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來

鴻孕當頭 其來

女人終是容易心動的,有時只是一個眼神,有時只是一個側影,有時是一場風花雪月,有時只是一場夢。

而她只是因爲一個澡池子。這是什麼世道啊!

逃避了一個早上,把東方萌丟在一邊,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起牀了沒有。早上老夫人問起,她搪塞着說他還在睡,請安回來後又很孬地不敢進房。明知道他現在什麼也不懂,也不會把她怎麼樣,她就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平日裡調戲歸調戲,她卻從來沒有任何綺心。如今一舉一動都好像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哪一天把他撲倒在牀上自己都不會奇怪的!如果這一天真的到來了,她還不如去死!那感覺,跟猥褻幼童還有啥區別!雖然他的身體並不如他的心智一般幼稚。

揉頭低吟,爲女淫賊的黯淡未來而憂鬱。

“小姐,您心情不好也別拿頭髮出氣啊,人家幫您梳了一早上啊。”妙人冷不丁瞅了過來,發現自家小姐這一眨眼功夫就變身瘋婆子了,瞬間化身小爆竹,直衝過去挽救。真是,思春就思春嘛,幹嗎禍害她的勞動成果!

“妙人,我是不是很色啊?”燕鴻總算逮着一個可以傾訴的人,苦着張臉睜着雙溼漉漉的眼問道,渴望得到否定的答案,以自欺欺人。

妙人語結。她家小姐這又唱得是哪一齣兒啊?總覺得小姐自打昨天下午就怪怪的,現在怪異指數更是直線飈升,簡直可以爭選“夷陵八怪”之首了!

燕鴻見妙人默認了,當下心如死灰。完了,連妙人都這麼認爲,她不要活了。

正在這時,暖月氣呼呼地從二門跨進來,連禮也忘記行了,直直衝着燕鴻憤聲道:“三少奶奶,如果您無意照顧三少爺,自有奴婢們代勞,也請您早日知會一聲,省得耽誤您自己的事兒!”說完定睛一看燕鴻的雀巢造型,鼻子裡哼地一聲,眼露不屑。她早看出來了,這位少奶奶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果然,這才幾個月,就不把三少爺當回事了。小門小第出來的,就是上不了擡面,無知村婦都知道把自己收拾乾淨,她倒是心寬,什麼形象也不計較!

燕鴻經暖月這麼一咋呼,原先的愁緒瞬間煙消雲散。只是她還來不及說什麼,伊人的直脾氣就發作了,上前幾步噼哩啪啦就爆發了:“你是什麼身份敢對着三少奶奶大呼小叫?見着主子一不行禮二不問安上來就嚷,你是山野潑婦還是無知村姑啊!”早看這丫頭不順眼了,平平是當丫頭的,她橫什麼橫?明明是個下人,愣充出一副主子樣兒。矯情!做作!

暖月經伊人這麼一頓搶白,頓時氣得口齒不清,身子發抖,一手顫顫地指着伊人,一手撫着胸口尖聲怒道:“你,你算是什麼東西,竟然敢這麼說我?”

伊人可是一點也不怵她,好整以暇地用手扇扇風,閒閒笑着譏諷道:“我哪裡敢跟你比啊,我這麼知分寸懂進退的人,肯定不能跟那些不是東西勝似東西的比囉。”論耍嘴皮子功夫,她伊人可是吵遍天下無敵手的,至少除了惜敗於佳人,可是從未有過敵手的。再說她可不怕,是暖月先不敬主子在先,她忠心護主有啥可怕的。就算一狀告到公爺夫人那裡,她也是有理說得過去的!

燕鴻正準備開口叫停,卻在看清暖月眼底的東西時將到嘴的話語吞了進去。那不是一個丫頭看主子的眼神,那裡麪包含的輕視鄙夷以及憤恨,都讓她心裡冒出絲絲涼氣。她一早料到了暖月對她沒有好感,卻不曾知道她做了什麼讓其對她不善到了如此地步。她雖然不喜計較,但也不是綿軟得任人搓任人辱的性子,別人打了她的左臉,她斷不會再將右臉伸出去讓人糟賤。而暖月此番,顯然是故意找碴兒來了。

淡淡地瞟了佳人一眼,佳人循意上前來幫她修整頭髮,對於一旁的戰爭完全沒有任何插手的意思。她可是對伊人有十足的信心。

暖月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聲音都氣得發顫:“你,你竟然敢罵我不是個東西?你,你這個賤人……”

燕鴻雙眼一眯,眼底冷意一閃而逝。不管是現世還是今生,她最爲反感這兩個字。人雖不是生而平等,卻也不應該互相折辱。伊人深知自家小姐的性子,就算不回頭也知道小姐不高興了,於是嘴上更不饒人:“你你你,你什麼你?你一天吃八餐,一餐吃八碗,一碗盛八兩,就這三個八還是保守估計,說你是某種動物還真是污辱了那動物的食量,人家比起你來真真是不知矜持含蓄了多少了。你可千萬別就這麼氣暈過去啊,不然我會覺得得勝有點兒太容易未免會被人說勝之不武啊……”

話還沒說完,暖月就氣得雙眼一翻,暈了過去。襲人伸手戳了戳地上一動不動的身子,擡頭簡潔彙報:“暈了。”

伊人拍拍手,輕哼一聲,對暖月倒在地上的身影理都不理,直接走過去幫着佳人整理好自家小姐的頭髮,得意洋洋地說:“就這麼點段數,還來挑釁,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好了,你也別得意,一會兒事情捅到老夫人那兒可有得你受。”妙人走過來皺眉輕斥道。伊人就是脾氣太沖了,這得理不饒人的性子再不改改,終有一日是要惹禍的。

“怕什麼,是她先來挑事兒的。”伊人不以爲忤地翻了個白眼,心想爲毛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燕鴻皺眉想了想,終是站起來往臥房中走行去,準是東方萌出事了,不然依暖月的性子也不會直接罵上門來。她向來是護東方萌跟護眼珠子似的。

臨出門時,對跟在後面的伊人淡淡說了一句:“去叫人把暖月擡起來,送回她房裡。今兒這事暫不罰你,以後切忌如此輕易被人挑撥。”

伊人撅了撅嘴,雖不情願卻仍是出門叫了小廝來把暖月送了回去。

如果時間能夠倒退,燕鴻一定不會選擇早上不顧東方萌徑自逃離而去。只是世上斷無後悔藥可循,發生過的事也不可能如船過水無痕。

東方萌不在牀上,他渾身溼淋淋地蹲在繡屏後面,衣服胡亂穿着,不似平日那般穿得整整齊齊,雙手抱膝,微微垂着頭,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前方的地面,好像在盯着某個東西,又好像什麼也沒有入眼,表情保持在一個僵化的狀態,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很有些恐怖。

佳人幾人心裡開始長草,忐忑不安地看了燕鴻一眼,開始爲自家小姐擔憂。公爺夫人縱是寵小姐,但再寵也不會越過自己的兒子去。三少爺好不容易好轉了起來,現下又變得幽閉,雖不知是什麼原因造成,但難保公爺夫人不會怪罪。再加上暖月剛剛那一鬧,這局面甚是不利於小姐啊。

燕鴻卻來不及想擔心這些,她怔怔地看着東方萌擺出的這副拒絕外界的姿態,心裡滿是沉痛。明明知道他的情況還不穩定,明明知道他的敏感脆弱,明明知道他對她的依賴,她卻還在那裡矯揉地使小性子,爲了自己的一點小想法而棄他於不顧。

燕鴻只覺滿嘴都是苦味,心頭也像被螞蟻咬了一口,細細地疼痛起來。她輕輕揮手讓幾個丫頭先出去,自己緩緩蹲下身,慢慢用手接近他的身體,輕輕覆在了他的膝蓋上。

他的身體短暫一抽,緊繃了起來,像是拒絕她的碰觸。她固執地將手放在那裡,輕柔出聲:“萌萌,怎麼啦?”

他不理她,整個人一動不動。燕鴻直覺一股又酸又澀的感覺直奔眼底,喉中有一股悶氣想要宣泄,卻又不得其門而出,憋得心越來越痛。

但她還是穩住了自己。如今這樣更不能急,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打開他的心房。

“萌萌,我是鴻鴻,你不認識我了麼?”

他還是不肯回應她。

燕鴻並不氣餒,將手移到他肩膀上,用盡抓住卻又儘量不弄痛他,想要讓他擡頭看着她。“萌萌,萌萌。”她一遍一遍地喊着。

“這是怎麼了,怎麼一會兒功夫,萌兒又變成這樣?”老夫人急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燕鴻卻顧不上她,仍是固執地叫着他的名字。

“老夫人,請恕婢子無禮,眼下少奶奶分不得心,爲了三少爺好,咱們還是先在外面等候消息爲好。”佳人上前勸道。

一直未發一語,臉色卻十分難看的公爺冷眼瞟了佳人一眼,卻心知她說的有理,終是輕嘆一聲,扶着老婦人出了房門。

“萌萌,鴻鴻在這兒,鴻鴻想跟萌萌一起畫畫兒,一起喝果汁……”

“萌萌,鴻鴻做了油燜大蝦,還有蜜汁雞翅,想跟萌萌一起吃哦……”

“萌萌,鴻鴻在這裡,看看鴻鴻好不好?”

聲音漸趨哽咽,眼淚終是滑落。她仗着自己前世精神病理學的基礎,仗着他對自己的不同,以爲自己很專業很盡責,卻仍是做了錯事,傷了他的心。

眼淚滴到他的手背上,他似是有些觸動,喉間發出沉悶的氣聲,終於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