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延意看着衛章,半晌方緩緩搖頭:“你不能去。”
“嗯?”衛章不解,宰相府又不是龍潭虎穴,爲何不能去?
“我們這次去宰相府是不得不去,肯定瞞不過皇上的眼睛。”姚延意壓低了聲音只說了這一句話。
衛章心神一凜,漸漸地明白過來。
姚燕語今天提出了輸血和血型的論題只有他們幾個人知道,但這件事情太大,若是皇上翻臉只有一個姚家加上鎮國公府也不一定能保她安然無恙,而自己這個五品武將說白了也只是鎮國公府的附庸而已。所以豐宰相府姚燕語今晚必須去。無論如何,今晚要拉豐宰相下水。
而衛章身爲武將,卻不適宜跟豐宗鄴這個文臣之首走的太近。
豐家滿門富貴,皇后出於豐家,郡主又嫁入豐家,豐少穎又是鎮國公府的世子夫人。
但不管聯姻怎麼轉,豐宗鄴或者說豐家依然離兵權很遠。之前豐宗鄴也有把族中子侄安排到軍營中去歷練,但沒有一個能出人頭地,不是不堪重用,便是負傷榮歸,到現在,豐家嫡系只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只知道風花雪月的豐少琛了。
這是爲什麼?
遠離權力中心的人自然不會多想,但姚遠之卻早就跟自己的兩個兒子分析透了。
皇上是絕不會准許手握重權跟皇室密切相連的豐家掌兵權的。
衛章現在是年青一代武將裡的佼佼者,而且他出身乾淨,跟皇權爭鬥離得很遠。
雖然他是鎮國公愛將,但韓家只是尚主,凝華長公主是皇帝的胞妹,跟幾位皇子都不親近,太后薨逝後,凝華長公主除了年節之外基本不進宮,跟後宮妃嬪也沒什麼往來,皇上自然對韓家放心。
將來的事情誰也不敢說,但今晚的事情,衛章能躲開自然要躲。
他今晚若是去了豐宰相府,再被皇上知道了,雖然不至於毀了前程,但至少皇上會對他多一番猜忌。縱然沒有猜忌,心裡也絕不會舒服。所以,衛章不能去。
“你先回去吧。”姚延意看衛章自己漸漸地想明白,又低聲催促。
“好。”衛章點點頭,心裡對自己二舅兄的深謀遠慮而歎服。
姚燕語回來也只來得及換了身衣裳喝了口茶,便由姚延意陪着一起往宰相府裡去。出門的時候姚延意還吩咐申姜:“你去鎮國公府尋來福大總管,告訴他二姑娘來家裡了,我們這就去宰相府,讓他不要着急。”
申姜答應着,一溜煙兒跑去。
姚延意又吩咐車伕:“快點,人命關天的大事兒,磨蹭不得!”
車伕搖起馬鞭趕着馬車往豐宰相府的方向駛去。
豐宰相府和尋常日子沒有任何兩樣,大門緊閉,兩隻大紅燈籠安靜的亮着。
姚延意下車去叩門,並報上名號,門人先是一呆,出門往外看了看,不見大管家來福的蹤影,越發奇怪:“姚大人,我們大總管……”
“他隨後就來。”姚延意皺眉道。
“是姚大人來了?快請入內,我家老大人等候多時了!”門裡又出來一個年長的下人,朝着姚延意拱手行禮,又吩咐旁邊的年輕人:“速速打開角門,讓姚大人的馬車進來!”
姚燕語坐在馬車裡進了豐宰相府的大門,然後至二門處下車,直接上了一頂小轎,便由婆子擡着匆匆往裡走。前面有老家人引路,姚延意皺着眉頭跟在一旁,身後還有翠微翠萍兩個丫鬟。
一行人匆匆至豐老夫人的萱茂堂,小轎落下,姚燕語從裡面走出來,便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婆子等在門口,見了姚燕語忙上前行禮:“姚姑娘安。”
這個嬤嬤姚燕語之前見過,知道她是豐老夫人身邊的人,於是忙道:“嬤嬤不要多禮,老夫人如何?”
這婆子很是客氣的側身:“姑娘請隨老奴來。”
按理說,萱茂堂乃是宰相府內宅,姚延意身爲外男不便入內。那婆子看姚延意遲疑不懂,便又福了福身,很是客氣的說道:“姚大人,我家老爺也在裡面,姚大人請。”
姚燕語兄妹隨着那婆子進了萱茂堂的院門一路往後,穿過正廳又繞過一道垂花門,又拐了個彎兒,從萱茂堂的西北小門出去,進了一個幽靜的小院。
一進小院姚燕語便覺得莫名其妙的緊張,忍不住環顧左右,卻發現這小院周圍的屋頂房角以及花叢樹木之中藏着至少十幾個人。這些人顯然都是傳說中的高手,藏匿在此處不動聲色,是爲了劫持誰,還是爲了保護這個小院子?
姚燕語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暗想,小院子裡是什麼人,居然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到了這個小院,那嬤嬤便不再往前,只福身道:“姚姑娘,請進正屋。姚大人,請隨奴才往這邊來用茶。”
“二哥。”姚燕語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轉頭看着姚延意。
“嗯,怎麼了?”姚延意並沒有發現這小院周圍藏了那麼多人,他沒有姚燕語那麼好的目力和聽覺。
姚燕語剛要說什麼,正屋的房門從裡面打開,宰相豐宗鄴從裡面走了出來,見到姚延意兄妹,上前着拱了拱手:“姚大人,姚姑娘,可把你們盼來了。”
豐宗鄴滿鬢白髮,脊背微微躬着,燈影搖晃之中,垂暮之感倍增,讓姚燕語看了有些不忍。
“下官見過宰相大人。”姚延意忙上前兩步行禮。
豐宗鄴忙一把拉住姚延意的手,說道:“好了好了!這是在家裡,姚大人和姚姑娘是我家的貴客,老夫慢待了。姚姑娘,人命關天,快請入內診治。姚大人,老夫陪你這邊用茶。”
姚延意頓覺奇怪,老夫人病了,兒子媳婦都不在跟前?只是這些疑問他也不好問到臉上,只得轉頭跟姚燕語說:“你去吧,好生替老夫人把個脈。”
“是。”姚燕語答應着,又朝着豐宗鄴福了福身,方跟着一個嬤嬤進了屋子。
這屋子雖然不大,但卻十分的精緻,進門是一道雙面繡玉蘭同春的大屏風,婆子引着姚燕語拐過屏風又往西里間去,層層帳幔之後姚燕語看見一個高大的背影,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這背影……好像是皇上啊!!!
姚姑娘頓時站住腳,多一步也不肯走了。
那婆子早就悄然退了出去,身後的翠微和翠萍尚不知情,因見一個男子在內,翠微便上前來擋住了姚燕語,低聲問道:“姑娘,怎麼回事兒?”
“退下。”姚燕語低聲說着,伸手把翠微拉到身後,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等着那人轉過身來。就算是像皇上,也不能隨便就拜啊!萬一拜錯了也是要掉腦袋的。
那人聽見動靜也不轉身,只看着榻上躺着的那個人,沉聲道:“姚姑娘,快點。”
的確是皇上。雖然不知道原本應該在外避暑的皇上爲何會突然出現在豐宰相家裡,但姚燕語聽見這句話就立刻跪了:“臣女姚燕語參見皇上,吾皇萬歲。”
翠微和翠萍倆丫頭直接嚇傻了,最後還是姚燕語一手一個拉了一下,倆人才普通跪倒在地,倆丫頭頭一次面聖,嚇得氣兒都喘不過來,話更是說不出來。
“都起來!”皇上的語氣不怎麼好,卻已經轉過身來看着姚燕語,“快些給朕的皇兒治傷!”
姚燕語心頭一震,皇子受傷可不是小事,於是忙穩住心神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矮榻上躺着一個十五六歲面白如紙的少年,有兩個同樣面白如紙的小廝跪在旁邊,一個手裡端着藥,另一個拿着帕子。再旁邊,皇上的御用太醫張蒼北也跪在地上,一臉的無奈。
地上有一地沾了血漬的白棉布,一看牀上這位皇子就是受了很嚴重的外傷。
“殿下傷到那兒了?”姚燕語問。
張蒼北擡手掀開六皇子云瑛身上的薄被,露出裹着厚厚一層白紗布的身體。
看包紮的樣子,傷口應該是在上腹部,看白紗布上的血漬可斷定傷口肯定不小,而且出了這麼多血,也肯定不淺。這應該是致命之傷。
姚燕語繼續問:“什麼時候受的傷?傷了多久了?”
“昨天受傷,到現在已經十二個時辰了。”張蒼北迴道,“而且,六皇子的傷口經過了顛簸之苦,中間曾經開裂過。”
皇上的臉色陰沉如水,壓抑着極大的怒氣:“姚姑娘,你一定想想辦法,保住小六的性命。”
姚燕語可不敢隨便應承,只得硬着頭皮說道:“臣女竭盡全力。”說着,她伸手去搭在六皇子云瑛的脈搏上。脈搏跳動十分虛弱,失血過多,這位年輕皇子的生命力正一點點的減退。
“萬歲爺,殿下傷的太重了,失血又太多……”姚燕語皺起了眉頭,難道要由皇子做這輸血第一人?
皇上啞聲低吼:“你只管說怎麼治!不管怎麼樣,朕一定要小六活着!”
來的路上,姚延意把血統動搖國本的事情細細的跟姚燕語說了一遍,並叮囑她這次給宰相府的人看病一定要盡力,如此將來若是皇上對她提出的血型論和輸血治療的事情質疑,豐家或許還能站出來替她說兩句話。
然而現如今的事情卻跟預期的完全不一樣,兄妹倆千猜萬想也沒想到是皇子受傷在宰相府中救治。
至於六皇子爲何會受傷又爲何會在宰相府的事情,姚姑娘自知身份,不敢多問,六皇子這樣子必定用了自己秘製的傷藥,傷口應該已經癒合,外出血應該已經止住,但從脈象上看,應該還有內臟出血的現象,如果不及時手術的話,恐怕他難以久活。
萬般緊急之中,姚燕語心一橫,說道:“最快的辦法是給他輸血,並及時手術。因爲臣女斷定殿下已經傷及內臟,若不及時手術,恐怕難以保住性命。”
“真的有救?!”皇上與急切憤怒悲痛之中生出一股希望來。
“能救,但這裡不行。”姚燕語無奈的說道,“這裡沒有臣女需要的工具。”
皇上皺眉道:“你的工具在哪裡,朕派人去取來!”
姚燕語爲難的說道:“東西都在臣女的小莊子裡,但是……太多了,東西紛雜,互相連接,着實也不好取。最快的辦法是帶殿下過去。”
“姚姑娘!六殿下腹內臟器受傷,傷口剛剛癒合,現在不宜挪動啊!”張蒼北立刻說道。
果然是傷了內臟,姚燕語皺眉問:“張太醫,不知殿下腹內是何臟器受傷,傷的程度怎樣?”
“殿下應該是傷到了腸胃……那一箭……實在是太深了!姑娘秘製的止血藥止住了肌膚之血,卻止不住內臟的血……”
“所以,現在殿下需要大量的血來維持生命,還需要把傷口打開,把受傷的內臟縫合才行。縫合手術的工具我都帶了,但輸血卻是大事,我必須要知道殿下是何種血型才能給他輸血。”
“輸血?”張蒼北眼前一亮,“姚姑娘是說,取他人之血,注入殿下的心脈之中?”
“是。這是最快的辦法。但人的血液是不同的,我需要知道殿下是何種血型,才能找到與之相配的,給他輸血。”姚燕語說完,又大着膽子看向皇上,“最好,皇上能讓殿下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過來,他們的血最有可能和殿下的血型相配。”
“同父同母?”皇上頓時皺眉,“淑妃只有這一個孩子。”
“那同父異母也可以試試。”姚燕語退而求其次,實際上她還想說皇上身爲生父也是可以的,但從皇上的身上取血……她還沒那個膽子。
但是給皇子輸血,又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上的,不是怕血腥不配,是怕這事兒過去之後,皇室依然會質疑,庶民草芥的血怎麼能入皇室子孫的身體?!到時候自己救了人,也還是免不了一個混淆皇室血統的罪過。
至此時,姚姑娘不得不對這萬惡的舊社會制度深惡痛絕。
皇上沉吟片刻,轉身推開窗子,喚了一個人至跟前,擡手從懷裡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鈴印,吩咐他去把三皇子云珉叫來。
姚燕語這才明白外邊那些躲在暗處的人原來都是皇上的暗衛。有這麼多高手在,六皇子也能傷成這樣,真不知道是什麼人做的。怎麼京城裡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有,連鎮國公今晚都召集幾個愛將一起用飯。
不過已經來不及多想了,姚燕語親耳聽見皇上吩咐那個暗衛,讓他帶着三皇子去城外的莊子上去。於是忙拿出銀針先給六皇子針下去,止住內出血,然後又要了一片老山參給他含在嘴裡,吊住那口氣。
旁人都不敢動手,還是張蒼北拿了一條薄被把六皇子包了起來,抱着出了房門。
廂房裡喝茶的豐宰相和姚延意見狀先後出來,擡眼看見皇上,姚二爺嚇了一跳,趕緊跪行大禮。
“行了,都別羅嗦了。”皇上一擺手急匆匆的往外走。
豐宰相還以爲皇上要帶六皇子回宮,於是一疊聲的叫人準備馬車。
好一通忙亂之後,皇上和六皇子上了一輛馬車,張蒼北和姚燕語不敢離開,只得隨行。姚延意則跟豐宰相鑽進了一輛馬車裡。
宰相府的護衛明着護送,皇上的暗衛一路隨行。一衆人竟也是浩浩蕩蕩的往城外去。
且不說豐宰相的大馬車裡皇上怎麼樣,卻說後面的馬車裡,姚延意盯着豐宗鄴問:“老大人啊!這是唱的哪一齣啊!剛剛皇上忽然走出來,差點沒把下官給嚇死!”
豐宗鄴嘆了口氣,安慰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皇上非要微服私訪,不知怎麼的就走漏了風聲,居然遭了刺客!而且那些刺客居然人人都有一把精鋼小弩,與千步之外發射,可取人性命。六皇子就是爲皇上擋了兩隻強弩才受傷的。唉!六皇子素來是皇上的心肝,這會兒生命垂危,皇上的心都快碎了……”
姚延意好一會兒才把豐宰相這幾句話給消化了,然後狠狠地嚥了一口唾沫,心想若是燕語救不活六皇子,皇上會不會那怒火灑在姚家人的身上?
想到這裡姚延意就忍不住從心裡大罵豐宗鄴,這老東西好死不死的,爲什麼派那麼個老糊塗去家裡,什麼事情都不明說,害得自己耽誤了那麼多時候!若是他把話說清楚了,自己能早些帶着妹妹過來,六皇子豈不是更多些希望?
哎!姚二公子想到這個,不由得擡手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姚大人暗暗地後悔感嘆,卻不知六皇子已經傷了十二個時辰,也不在乎他磨蹭的那一時半會兒了。
“咦?”豐宰相忽然覺得不對勁兒,掀開車窗簾子往外看了一眼,驚訝的問:“怎麼不回宮裡?”
外邊一個護衛忙低頭回道:“豐大人,看樣子是要出城。”
“都這種時候了!”豐宗鄴重重的嘆了口氣。
城門四合又怎麼樣?皇上想出城難道還有誰敢攔着?只是皇上又吩咐了,此事不許張揚,更不許叫宮裡的人知道,所以豐大人只好站出來當這個擋箭牌。
出城門的時候有護衛上前去亮了一下玉牌,守城的便乖乖地開了城門,一個字兒也沒敢多問。大小馬車一溜兒出城後直奔蝸居小莊。隨後帶着護衛策馬趕來的還有三皇子云珉。
皇上和兩位皇子都到了蝸居小莊,隨行的還有當朝一品宰相。這小莊子從三十多年前被修建,到後來易主歸了姚姑娘,再作爲嫁妝重新迴歸衛府都沒像今天晚上這麼風光過。
姚燕語自然來不及招呼客人,下車後立刻吩咐看莊子的家人:“把主宅的院門打開,各處都點上燈,再吩咐下去,莊子裡所有的人都不許出屋門。”
家丁們答應着分頭行動。一撥人開院門掌燈燒水備茶;另一撥人分別行走於佃戶奴僕各院,吩咐衆人天亮之前誰也不許出門。
“去這邊。”姚燕語帶路,讓張蒼北抱着六皇子進了自己做實驗的屋子。這裡面放着姚姑娘目前最全面的儀器以及治療工具。另外還有窄榻和桌椅案几。
張蒼北把六皇子放到榻上,皇上和三皇子以及豐宰相姚延意全都跟了進來。
不是很寬敞的屋子裡,在不同的方位點了六隻燭臺,每個燭臺上都有七根蠟燭。把屋子照的通明雪亮。
姚燕語拿了注射器取雲瑛的血注入試管中,又換了注射器取雲珉的血。雲珉有些遲疑,但看一眼躺在榻上的皇弟再看看旁邊臉色陰沉的父皇,心一橫捋起了袖子。
姚燕語取了兩人的血轉身去窗前的儀器上測驗。發現兩個皇子的血型並不一樣,但幸運的是雲瑛是萬能受血者,而云珉則是a型血,也就是她在這邊重新命名的甲型血。
所以,三皇子的血可用。
回來後,姚燕語便取了一個簡裝版的輸血器。兩頭都是針,中間由細細的管子連接,管子中間還有個調節器。
這邊的針頭扎進雲珉的血管中,另一邊的枕頭則扎進了雲瑛手臂上的血管裡。一個站着,一個躺着,鮮紅的血便順着輸血器一滴一滴的流進雲瑛的身體裡。
“好了,開始手術。”姚燕語一聲吩咐,翠微和翠萍兩個丫頭立刻進入狀態。
一個用燒酒洗了手後,拿小剪刀把雲瑛身上的紗布剪開。另一個則用銀針給雲瑛麻醉。兩個大丫鬟動作利落乾脆,完全不用主子吩咐。
張蒼北老太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而在姚燕語用手術刀重新打開雲瑛的傷口時,站在旁邊當輸血袋的雲珉開始頭暈。當然他不是因爲失血過多,是看見這血淋淋的場面實在是受不了。
姚燕語轉頭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三殿下,你還是閉上眼睛吧。”
雲珉從善如流的閉上了眼睛。血淋淋的實在是太可怕了,尤其那個人還是自己的弟弟。
皇上也不忍心看,已經背過身去,姚延意更不敢看。豐宰相一介文臣連雞都沒殺過,更別說這場面了,老人家直接勸皇上:“陛下勞累兩日沒有休息了,外邊備了榻席,不如去那邊稍微坐一會兒?”
“嗯。”皇上點了點頭,帶着兩個文臣躲去了外邊。
這並不是多大的手術,且幸好箭弩上也沒有毒,只是弩刺傷了六皇子的胃知識胃液外流,腐蝕了傷口,所以有些麻煩。不過幸好姚姑娘對這樣的手術並不陌生,她沉着的把傷口做了處理並縫合,然後又把肋下的兩處箭傷重新縫合好,前後也不過是半個時辰的功夫。
之後,姚燕語又看了一眼旁邊的一隻座鐘,算算時間,血液輸入的也差不多了,再輸下去這位活的輸血袋也該受不了了。
於是姚姑娘先把三皇子胳膊上的針拔掉,拿了棉球按住並叮囑三皇子自己按好,看着輸血管裡的血漸漸地進了雲瑛的身體裡,又把針頭從他的手臂上拔下,拿了棉球交給翠萍按好。
收尾工作有翠萍收拾,姚姑娘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伸手去給六皇子把脈,感受着脈搏較之以前有力了許多。姚姑娘脣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張蒼北見了,也忙伸手去搭在雲瑛的另一隻手上,然後長長的吐了口氣,嘆道:“奇蹟!簡直是奇蹟啊!”
雲珉高興的問:“張太醫,六弟怎樣了?”
“大有好轉!大有好轉啊!”張蒼北有些抑制不住的興奮,這跟上次看見姚燕語給異域王子治傷時是不同的。刮骨療毒,剔肉治傷的事情古書便有記載,但是輸血一事卻是聞所未聞!
“姚姑娘,你是怎麼想起給重傷者輸血這樣的事情的?而且,你弄得這個東西……”張蒼北拿着姚燕語叫人制造的簡易輸血管兒激動地問:“你這個是怎麼想出來的?這麼簡單又這麼好用,真是了不起啊!”
“張太醫過獎了,我這也是突然奇想而已。上次給那個什麼王子治傷的時候,我就擔心他會不會出血過多而危及生命。不過幸好《太乙神針》裡有關於止血的針法,可以讓病人在手術進行的時候不流失大量的血液。但我想,如果發生像六殿下這樣的境況,就很難辦了。”
姚燕語說話的時候,皇上和姚延意豐宗鄴已經進了屋子,於是她忙止住話題,給皇上行禮。
皇上擺擺手,說道:“繼續說下去,朕也想聽聽。”
於是姚姑娘便繼續說道:“畢竟湯藥飲食這樣的方法給需要病人傷患補血,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見效。如果傷患太嚴重的話,根本等不及。所以便想可不可以從健康的親屬身上取一定的血補給傷患,以促進傷患的恢復。畢竟健康人只要不過量的失血,是不會影響健康的,回去多吃點補品,很快就補回來了。”
皇上聞言點點頭,又問:“那這取血爲什麼非要兄弟之間呢?”
姚燕語回道:“回皇上的話,自人類有歷史記載以來便有血緣一說。所謂血緣至親,血濃於水,都是說父母和子女,兄弟姐妹之間無法割捨的關係。子女的身體髮膚皆是父母給予,而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身體最爲相近,從五官長相,到脾性喜好,雖然不能完全相同,但總有相似之處。血液亦然。兄弟姐妹之間的血液雖然不能說完全一樣,但卻是最親,最相似的。”
姚燕語一邊說一邊留神皇上的神色,看這位操控着天下生死大權的上位者都聽入了迷,便繼續說下去:“所以,這種時候首先想到的是兄弟姐妹,或者父母子女。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兄弟姐妹父母和子女之間都可以交換血液,因爲有的人的血液裡有一種成分,臣女暫時稱它爲抗原,而這種抗原又分兩種,有的人有其中的一種,有的人兩種都有,有的人兩種都沒有。如果混淆,就會發生凝血現象,一旦凝血,人就會死亡。所以,在輸血之前,一定要驗看一下二者的血是否會有凝血現象發生。”
姚燕語也知道不能多講,講的多了反而會讓這些人更糊塗,而且還讓人家懷疑自己怎麼知道的這麼多?費力不討好。
皇上聽了這些話之後,沉默了半晌,似是經過細細的思索,然後忽然笑了笑,說道:“朕聽得雲裡霧裡的,不甚明白。不過算了,這些事情也不是朕能操心的。張蒼北,你留下來跟姚姑娘好生請教一下這件事,弄明白了回頭再細細的講給朕聽。”
張蒼北正想着找個什麼藉口留下來好好地研究一番姚燕語的那些器皿呢,他自負醫術了得,如今已經被這個小姑娘給震翻兩回了,再老的心也經不起這樣折騰,年輕時的那股鬥志又上來了。
一聽皇上這麼說,張老頭兒立刻心花怒放,趕緊的跪地叩拜:“臣張蒼北,遵旨!”
姚燕語在一旁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好嘛,一轉眼自己多了個御賜的學生!
子曾經曰過:人生就像蒲公英,看似自由自在,實則身不由己啊!【子掀桌:我沒曰過!】
這不過是轉眼之間,自負爲太醫院第一人的一品醫官張太醫居然成了一個小姑娘的學生!
皇上這道聖諭把豐宰相和姚大人都嚇了一跳,但細細的想一想,又都瞭然。
豐宰相想着,這姚家女的醫術太玄了些,是該找個人跟着她好生學一學。決不能讓她一家獨大,不然以後離了她一些事兒還真是玩兒不轉了!
姚延意則想,有了張蒼北這張護身符,妹妹的那番言論應該是得到了皇上的認可,以後有誰就這件事情再來攻擊姚家的話,也就好說好辦了。
這一個晚上忙活的,簡直是心驚肉跳。
這個時候姚延意身爲主人必須說話了,他上前兩步在皇上跟前跪了下來,誠懇的說道:“皇上,天快亮了。這忙了大半夜,皇上必定累了,臣下已經叫人收拾了屋子,雖然小莊子粗鄙簡陋,但也請陛下稍事休息一下吧。”
皇上嘆了口氣,說道:“好。老三先不要回城,留下來朕回頭還有事要你去辦。”
衆人都一起答應。皇上臨走之前又到榻前看了看依然在昏迷的六皇子一眼,問自己的寶貝兒子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姚燕語回說六皇子應該還要睡一會兒,大概五六個時辰之後能醒過來。
皇上聽了這話終於放心,點點頭跟着姚延意出去了。
皇上一走,豐宰相立刻撐不住了,姚燕語覺得這七十多歲的老頭兒跟着折騰心裡着實不忍,忙吩咐翠微:“去帶老大人去客房休息。”
豐宰相忙拱手道:“多謝姑娘。”
姚燕語忙道:“老大人不必客氣,這裡山莊簡陋,老大人就湊合着睡一會兒吧。翠萍,去廚房看看,叫他們準備些好克化的飯食,等皇上和宰相大人醒來好用。”
翠萍答應一聲福身退下。於是,這屋子裡便只剩下了昏迷不醒的雲瑛和張蒼北,姚燕語三個人。
“姚姑娘,這關於這輸血之事,我還有些不明白。”張蒼北此時正精神着,便想趁熱打鐵把皇上交代的事兒弄明白了。
姚燕語卻累得半死,但不跟這老頭兒說吧,又違抗了聖旨,於是便把他引到自己的那堆器皿跟前,把之前取過的血樣,以及兩個皇子的血樣一起指給這位老太醫,又把血凝試驗的基本步驟告訴他。之後說道:“張太醫你自己弄來試一試,看一看我說的血凝是怎麼回事兒,三種抗原,組成的四種血型不用我說你也會明白的。你慢慢弄,我先去睡一會兒,成不成?”
“成!”張蒼北痛快的答應:“姑娘只管去睡,我正好守着六殿下,順便搗鼓一下這個勞什子血凝什麼的。”
*
衛章一早醒來便接到皇上的口諭,命他去城外的蝸居小莊見聖駕。當即,衛將軍便愣了。皇上怎麼會在姚燕語的小莊子裡?
來傳口諭的是皇上身邊的暗衛,自然不會多給他什麼消息,於是衛將軍趕緊的把自己收拾好跟着來人一起出城。
此時天光破曉,尚沒有晨曦,天空呈現一種清透的冥藍色,宛如綢緞。
衛章見蝸居小莊的莊門開着,旁邊的樹上藏了幾個暗衛,小莊子裡靜悄悄的,除了鳥啼雞鳴之外,連犬吠聲都沒有,更別說人影。
一路行至主院,衛章不用環顧也知道這四周藏了十幾個人,盡是皇上的暗衛。
進了主院西廂房,皇上已經小睡一覺醒來,穿着一身寶藍色的家常袍子,靠在一張矮榻上,睜着眼睛看着屋頂。雖然神情依然疲倦,但比起昨晚已經好了很多。
衛章上前行君臣之禮叩拜。
皇上擺擺手讓他起身,然後自己也坐直了身子,擡手從旁邊的小几上拿過一支精巧的弓弩遞給衛章:“你看看這個。”
衛章雙手接過來仔細的看過之後,說道:“製作十分的精巧,不像是中原的手藝。”
皇上遲疑的問:“西厥人?”
“不,這應該是東倭人的東西。”衛章的眉頭微微皺着,神色很是凝重。
“東倭人!”皇上的手攥成拳頭,在旁邊的小几上重重的捶了一下,“可惡!去年他們還來跟朕說要跟大雲建立邦交,友好往來。朕還賞了他們許多東西!”
衛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皇上不說,身爲臣子他自然不能問。
不過皇上也沒打算瞞着他,把自己帶着六皇子微服去承洲路上遇見了刺客,六皇子爲自己擋了兩箭,險些喪命,幸好有姚姑娘精妙的醫術才保住性命之事跟衛章簡單的說了一遍。之後又輕嘆道:“姚姑娘真真是個奇女子,顯鈞,你小子有福氣。朕現在都有些後悔給你賜婚了。”
衛章聞言頓時愣住,反應過來時候忙跪在地上,說道:“皇上放心,臣一定會好好待她。絕不會讓皇上失望。”
“哧——”皇上忍不住笑了,“行了,起來吧,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兒,像是八輩子沒娶過媳婦似的。難道朕發出去的聖旨難道還能收回來不成?”
衛章答應着起身,心裡卻想着婚事一定要快些辦了。真真後悔把日子擇在九月裡,回頭再跟二舅兄商量一下,可不可以把婚期提前一些?!
他這裡還在暗暗地思量,皇上那邊又說話了:“這些人的意圖自然是想刺殺朕。可惡的是朕身邊的這些護衛居然沒有活捉一個刺客,除了三個當場被殺死的,其餘的都跑了。朕懷疑有人裡應外合。裡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你替朕去查查外邊的,最好能把這些人活捉回來,朕要好好地審審他們。如果真的是東倭人乾的,朕不介意發十萬水兵去滅了那個彈丸小國!”
“是,臣遵命。”衛章躬身跪拜。
“這件事情朕封鎖了消息,現如今除了你就只有豐宗鄴知道。該怎麼做,不需要我多說什麼吧?”
衛章立刻應道:“是,皇上放心,臣明白。”
“你做事,朕一向是放心的。你去吧。”皇上疲憊的按着眉心,又往後靠去。
衛章又應了一聲,躬身退了出來,在院子裡左右環顧了一下,便看見東廂房門簾一掀,姚延意從裡面走了出來,卻並不說話,只朝着他笑了一下。
衛章眯了眯眼睛,又微微側身看了看身後的門簾,轉身便出了院門。
六皇子云瑛在下午申時醒了過來,張蒼北立刻叫人回了皇上。皇上聞言便立刻起身過來了。
“父皇……”雲瑛依然有些虛弱,他失血太多,重傷也讓他身體失了元氣。
“小六。”皇上看見兒子果然醒了,有激動又高興,上前去坐在榻邊,擡手摸了摸雲瑛蒼白的臉頰,嘆道:“你覺得怎麼樣?”
雲珉虛弱的笑了:“兒臣……很好……父皇不……必爲兒臣擔心……”
自古以來皇家都缺親情,夫妻父子之間多於算計,奴顏婢膝爾虞我詐都是爲了那張椅子,所以對在危難時刻能挺身爲自己當箭的兒子,皇上自然喜歡,自然放在心上。
可現在皇上的心頭寶雖然醒了,但氣息虛弱,說話都沒聲音,皇上自然不依,因此問張蒼北:“姚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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