈仍然不爲心動,說道:
“你們真以爲明兒初一清虛觀要唱戲聽呢?那可是兩個神仙在鬥法,一不小心要麼上天堂要麼下地獄,我覺得還是留在人間舒坦。”
“大奶奶的話,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呢?”碧月說道,表情顯得十分沮喪而着急。
素雲似乎有點明白了,問道:“大奶奶的意思是,老太太和太太因端午節禮的賞賜有了矛盾,要在明兒初一的清虛觀裡攤牌了?”
李紈笑道:“素雲,你不愧是從小跟了我十幾年,不過這一次恐怕沒有這麼簡單,真正在鬥法的神仙恐怕不是老太太,而是一位年輕的奶奶。”
素雲聽了,若有所思地說道:“既然如此,大奶奶不是更應該去看看熱鬧,反正我們橫豎都不管,兩位鬥法的神仙總不會傷及無辜吧。”
“原本去也無妨,只是明兒初一,府學歇課,我不想帶蘭哥兒去湊這個熱鬧,也不想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裡,索性我也就不去罷了。”李紈說道,卻見賈蘭從書房裡出來了。
原來,賈蘭在書房裡謄寫完了《幾何原本》的部分譯稿,正要出來散散步,恰好聽見了他們的說話。於是,賈蘭便對李紈說道:
“母親就不必考慮孩兒了,明兒初一,孩兒要去一趟外祖父家,把謄寫好的譯稿送過去,興許還得幫着舅舅謄寫剩餘的譯稿,估計得耽誤一整天呢,母親若是想去清虛觀看看熱鬧,就儘管去吧,否則你到時候一個人在屋裡守着,可別怪孩兒沒有事先提醒你。”
李紈聽賈蘭這麼一說,笑道:“既然蘭哥兒都這麼說了,我要是再不出門,只怕素雲和碧月這兩個丫頭就要叛我而去了。”
碧月聽了,頓時歡欣雀躍,且轉頭對賈蘭說道:“蘭哥兒,明兒初一我要伺候着大奶奶,可不會陪你去李宅。”
賈蘭笑道:“放心吧,你們幫我準備一架馬車就好,我自己去,自己回來便是。”
......
轉眼到了初一這日,榮國府門前車輛紛紛,人馬簇簇,那底下執事人等,聽見是貴妃做好事,賈母親去拈香,況是端陽佳節,因此凡動用的物件,一色都是齊全的,不同往日。
賈母老太太坐一乘八人大轎,李紈、王熙鳳、薛姨媽每人一乘四人轎,薛寶釵、林黛玉二人共坐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三人共坐一輛朱輪華蓋車。王熙鳳的千金賈大姐由嬤嬤帶領着,在另一輛車上。
府裡的丫鬟們幾乎都出動了,賈母老太太的丫頭鴛鴦、鸚鵡、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頭紫鵑、雪雁、鸚哥,薛寶釵的丫頭鶯兒、文杏,賈迎春的丫頭司棋、繡橘,賈探春的丫頭侍書、翠墨,賈惜春的丫頭入畫、彩屏,薛姨媽的丫頭同喜、同貴,外帶香菱,香菱的丫頭臻兒,李紈的丫頭素雲、碧月,王熙鳳的丫頭平兒、豐兒、小紅,並王夫人的兩個丫頭金釧、彩雲,也跟了王熙鳳來了。還有幾個粗使的丫頭,連上各房的老嬤嬤,並跟着出門的媳婦子們,黑壓壓的站了一街的車。
此時,在榮國府的西角門,賈蘭上了一架小馬車,悄悄地啓程,往禮部尚書李守中的宅邸去了。馬車向前,賈蘭掀開身後的簾布,回頭望去,卻是鴉雀無聞,只有車輪馬蹄之聲。
只見他們的隊伍浩浩蕩蕩,那街上的人知道是賈府去燒香,都站在兩邊觀看,那些小門小戶的婦女,也都開了門在門口站着,七言八語,指手畫腳,就像看那過會的一般。隊伍前頭的全副執事擺開,賈寶玉騎着銀鞍白馬,彩轡朱纓,在那八人轎前領着那些車轎人馬,一片錦繡香菸,遮天壓地而來。
又一次的鮮花着錦,烈火亨油!賈蘭此時獨自一人,卻一點也不想湊那個熱鬧,他要開闢新的熱鬧,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