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少行的顧慮並不多餘,他們二人自打進了名繡布莊的門,見了杜氏和不知爲何在此處的諸葛綠綺,氣氛就僵硬的如緊繃的琴絃,似乎馬上就要迸開了。
那母女倆看着紅繡的眼神宛如要將她活吞了一般。若不是杜氏和大小姐還有那麼一些理智,知道諸葛言然現下正是須得巴着紅繡的時候,他們早就爆發出來,與紅繡論論長短了。
“就如我信中說的,往後名繡布莊可以開繡妍樓的分號,打着繡妍樓的招牌。我這邊不會收取‘加盟費’,這也是對大少爺此次伸出援手的回報。”
諸葛言然笑着點頭,道:“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子,幫你度過危機也是應當的。更何況怎麼瞧着,也是我佔便宜比較多。”
紅繡不動聲色的望着他雙眸,心中略有所動。笑道:“無論如何,紅繡也要感激大少爺的幫忙,正因你肯出堂作證,我與修遠才能履行婚約,不用被莫名其妙的人所幹預。此次名繡布莊召開新款大會我沒幫上忙,若是往後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請儘管開口。”也當我還你的人情。這一句紅繡是在心裡說的。
“三少爺是良人,我只希望往後你們能和和美美,也算彌補了你頭些年的苦難。”諸葛言然嘆息了一聲,道:“上蒼是公平的,紅繡,無論如何,你也還是我妹妹。”
他感覺得到身後母親與妹妹的惡毒目光,可妹夫失蹤了,這也不能全怪在紅繡身上,妹妹抓不住夫君的心,哪能怨得了旁人?她們的遷怒根本沒有道理。況且諸葛家從前對待紅繡與她生母本就有愧。此時能借此機會聯合起來,相信先父在天有靈。也會欣慰的吧?
紅繡心中微暖,她與諸葛言然本來也沒有什麼大仇怨,從前他對她,說不上好,但也不壞。站在他的立場上,她也能理解他所做的一切。如今往事已去,與她有仇的是杜氏,她也沒必要將杜氏的兒女牽扯進來。如此一想,說起話來也柔和了許多:
“多謝你了。既然一切都商定,紅繡便不多留,先行告辭了。”
她站起身,身旁一直沉默喝茶的商少行也站了起來。
諸葛言然出言挽留:“我已命廚房預備了晚膳。留下來用飯吧。”作爲兄長。他還從未在私下裡與紅繡同桌共食過,仔細想來,心中慚愧。
紅繡搖搖頭。不露痕跡的看了看一旁的杜氏與諸葛綠綺,她要是在這裡吃完晚飯,還不將那母女倆氣死了。
“大少爺的好意紅繡心領了,只是今兒個還有事要辦,我就不叨擾了。改日得了閒咱們再聚。”
諸葛言然明瞭的點頭,母親與妹子如今都在氣頭上。爲了避免不必要的枝節,她不留也有不留的好處。
“那我送你。”
一行人離開正廳。過穿堂來到前院。
商少行回過頭對諸葛言然拱手:“諸葛兄請留步。”
諸葛言然笑着還禮,心中卻是百般滋味。如今風雲過隙,地位轉換,他不再是諸葛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他也不再是商家的掌舵人,他們二人,還真是命運多舛啊。從前斗的不可開交的二人,如今卻都只剩下苦笑。
離開後宅,紅繡與商少行並未坐上馬車。此際天色已暗,一輪發白的月牙掛在灰白的天空中,與夕陽同時出現,冷風吹來,透過身上穿着的縐紗外袍,帶來無比的清爽。
紅繡舒服的吸了口氣,笑着道:“修遠,今兒個的風真舒服。”
商少行低頭看她姣好的側臉,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她長睫如小扇子那般一眨一眨,心裡也被幸福漲滿,攬過她肩膀讓她走在內側,“能與你一起,怎樣都是好的。”
紅繡擡頭,似笑非笑的嗔他一聲,這麼直白的話,叫人聽去還不笑話?回頭,見商福全和車伕遠遠的於二十步處跟着,這才鬆了口氣。
商少行穿着交領的雪白直綴,高挑身材,步履間猶如臨風踏雪,瀟灑自若。加上他不耐煩束髮,今日只是將長髮用髮帶在頭頂紮成一束,微風吹來,長髮飛舞,配上他那張絕色的臉,真是美不勝收,叫人移不開眼。
站在他的身側,紅繡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不想他對自己的深情,只說自己的未婚夫婿竟是如此絕色一枚,心裡也有道不盡的驕傲情緒。
入了集市,周圍人漸漸多了,商少行便仔細的幫她擋開擁擠的人潮。突然就見迎面走來兩人,前頭穿玄色外袍的俊朗青年,正是杜家的孫少爺杜正恩,後頭跟着的魁梧青年也是商少行的至交,經營木材生意的張志遠。
“杜兄,張兄。”商少行停下腳步,拱手行禮。
杜正恩與張志遠也一同回禮:“商兄,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三人寒暄一番,杜正恩的目光卻若有若無看向紅繡。
紅繡察覺了,便上前福身行禮:“杜公子,張公子。”
他們在臨江樓一起喝過酒的,如今她女扮男裝的秘密戳穿,往後再也不用以男裝行事,見到從前被她“矇騙”的人,心裡倒有些過意不去。
張志遠大咧咧笑道:“當時見了諸葛兄,就覺着你容貌秀美,想不到你真是個姑娘家。幸好在下當時沒做什麼失禮的事,哈哈。”
杜正恩也笑,“紅繡姑娘可騙的我們好苦。”
雖說杜正恩是杜氏的外甥,可他們之間從無過結,對於這個人,紅繡本身也不討厭,遂笑道:“對不住了,當時是情勢所逼。”
一行人說話間,正來到一家較大的飯莊“醉宵樓”樓下,杜正恩笑道:“商兄,你的未婚妻子騙的我們好慘,你也要負全責,不如今兒個你做東。請兄弟二人吃頓好的。”
他這麼一說,張志遠連忙點頭。笑道:“這醉宵樓的炙魚最爲有名,被杜兄一說,我的饞蟲也被勾出來了,商兄你可要負責。”
紅繡與商少行對視了一眼,從前商少行與這些富家公子經常應酬交際,紅繡扮男裝時下館子吃吃喝喝談生意也是常事,當下笑道:
“相請不如偶遇,今日恰好得閒,咱們便到醉宵樓一聚也未嘗不可。”
“紅繡姑娘果然爽快。請。”
“請。”
一行人相互謙讓寒暄着上樓,店小二見了忙招呼着騰出一個雅間來。
屋內地上鋪着竹蓆,間隔也以竹蓆垂掛,地當間擺着特製的木桌。當中配以炭爐。有一名年輕的廚子已經生好炭火,是專門伺候客人烤魚的。
竹蓆上鋪了錦緞的猩猩紅墊子,正對牆角擺着景泰藍的花瓶。裡頭插着新鮮的翠竹做裝飾。
四人在方桌四周坐下,紅繡往右瞧去,隱隱能從竹簾的縫隙看見隔壁間正有客用膳。左邊則是掛了四君子水墨畫的牆壁。
那年輕的廚子給四人行了禮,商少行吩咐福全打賞,隨即便有小二掀開珠簾,端上泥封的上好郎酒來。後頭則有人端着托盤,送上醃製好的魚肉。
廚子不發一言。熟練的爲衆人烤魚,紅繡則是笑看着他熟練的動作,心中有個想法在形成。
“這位師傅,你在這醉宵樓做炙魚多久了?”
年輕的廚子一怔,似乎想不到客人會跟自己搭話。靦腆一笑,道:“回姑娘的話,小人自幼學習廚藝,在醉宵樓已經七年多了。”
“七年啊。瞧着你歲數不大呢。”紅繡笑着端起小碟,接過他布的魚肉,沾上醬料吃了一小口,隨即對讚不絕口的道:“醉宵樓的炙魚果真名不虛傳,醬料別有一番風味。”
杜正恩笑着點頭:“想不到紅繡姑娘對美食也有研究。”
聽到紅繡二字,烤魚的年輕廚子一怔,看了紅繡一眼立即低下頭,紅了臉。
紅繡並未察覺:“杜兄不是在消遣紅繡?直接說我嘴饞不就是了。”
“哈哈,紅繡姑娘說的哪兒的話,我等可沒有這個意思。”杜正恩與張志遠都是一陣朗笑。
那年輕的廚子也抿了脣笑,又爲衆人將烤好的魚肉添入盤內。
杜正恩喝了口郎酒,道:“據聞明月詞和送別詞都是紅繡姑娘所做,今兒個良辰美景,不如姑娘就應景的賦詩一首,如何?”
紅繡一怔,“吃個飯也要賦詩?”
“那是自然,紅繡姑娘雅緻人兒,自然也要做雅緻的事了。”張志遠將魚肉塞進口裡,含糊不清的道。
紅繡心裡正有前世背過的詩詞,倒也不懼,隨放下銀箸道:“那好,我就隨意作一首,僅供娛樂。”
杜正恩笑道:“等等。”對着外頭揚聲道:“筆墨伺候,諸葛大人要爲店裡賦詩一首,還不緊着過來?”
“來了!”店小二聲音興奮。不多時,掌櫃的竟然捧着托盤親自前來,“諸葛大人,多謝您了。”
紅繡無奈的望着杜正恩,“不過餘興罷了,何必如此認真。杜公子與這家店的老闆不會是相熟吧?”
商少行笑道:“繡兒不知?這醉宵樓正是杜家的產業。”
“原來如此,”紅繡瞭然道:“那就請杜公子執筆吧。我的字太過柔了,撐不起來。”
“也好。”杜正恩笑着應允,店小二將桌子騰出空來,爲杜正恩磨好墨。
紅繡想了想關於吃的詩詞,到嘴邊的就這一首還似拿得出手,便道: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
傍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癡。
話音剛落,卻聽右側的雅間傳來一聲叫好聲。聽了聲音,紅繡心頭一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