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涅槃生死兩不知
推着紅秀的輪椅,琅軒的內心禁不住有些忐忑,與韓罹的約定只剩下兩日不到了,現下讓少年感到擔憂的狀況實在是不容樂觀——他隱隱有這樣一種預感,什麼很糟糕的事情,也許是要發生了。
“怎麼了?”
忽然耳畔傳來紅秀溫和的聲音,琅軒“啊”的愣了愣,隨即有些愧疚的笑起來,“這些日子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
“別讓自己太累了。”秀聲音平和,“皇城內的事情,並非一言一語可以解決,能不惹上麻煩,最好別要惹上什麼。”
“怎麼?”少年微微挑眉,“小叔叔也怕事?”
“不是怕事,”秀搖了搖頭,“只是,這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些,若是想要將這種平和持續下去,必要的亂子還是沒必要惹出來。”
琅軒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嘈雜凌亂的宴會,原本就是那些王公貴族互相吹捧的時候,紅秀爲人低調,朝廷上認識他的人並不多,所以,自然也就難得的偷出一份空閒來,而琅軒催促着琅環去看看小雪,自己便帶着紅秀出了大殿。
夜晚的風,彷彿有些涼,秀額邊的碎髮微微飄起,輕柔一笑,拍了拍琅軒的手,“有什麼事情,着急也沒用,一切還是要慢慢來纔好。”
琅軒有點驚訝,溫潤的男子卻只是微微低下頭,眼中有什麼奇異的東西一閃而過。
“外面有些冷了,要不,小叔叔我們還是進去吧。”
紅秀淡笑,“回去做什麼?不嫌我這個廢人礙事嗎?”
“可是……”
“那邊有個偏殿,你推我過去吧。”
猶豫了片刻,琅軒還是點了點頭,腳下的磚石很涼,最近因爲東跑西跑的,鞋底已經要穿了,幾日也沒有好好的見一面思弦,也不知夜斐那小子把她帶去哪裡了。
渾渾噩噩的走了小半段路,琅軒推開了偏殿的門,裡面似乎是一個不算寬敞的小院子,還有一個算得上乾淨的休息室。
“你去與他們喝酒吧。”
紅秀轉動輪椅,淡笑着道,“我自己休息一會,你莫要讓王覺得我們紅家失了禮數。”
心下有些踹踹,琅軒只道是點了點頭,推門而出的時候,看到紅秀出神的雙眸,忽然感到一陣心疼。
他的小叔叔,眼睛總是停留在很遠的地方,好像在看着自己,又好象在透過自己看着什麼人。
單薄的身體在風中顯得搖搖欲墜,溫和而堅定的眼神卻好像從來都沒有變過。
他慢慢回過頭,蕭瑟的冷風中,紅秀的臉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淡然,冰涼,卻美得讓人心顫。
紅秀溫潤如玉,緋墨則是璀璨如水晶。
若仔細說來的話,那人和紅秀幾乎都沒有一點相似之處,紅秀容貌普通,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清秀,而他眉宇間的妖冶卻是無人能及的,那種不知是何曾得來的氣質,讓人幾乎移不開視線。
他在宴會上看到了緋墨,那個淡漠的男人只是遠遠的站着,似乎這些歡騰欣喜都不屬於他,他所做的,從頭到尾都只是站在一邊看着。
那一瞬,少年甚至有些憎恨這個冷漠的傢伙,若是沒有他,是不是他的小叔叔就會過的更好呢?
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琅軒驚訝的轉過頭去,穿着便裝的男子戴着很低的帽檐,擡起頭的時候,那張臉頓時讓少年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主、主上!”
“噓!”戴着帽子,怎麼看都有幾分像可疑人等的男子嘴角邊露出一個緊張的笑容,壓低了聲音,“輕點,好不容易溜出來的。”
坐在主位上的國王表情十分的僵硬,若不是仔細看的話,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琅軒在心中默默的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怎麼說今天都是給雪……給藍貴妃過生日,如果你這麼……”
“她自己不也懶得來嗎?”王像個孩子那樣撇了撇嘴,壞笑着道,“這宴會太無聊了,孤知道一個好地方,要不要一起來?”
所謂的好地方,只是在大殿外面的拐角處,居然已經有侍從準備了美酒和小菜,甚至連坐墊都準備好了。
燕瀟不客氣的坐了下來,看着猶豫着的琅軒,當即笑道,“客氣什麼?坐吧……孤可是很喜歡和你這樣的青年才俊一起喝酒的。”
琅軒正色躬身頷首,這才規規矩矩的坐了下來。
“孤聽說了,從和你同期的一位考生那裡……你是一個相當聰明的人。”燕瀟狡黠一笑,而琅軒表情卻無甚變化。
“你不想知道,是誰告訴孤的嗎?”
“臣大概能猜到一二。”
“哼,”燕瀟挑起眉,“看起來你倒也不是那麼聰明。”
“……”
王呷了一口淡酒,微笑道,“聰明的話,總要給自己留一點餘地,你那個室友就挺聰明的。”
“夜斐?”
“琅軒,你得換個視角看看這一切,雖然你在市井中混的時間久些,這是好事,可惜,皇城不比外面,稍稍一個不小心就會萬劫不復。”
“臣……原本無心爲官。”
“說得好!”燕瀟拊掌笑道,“那麼你今日爲什麼又會在這裡呢?”
“……”琅軒沉默了幾秒鐘,忽然道,“主上,其實臣至今未辭官離去,只是因爲還有一件事情尚未弄明,這事關家父和臣的身世,所以……”
“所以,你希望孤把事情告訴你?”燕瀟將杯中物一飲而盡,望着琉璃盞,淡淡一笑,“若那傢伙站在孤面前告訴你是他的兒子,孤也不會相信,更何況……”他擡起眼眸望着少年,“你自己也知道了一些事情吧?”
“……臣愚鈍。”
王慵懶的表情酷似一隻慵懶的貓兒,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了顫。
“你覺得自己愚鈍,可是……”他悠然的嘆了一口氣,“我那兒子,已經愚鈍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了。”
琅軒的嘴巴里有點發苦,他感覺到額頭上冷汗順着髮際正在一點點的往下流。
“你與太子同歲,對他又是什麼看法呢?”
“太子性格溫和,有……”琅軒低下頭去,低聲道,“有王者之像。”
“說得好聽。”燕瀟冷笑道,“那小子是我看着長大的,幾斤幾兩我還是很清楚的,他不是笨人,可惜被一羣人終日護在翅膀下面,怎麼樣也成不了大氣候。”
“……”
“這是上好的炎茅白酒,來一杯吧。”
琅軒躊躇着道,“微臣……微臣不善飲酒,還請陛下則就。”
“罷了……無妨……”王長嘆一聲,眼神茫然的望着前方,揮了揮手,“你去吧,琅環暫時就呆在你那裡了,照顧着點他,他膽子小。”
琅軒立刻起身,躬身頷首道,“遵旨。”
他慢慢的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背後傳來王無奈的苦笑。
“你是個聰明人,琅軒……緋墨並不是壞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他自己的原因,只盼你要明白纔好。”
琅軒不明所以,只有點頭稱了句“是”。
沿着原路返回正殿,忽然西邊紅光漫天,亮的直如白日,少年微微皺眉,自語道,“不記得今日要放煙火啊……”
慢吞吞的走了幾步,聽到前面有人大喊“走水”,心下一陣緊張,抓住一個忙亂的侍從,問道,“到底怎麼了?”
“紅大人……偏殿着火了,那裡的後面是琴房,一下子全部都燒起來了……”
琅軒沒有聽到他後面還說了些什麼,只是面色蒼白的望着偏殿的方向,一顆心也慢慢的沉到了水底。
火舌漫天,彷彿一條巨龍,正將那溫潤男子的容顏在少年心中慢慢的吞噬了去。
那火光,幾乎將整個皇城照的直如白晝。
琅軒一咬牙,跑到幾個金魚缸的邊上,也不顧所以,跳進去往裡面一悶,然後又爬了出來,眼看就要往裡面衝,卻被什麼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他吃驚的轉過頭,王正皺着眉頭站在那裡,怒道,“你進去幹什麼?救火救人自然有衛隊的人做,你又幫什麼倒忙了!”
顧不上尊卑,少年幾乎是吼着說出來的,“小叔叔還在裡面!我得進去!”
“你說什麼?”燕瀟的臉色立刻變了,“小秀他在裡面!?”
“他說有點累了……主上,我不能……”
他的話未落音,只見一個身影倏地衝進了火海,快到幾乎看不見,燕瀟一驚之下,沒有抓牢,琅軒也跟着衝了進去。
也不知道是誰先叫了起來,“御史臺的緋大人進去了!快來人啊!”
火燒的很大,熱辣辣的火星子彷彿只要靠近都會被灼傷。
燕瀟禁不住呆了呆,接着眼神也變得凝重起來。
火場內根本什麼都看不見,木頭做的傢俱全部都是一點即染,這樣的季節原本容易着火,紅秀腿腳不便,若是燒起來,他根本逃不出去!
琅軒跟着緋墨衝進了偏殿,到處都是火,根本哪裡也去不了,院子裡沒有人,那顆楓樹已經被燒的斷斷碎碎,少年大喊着紅秀的名字,可是在漫天的火焰中,除了燃燒發出的噼裡啪啦聲響,還有上面橫樑吱呀吱呀開始搖晃的聲音,便再也沒有什麼別的了。
小叔叔呢?他的小叔叔究竟去哪裡了?
最深處的地方,因爲門廊已經完全被火焰覆蓋,根本就衝不過去,少年咬了咬牙,退後了幾步,忽然被什麼人一把拽住。
“你!?”
他驚訝的看着緋墨,他的衣服雖然已經被燒的零零落落,但是那張冷峻的臉上,硬是看不出一絲狼狽。
“你出去。”
他丟下這句話,然後就毫不猶豫的走進了火中。
這人瘋了嗎!?
琅軒一下子呆住了,然而上面噼噼啪啪燃燒木頭的聲音愈發劇烈,搖晃着的柱子開始向邊上歪斜,琅軒剛想要跟進去,忽然轟隆的一聲,頂上最大的那根上樑掉了下來,砸在了門邊的地方,整個大殿也開始了搖晃。
這裡快要塌了!
忽然身後有人拉自己,琅軒乍一回頭,滿臉淚水的琅環頭髮被燒得七零八落的,還是拼命的拉着自己往外跑。
“你瘋了!幹嗎進來!”又急又氣的琅軒怒吼道。
琅環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拉着他拼命向外跑,兩個人剛衝出正殿,整個前廳,嘩啦啦的倒下,高高的水龍打到了空中,火勢似乎也小了一些。
“琅環!”面色發白的小雪站在殿外,看到兩個被燒得狼狽不堪的少年時,她的怒火夜陡然升起了,“你們兩個不要命了嗎!?做這種事情!”
“藍母妃……”琅環委屈的耷拉了腦袋。
“緋墨和小叔叔還在裡面呢!?”琅軒急道。
小雪臉上的表情微微舒緩了一些,她低聲道,“別擔心,他去了的話,你小叔叔不會有事的。”
琅軒的雙拳緊握,眼神緊緊的望着那依舊在燃燒着的後殿。
一陣木頭爆裂的脆響聲,忽然後殿側門的小窗被人撞開了,有人從那裡跳了出來,也幾乎就在同時,整個大殿轟然倒下——
驚呼和唏噓聲不斷的響起,琅軒這纔看清了從那邊出來的人影。
那傢伙的衣服已經看不出是什麼樣的,可是身上除了衣服燒得破了些,甚至連頭髮也沒有弄亂半根,他一個側滾,慢慢的站起來,眼睛裡帶着琅軒從未看到過的絕望和不可置信。
那一瞬間,琅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一滴眼淚從緋墨的眼睛裡緩緩滑落
大火足足的燒了一夜,當衆人在殘垣斷瓦中找到紅秀的輪椅時,琅軒不由得呆住了。
他從頭到尾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最愛的小叔叔,就這樣死了?
彷彿昨日還溫柔的望着自己,輕喚一聲,讓他不要站在風裡,或者是奉上一杯清茶,眉宇間的雲淡風輕讓琅軒感覺到有些不真實,似乎可以聽到那輪椅嘎嘎轉動的聲音,看到他站在庭院裡,輕柔的指尖沾上一片梅花花瓣,香遠益清。
清晨的曙光方纔照亮一切,少年怔怔的跪在了地上,忽然開始一言不發的挖着那些已經被燒的焦黑的磚塊和瓦礫。
——他要找到他的小叔叔,不管是生是死。
緋墨的那一滴眼淚讓他覺得不真實,讓他絕望。
那個淡漠的男子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站在那裡的呢?琅軒不懂,他的心裡充滿了恨,恨那人爲什麼不把這一切都要告訴那個溫潤的男子,這樣,他便不會因爲思念自己的兄長而夜不能寐,也不會這般淡然的讓人心疼。
太陽最終沒有升起來,烏雲遮蓋了那一抹陽光,與之而來的是淅瀝瀝的雨水。
莫非是昨夜的一夜徹紅耗盡了天地最後的光明,剩下的,便只有冰冷和孤寂。
雨,整整的下了一日。
琅軒那裡也沒有去,他只是在廢墟中不斷的翻找着,翻找着任何一個可能的東西,配飾,或者是……屍身。
也許是,少年的心中還有最後一絲不曾被打破的希望,他默默的進行着這項簡單的工作,直到黃昏。
長髮早已溼淋淋的落在背後,他茫茫然的看着前方,好像靈魂也隨之一起死去了。
七絃撐着傘從後宮跑出來,因爲琅環被燒傷了手,小雪強迫他留在了宮裡。
她看到了少年仿若失了魂魄一般的站在雨中,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來。
藍色的雙眸沉靜到駭然,已經被磨破燒傷的雙手,皮肉掀起,路出猙獰的傷口。
“琅軒!”少女失聲喚道,“你怎麼還在這裡?雨這麼大……你會生病的。”
她去拽他的胳膊,卻被他甩開了。
“你瘋了嗎!?琅軒,跟我回去!!”她怒氣沖天抓住他的雙肩,然後一個耳光甩了上去,怒道,“你以爲你這麼做能改變什麼嗎?”
紅色的五指印子留在了少年的臉上,忽然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了。
“琅軒,”他的模樣把她嚇了一跳,七絃趕緊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臉,柔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別這樣……你,你嚇到我了……”
少年慢慢的蹲下身子,撥開破碎的磚塊,抽出了一小塊破碎的布料,他緊緊的將那片布料揉在懷裡,悲傷頓時傾瀉而出,他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原本輕言淺笑少年的失聲痛哭讓七絃嚇了一跳,像個孩子一樣哭泣着的琅軒忽然抱緊了她,凌亂的長髮浸透了雨水,溼噠噠的黑髮貼在頰邊,他的眼淚打溼了少女的肩膀。
七絃將雨傘丟在了風中,她也一樣抱緊了琅軒,從未有過的感覺慢慢的侵襲着她的心,什麼從未有過的東西輕輕的觸動了她的心絃。
她看到少年攥在手裡的布料落在地上,那是一雙翅膀,也正是紅家家徽、桐竹鳳麟的一角。
“這不公平,”他的聲音在發顫,“原本不應該這樣的……”
“……”
“是不是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小叔叔他死了……他死了!”
他的嗓子早已啞了,七絃的淚水也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她柔聲道,“你不會只剩下一個人的,我會跟你在一起……我不會丟下你的……”
他們兩個緊緊相擁,卻不知道,在門廊的另一端,一個少年,正用受傷的眼神看着這一切。
將琅軒帶去了自己的房間,七絃找了一件緋墨的衣服讓他換上,又拿了一條毯子,細細的給他擦拭着頭髮上的水珠。
少年起來依舊十分的低沉,他垂着頭,始終一言不發。
七絃張口欲言,忽然門外一陣騷動,她惱怒的起身,一把拉開門,對着門外的人吼道,“什麼事情,不給我安靜點,姑奶奶把你們全部宰了!”
站在門外的,不是別人,正是兵部尚書藍青瓊。
他似乎對於少女粗魯的言語並不介意,只是淡淡的道,“紅琅軒是不是在這裡?”
“是……”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忐忑道,“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有人舉報紅琅軒縱火殺死紅家宗主,恐怕我不得不帶他走,還請緋小姐讓開了。”
琅軒依舊如同死了一般的望着前方,青瓊做了一個手勢,頓時有士兵涌入,將琅軒架了起來。
七絃急了,“到底是誰說他縱火了?這怎麼可能!那可是他的……”她跺了跺腳,怒道,“到底是誰告他,我要找那傢伙算賬去!!”
青瓊神色不變,淡然道,“……是紅門全族。”
“這還真是一個不錯的笑話,紅家全族針對他們的公子少爺?”燕瀟嗤笑了一聲,擡起頭望着坐在自己對面的緋墨,“你怎麼看?”
“……”
“又來了。”他將棋子丟回盒子內,“幹嗎這麼板着一張臉,你知道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而且……並沒有找到紅秀的屍體不是嗎?”
緋墨的紅眸驟然收縮了一下,警惕的擡起頭望着上位者。
“放鬆點,”燕瀟顯得很不高興,他起身,“不是我做的,如果是我的話,大概十幾年前那小子就已經送命了。”
“……”回答他的,依舊是室內無聲的沉默,燕瀟轉過頭,發現緋墨已經消失了。
“真是討厭的傢伙。”他撇了撇嘴,一抹深思的表情在他眉宇間很快的泛濫了開來。
一切都太快了。
從紅秀的死亡到紅門全族的迅速反擊,幾乎快到不可思議。
好像是一份被什麼人計劃好的劇本一樣,一點一點的在上演着,就好像對方在試圖揭露些什麼,而一切都與那個叫做琅軒的少年有關。
燕瀟纖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他並不喜歡這種身爲局外者的感覺,尤其是紅秀的死亡,這個溫和的男子顯然掌握了什麼秘密,而有什麼人,在他來得及把秘密說出口之前就將他滅口了。
這會是什麼呢?
另外一件讓燕瀟不解的,是關於琅軒入朝的事情,似乎沒有任何的御史或者官吏來找麻煩,至少沒有什麼大人物來;而另外一間,就是尉遲甯宓入宮的事情,關於這個,燕瀟甚至連小雪也沒有告訴,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爲那個女子有一張酷似藍瓏珊的臉,更加讓人感到不解的,是她的身世。
藍家出入的女子在玉龍有着絕對詳細的文書記錄,如果這個女子在血緣上與藍瓏珊有關係,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冷笑,漸漸的在燕瀟的脣角邊,他一粒一粒的將棋子重新擺在了棋盤上。
關心則亂,沒想到那傢伙還是這麼在意自己的弟弟,甚至都沒有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早已設好的圈套中。
監獄的伙食沒有琅軒想象的那樣差,實際上,他根本就很少吃東西,很少睡覺,他茫然的看着天花板,所能想到的,只有不斷的搜刮着所有可能會對紅秀動手的人的名單——應該不會很難纔對,畢竟,紅秀是一個很溫和的人,他很少會去得罪什麼人,很少會去惹上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大麻煩,有什麼人會想要他的腦袋呢?
還有紅家的反應太快了,伶曲嬸嬸去玉龍也是數日未歸,龍澈也離開了貴陽,好像所有人都和自己隔離了。
這裡是重罪犯人被關的地方,沒有人可以探監,除了一種人。
“還活着嗎?”
很平靜的聲音在外面傳來,他猛的擡起頭,緋墨那張過於蒼白的臉,在陰暗晦澀的燈光下,看起來就像是幽靈一樣。
“大概吧……”少年擡起頭,“謝謝你了,在火中……”
“你知道我有就他的理由。”緋墨很快的打斷了他要說下去的話,“我並不是爲了聊天來見你的,我只想要知道一件事情。”
“……”
“你的小叔叔,他的腿這十幾年來,一點好轉都沒有嗎?”
琅軒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似乎緋墨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
“沒有,他說是從小落下的殘疾,”少年的眼睛裡帶着憤怒,“你難道就是來問我這個的嗎?難道你不應該去找到殺了小叔叔的兇手嗎?”
“……”緋墨忽然不說話了,他慢慢的走了幾步,摸索了片刻,找到了上面的鐵鏈,接着,琅軒驚恐的看到那個瘦弱的傢伙將鐵鏈輕輕一扯,接着那鋼索就好像麻花酥一樣的斷了。
“你要幹什麼?!”
“出來,”他抓着琅軒的胳膊將少年從裡面拉了出來,“你不能呆在這裡,跟我走。”
“去哪裡?你覺得你可以帶着我衝出這些守衛,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永遠不回來?”
緋墨的眼睛慢慢的變深,讓琅軒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有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緋墨的血管中,一絲絲鮮麗的紅色慢慢的滲出了他的血管。
“我有一段時間沒做這個了,也許會有點嚇人。”緋墨的聲音很平淡。
而琅軒,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血,他根本不敢想象人的體內會有這麼多的血。
好像他們的身體爆炸了一般,大理石的地磚上,充斥着滿是紅色的液體,駭人而詭異。
緋墨緩緩的將自己的手從那人的身體內抽出,冰冷的表情就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像。
“你就這樣殺光他們?!”
“我沒殺王的守衛,他們是來殺你,你以爲爲什麼沒有人可以來探望?”
緋墨平靜的用那人的衣角擦拭乾淨了自己手上的血液,“我大概知道要找誰了,不過,我得先送你離開。”
“離開?去哪裡?”
“先去我那裡呆着……”他低下頭檢查了一具屍體,那人脖子處留下的一個奇怪的圓形紋身吸引了琅軒的注意力。
“這是什麼?”
“死士的印記,很多年前就已經不用了,”緋墨似乎也有點疑惑,“而且,只是在紅家的影衛中才……”
“紅家的影衛?”琅軒驚訝的擡起頭,“我以爲那只是一個家族傳說之類的東西罷了,不可能於這種東西的。”
“現在差不多已經變成家族傳說了,畢竟,影衛要不是真正的沉默在了黑暗中,要不然就是徹底的消失了。”
“‘現在’是什麼意思?”
“路上再說吧,被發現了就出不去了。”
琅軒從沒想過緋墨的房間會是這樣的,至少看起來,這裡就像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空房子。
“你……住在這裡?”
這裡差不多是貴陽最不起眼的小角落了,雖然房子很大,但是住戶很少,大多數人不會選擇在這種街區定居。
這裡就是那個七絃長大的地方?
不知道爲什麼,琅軒的脖子一陣一陣的發涼。
“這裡只是我住的地方,我一般不回去睡。”緋墨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七絃不住在這裡,她睡在我在另一條街上。”
“你睡在這裡?”
琅軒摸了摸那張又冷又硬的牀,又打開櫃子看了看,“你是故意整我的嗎?這裡沒有食物也沒有水,你要我在這裡呆着。”
“抱歉……我,”緋墨難得的支吾了一聲,很快的移開了視線,“我會去買些東西回來,你先在這裡呆着。”
“你說你住在這裡?”琅軒忽然意識到什麼一般的望着他,猶豫道,“你說你……你住在這裡,但是這裡什麼生活用具都沒有……難道說……你不需要吃東西?”
“我可以吃東西,只是不用像你這隻豬那樣吃那麼多而已,行了,去牀上躺着,這裡不會有人找來的。”
“如果之前看到的話,我會覺得我瘋了,但是……現在看起來的話,你不可思議的力量,你很快……”
“相信我,小子,我本來就比你快得多。” www● тtκan● ¢o
“不,我是說……這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琅軒忽然站了起來,“你知道對吧,誰殺了小叔叔。”
“……別惹我生氣,躺着去,小鬼。”他淡淡的道,“否則我就把你的肺拽出來。”
差不多過了一個時辰,琅軒覺得自己實在是要崩潰了。
緋墨一直站在窗口的地方,平靜的看着窗外,一句話也不說,既不流露出難受的表情,也不流露出憤怒的表情,只是平靜的駭然,平靜的讓人感到害怕。
“你能不能說點什麼?”少年終於受不了了,他倏地從牀上坐起來,大吼道,“小叔叔被人殺了,你現在讓我在這裡發呆,你到底把我弄出來幹什麼?”
他絕望的揮舞着雙手,“只是給我換個地方關着?讓我等到兇手跑掉?”
緋墨緩緩的轉過頭,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我叫你回去躺着。”
“躺着?躺到什麼時候?”
少年憤怒的衝過去,一把拽住他的衣領,“我不會老實的呆在這裡!明白嗎?”
琅軒一把拽開他,正要推門而出的時候,忽然人影一晃,緋墨已經擋在了他的前面。
“我不想把你打到半死不活,因爲這樣的話,如果發生了狀況,你會很難跑掉,所以……你去那裡呆着,明白嗎?”緋墨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少年慘叫一聲,手臂咔嚓一聲,身體痙攣一般的向後倒去,接着胳膊軟軟的垂了下來。
緋墨像對待垃圾一樣一腳踢在了他的胸口,琅軒橫着摔了出去,裝在冷硬的牀柱上,少年渾身上下的骨頭散架了一般的疼痛,他低頭吐出一口夾雜着血液的唾沫,擡起頭望着緋墨,臉上充斥着嘲笑。
“你儘可以打我,我承認我打不過你……但是隻要我有一口氣在,一口氣……我就會爬出去,我會找到那個殺了小叔叔的兇手,而且我會殺了他。”
緋墨盯着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忽然,一抹詭秘的笑容在這個男人的臉上慢慢的泛開了。
他慢慢的蹲下身子,好笑的拍了拍琅軒的臉,少年不甘心的將他的手一把打開,微微的喘着粗氣。
“你居然敢這麼跟我說話,”緋墨的眼睛危險的眯起,他壓低了身體,在少年的耳邊輕輕的道,“你知道我可以讓你死的很難看的,我指的不是那種韓罹對你那個姐姐的那種威脅……”
琅軒的眼睛驟然睜大了。
“我並沒有什麼眼線,你身邊也沒有什麼我的人,可是我就是恰巧知道你在什麼地方,找過什麼人,很有趣吧?”
緋墨微笑着抹去了他臉上的□□,屬於紅琦攸的那張臉再一次出現在了琅軒的面前,雖然並不是第一次看到,可是,對此,琅軒還是渾身上下一陣一陣的發毛。
“我其實不應該戴着這張面具這麼久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別人會變老,我不會,在一個地方呆的太久了不是好事……可惜的是,這十幾年內,我必須都留在貴陽。”
“爲什麼?”琅軒掙扎着坐起來,他的左臂已經完全的失去了知覺,胸口也一陣一陣的抽痛。
緋墨沉默了許久,像是終於繳械投降一般緩緩的道,“……因爲她。”
琅環已經被擋在小雪的寢宮外面很久了。
他聽說了關於琅軒的事情,然而他怎麼也不會相信,那個少年會殺死自己最喜歡的親人,可是讓這個年輕的太子感到不解的是,不僅御史臺沒有接手這個案子,甚至連小雪,似乎連自己的說辭都不願意聽一聽。
事情有些不對吧。
他隱隱的可以感覺到這一點,可是,究竟是爲什麼呢?
御史臺長官告病休息已經有多日,好像特別爲了避開什麼即將要發生的事情,現在看起來的話,他只有去找一個人了。
“太子殿下,你真的不應該來得,你知道,王不希望你開始結交官員。”兵部尚書藍青瓊將一疊書冊放在了桌上,有些無奈的望着琅環,“如果是紅琅軒的案子,請恕我幫不上任何的忙。”
“青瓊大人,我只是想要知道,到底是誰給你的命令讓你去抓琅軒的?”琅環急切道。
“我跟你說了很多次,羽林軍只有王親自可以調動,我看到了令牌,執行了命令……”
“等等,你說,”琅環心中陡然一動,“你只是看到了令牌?”
“是,怎麼了?”青瓊聳了聳肩膀。
“是誰來宣讀命令的?”
“這個有什麼關係嗎?”青瓊失笑道,“我只是覺得……”
“青瓊大人,我知道,”琅環緊緊的盯着這個人的眼睛,“在十五年前,你和當時的紅家代理宗主紅琦攸去了一次碧州……”
青瓊的眼睛忽然慢慢的沉下了,“誰跟你說這些的?”
“這不重要,”琅環深吸一口氣,努力的告訴自己要鼓起勇氣,盯着青瓊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請你告訴我,到底在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青瓊深吸一口氣,起身轉過頭望着窗外,“相信我,你不會想要知道的。”
“爲什麼?”琅環飛快的追上去,“你知道的是不是?”
兵部尚書微微吐出一口氣,緩緩的道,“太子殿下,你應該回去,有些事情……”
“我是即將會成爲王的人,青瓊大人。”
藍青瓊的視線讓琅環的心臟劇烈的跳動着,他甚至有些害怕,是不是自己應該現在就逃走,然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像以往一樣,可是這一次,如果自己什麼都不做的話,那個少年一定會很快的死掉,就像過去無數個不明不白死在貴陽城內的人一樣。
“我明白了,太子殿下。”
一抹欣慰而釋然的微笑在藍青瓊的臉上慢慢的泛開了。
“她?”琅軒皺起眉,“你說的是……藍貴妃?”
“我女兒,”緋墨摸了摸鼻子,這張□□總是讓他感到臉上很癢,“她必須呆在貴陽。”
“必須呆在貴陽是什麼意思?”
緋墨不說話了,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些布條和夾板,嫺熟的將琅軒的胳膊固定起來。
少年“唔”的痛哼了一聲,冷汗很快的從額角滑落了下來。
“別動,如果不好好固定的話,你的胳膊會變形的。”
“那麼一開始就不應該弄斷它!”琅軒怒氣衝衝的吼道。
“……”緋墨沉默了幾秒鐘,接着淡淡的道,“我不是不放你出去,只是……外面有三撥人在追着你,韓罹好像也在打聽你的下落,我不能冒險。”
少年冷淡的移開了視線,“你關心我死活幹什麼?”
“別自作多情了,”緋墨忽然用力紮緊了他的胳膊,琅軒痛的幾乎要暈過去,“我已經知道了是誰在背後搗鬼,我只是……需要你來證明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緋墨這次不再開口了。
琅軒雖然很煩躁,但是目前的情勢告訴他,直接得罪這個變態只會被打得更慘,所以,他恐怕得想出來一點別的什麼辦法。
“你剛纔說……你是爲了你的女兒留在貴陽的?爲什麼?”
“我以爲你讓那小丫頭幫你做了不少功課。”他擡起頭淡淡的瞥了一眼少年。
“我原先以爲那不過是傳說而已。”琅軒盯着他,“現在我有點不確定了,你看起來簡直不像個人,你到底多少歲了?”
“……”緋墨好像被什麼東西壓迫着,他在少年的對面坐下,靜靜的望着他,“你聽過彩八仙的傳說,對吧?”
“誰沒有呢?你到底想要說些什麼?”
“那些傳說,那些妖魔的傳說,並不完全是傳說而已……”緋墨的紅眸裡隱含着什麼讓琅軒畏懼的東西,“妖魔,那些殺人的妖魔,很多都是真的……幾千年前,蒼玄王,將那些妖魔封印在了一些地方,一些很隱秘,不爲人知的地方……可是,有些人,爲了他們自己的目的,他們還是會不顧一切的將封印打破。”
“……”
“十五年前,有一個封印就被這樣打破了,哼,應該說是被那傢伙蓄意打破的,爲了剋制那擴散的妖魔,我們不得不打破了另外一個。”
“以毒攻毒?聽起來是好主意……”少年輕哼一聲。
“你以爲很容易?”緋墨微微吐出一口氣,“那種痛苦是你不能想象的,我們還是控制了這一切,我們解決了那個封印。”
“那麼,”琅軒嚥了嚥唾沫,“你們……後來打破的那個也解決了?”
緋墨淡淡的笑起來,“不,我們沒有。”
“那麼那個封印着的妖魔你們怎麼解決?”琅軒好奇的道。
“我們沒有解決。”他緩緩起身。
“那個妖魔,你們殺了它?”
“你現在正在看着它。”
琅軒驟然擡起頭,緋墨的紅眸中,正帶着一絲冰冷而妖冶的笑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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