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祈雲山。
祈雲山是西南最重要的最後一道天然屏障,攻破此山,整個西南將盡數落入瓦刺手中。
祈雲山不是一座山,而是由數座延綿起伏百里的羣山組成,山勢陡峭險峻,直衝天際,若想徒手越山,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粗看之下,羣山就像一個整體,但仔細一瞧,會發現祈雲山左邊三分之一處,有一道似被劍劈開的裂縫。
那是進入祈雲山的唯一通道:一條不足一米寬的、崎嶇的小路。
李老將軍帶領的十萬李家軍殘軍,正是從此條小道進入,躲在了祈雲山後面。
祈雲山易守難攻,瓦刺大將軍貝赤哈率領的二十五萬瓦刺軍久攻不下,索性駐紮在祈雲山腳下。
山中糧食有限,瓦刺軍是打算不費一兵一卒,將李老將軍及十萬李家軍殘軍,逼死在山中。
“汪副將,軍中糧食還能支撐多久?”大帳內,身披鎧甲、滿頭銀髮的李老將軍李仲,端坐在主帥位上,問立在一旁的副將汪平貴。
自瓦刺突然進攻的這幾月來,李仲沒有睡過一天好覺,面容疲態蒼老,一派灰敗之氣,不過五官依稀能看同年輕時的俊美。
李鈺精緻的好皮囊,便是遺傳自這張臉。
“回老將軍,最多七天!”汪平貴嘶啞的聲音,帶着兩分明顯絕望。
當初逼不得已倉促進山,糧草沒來得及運進來,因此被困祈雲山近一個月的時間,附近能摘的、能挖的,只要能下肚子的東西,通通都入了十萬李家軍的肚子。
李仲聲音沉痛,“朝廷援軍,有消息了嗎?”
汪平貴道:“瓦刺大將軍貝赤哈在山腳佈下天羅地網,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士兵,遲遲沒有消息傳回,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所以朝廷到底派沒派人來,又派了多少人來增援,沒人知道。
李仲眼瞼低垂,沒有說話,帳內頓時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汪平貴忍不住道:“老將軍,糧快沒了,援軍遲遲沒有消息傳來,軍中將士們心態浮躁,這幾天來鬥毆事件不斷髮生!再這樣下去,瓦刺軍沒打進來,我軍先內部崩潰了!”
李仲何嘗不知道?當初若有一絲辦法,他也不會帶人進入祈雲山,坐吃山空,絕望地等待死亡。
“報!”門外響起響亮的聲音。
“快進來。”李仲和汪平貴皆精神大震。
這個時候,任何消息對他們來說都是好消息!
士兵道:“啓稟李老將軍,探子回報,朝廷援軍已至西南,最多還有三日便能到達祈雲山二十里開外!”
李仲大喜,“呈上信來!”
士兵交出一封帶血的信,看來最先發現援軍的探子已經犧牲了,又或者這樣一個消息,是犧牲了數名軍中探子纔將消息傳回。
李仲顧不上心中悲痛,連忙打開信。
數息後,他一手緊緊握着信,大笑不止,神情激動,雙眼灼灼,他大手一揮,戰場老將軍浴血多年養成的氣勢,在那一刻激迸而出,“汪副將,傳令下去:皇上封鎮國公世子蕭逸宸爲徵西大將軍,帶領二十萬援軍西征,三日後便能到達祈雲山二十里開外,請各營將士們作好準備,到時候與蕭大將軍裡應外合,殺瓦刺軍一個片甲不留!”
汪平貴喜出望外,“皇上派出的竟是蕭世子?”
蕭家數代從軍,個個戰功顯赫,在軍中威望極高,蕭逸宸十歲智退北狄,十三上戰場,十六一戰成名,令烏拉大軍大敗,三年不敢侵犯天武東元邊境,若是李家軍知道援軍大將軍是蕭逸宸,必定士氣大振!
“知道了,老將軍,末將這就通傳下去!”汪平貴響亮道。
汪平貴走後,方纔豪邁風發的李仲,面上神彩褪去,渾身氣勢散去,頹喪地倒在太師椅上。
哪有什麼二十萬大軍?只有八萬!八萬!
可現在的情形,他不能說實話,必須如此說,先穩住這山中的十萬李家殘軍!
瓦刺駐守在祈雲山腳下的大軍足足二十五萬,百里開外的主營地,已被瓦刺軍戰領的太中,還有十五萬援軍等着隨時出發!
若有二十萬大軍,無論是先突襲瓦刺主營地太中,逼得祈雲山腳下的二十五萬瓦刺軍調虎離山,還是先強攻這二十五萬瓦刺軍,最後都有極大的勝算,能解了這西南之危!
李仲從軍四十多載,對朝廷兵力十分清楚,知道朝廷後備軍力只有二十萬,才提出二十萬的最低要求,哪知最後,朝廷居然只派來八萬援軍!
八萬,無論是對陣祈雲山腳的二十五萬瓦刺軍,還是太中的十五萬瓦刺軍,想贏?
難,難,難!
即使勉強贏一場,一旦對方兩軍匯合進行瘋狂反撲,十萬李家軍與這八萬徵西軍,必死無疑!
李仲想來想去,思緒起伏,這八萬徵西軍,無論怎麼看,都像是來送死的!
李仲嘆息一聲,他李仲已近花甲,本就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半生征戰沙場,死在沙場是他最好的歸宿,沒什麼可惜!
只是可惜了鎮國公府,可惜了蕭逸宸!本來前途無限,卻即將長埋這祈雲山,可惜啊可惜!
——
沈青竹再次登門安康伯府前的那三天,安康伯府可謂是雞飛狗跳,熱鬧非凡。
那天陸心婉聽了陸心顏的話後,立馬去找小高氏,因爲高氏同意將陸心婉許給沈青竹,小高氏本來又氣又傷心,見到嬌美的陸心婉,眼淚簌簌往下掉,“我的兒啊~”
“阿孃,我有辦法不嫁進沈家,又不得罪沈家!”陸心婉笑容滿面道。
“什麼辦法?”小高氏趕緊抹乾眼淚,眼神期盼。
陸心婉道:“讓三妹妹代我嫁進去!”
小高氏倒抽口涼氣,“可沈大公子指明,求娶的對象是安康伯府陸二小姐…”
陸心婉滿不在乎道:“阿孃將三妹妹過繼過來,將我和她的年紀改改,以後她是二小姐,我是三小姐,反正三妹妹樣貌也不差,只要不讓沈大公子見到我,沒得對比之下,沈大公子肯定會接受三妹妹。”
小高氏一拍大腿,喜滋滋道:“婉兒說得對!阿孃這就去跟你祖母說!”
陸心晗追着陸心婉跑了一陣後,知道追上也無用,一轉身去了自己姨娘劉姨娘的院子裡。
劉姨娘還指望着陸心晗說戶好人家,讓她以後老有所依,哪知飛來這等橫禍。
當下二話不說,帶着陸心晗跑去安康院,找高氏哭訴。
“老夫人,妾身是奴婢之身,您要怎麼安排妾身,妾身都無半句怨言,可三小姐是老爺的親骨肉,您的親孫女,您一定要護着她啊!”劉姨娘邊哭邊道。
高氏聽得莫名其妙,見劉姨娘鼻涕眼淚一把,毫無儀態,始終是自己身邊送出去的人,呵斥道:“有話規規矩矩地說!現在這樣子成何體統?”
“是,老夫人!”劉姨娘聽話地抹去臉上的淚,垂首站在一旁,悲悲切切道:“剛纔三小姐跟妾身道別,說她以後要嫁進沈家作大少夫人了,妾身心裡覺得奇怪,這麼大的事情,妾身怎麼沒聽老夫人提起過,而且二小姐都沒說親,哪輪到三小姐?在妾身不斷追問下,三小姐終於說了實話,原來沈大公子向二小姐提親,二小姐不願意,便想讓三小姐替她嫁過去,可人家指名求娶的對象是安康伯府嫡出二小姐,讓三小姐嫁過去,這不是明擺着欺騙?到時候親家不成成了仇家,沈家權大勢大,惱怒之下,咱們安康伯府可就倒黴了…”
“胡說!誰說要心晗代替心婉出嫁的?”高氏一拍扶手,面上帶着怒意,“哪聽來的這種不着調的話?”
劉姨娘可憐巴巴地抽噎道:“是二小姐跟三小姐說的,說要讓夫人將三小姐過繼過去,讓三小姐變成二小姐,代替二小姐出嫁,可老夫人,您想想,二小姐與三小姐又不是沒在外面露過臉,多少人家的小姐都知道咱們安康伯府裡,誰是二小姐,誰是三小姐,這強行改變年紀的法子,能矇騙過去嗎?”
高氏正想說這事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的事情便不算數時,小高氏和陸心婉風風火火地衝進來了。
小高氏掃了一眼站在一旁曾經的同盟、現在的敵人劉姨娘,心裡不屑想道:這賤人倒是來得快。
“姑母,侄女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您!”小高氏故作高興道,就算高氏知道了,小高氏還是要再說一遍。
“什麼好消息?”高氏已經猜到了,卻仍要故弄玄虛地問一遍。
小高氏裝作她不知,臉上笑得燦爛,“姑母,侄女想到一個不讓心婉出嫁,又不得罪沈家的好主意了!”
“可是讓心晗代替心婉嫁過去?”高氏懶得跟她裝了,直接問。
“姑母,您怎麼跟侄女想到一塊了?”小高氏驚訝地眨眨眼,轉而笑盈盈道:“姑母,心婉不僅是您的嫡親孫女,還是您的嫡親侄孫女,要是能保全她的幸福,又能得到沈家的助力,何樂而不爲?”
她特意咬重嫡親孫女、嫡親侄孫女幾個字,意在告訴高氏和劉姨娘,同是安康伯府陸家小姐,陸心晗的份量比起陸心婉差多了!
劉姨娘臉色變了變,袖籠下的雙手交握得緊緊的,但她深知高氏脾氣,不敢隨便出聲,只得等着。
高氏掀掀眼皮子,“阿寧,心婉和心晗都在外面露過臉了,如何欺瞞?到時候沈家怪罪下來,咱們安康伯府可得罪不起!”
小高氏笑道:“姑母,沈家願意與咱們安康伯府結親,說明沈家看中咱們安康伯府,看中老爺,所以沈家大公子親自上門求娶!不過他求娶的是擁有嫡出二小姐這個身份的人,至於誰是二小姐,對於願意與咱們安康伯府結兩家之好的沈家來說,有區別嗎?沈公子並未見過心婉,沒什麼因爲心儀心婉,非心婉不娶之說!只要他下次來的時候,讓心晗與他見面,以心晗的模樣性情才氣,定能入得了沈大公子的眼!只要入了沈大公子的眼,到時候嫁過去的是心晗這個人,沈家定不會有意見!”
這倒是個好方法!高氏忍不住心動,如果非要犧牲一個孫女換來安康伯府的富貴,她當然願意犧牲庶出的陸心晗,而不是嫡出的陸心婉。
“老夫人!”劉姨娘嚇得顧不上規矩,跪在地上哀求,“妾身就這麼一個女兒,還指着她給妾身養老送終,求您不要將她推入沈家那個火坑!”
劉姨娘年歲長,知道男人一旦沒了那方面的能力,心裡會慢慢變態,她如花似玉的女兒嫁過去,指不定會受到什麼變態摧殘,搞不好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
小高氏涼涼一笑,“劉妹妹,你這話的可就不對了,沈家書香門第,京城世家,什麼火坑不火坑的!這話要是傳了出去,指不定給咱們伯府帶來滅頂之災!再說了,你是伺侯老爺的人,將來子儀子禮都會給你養老,怎麼能說出讓女兒養老的話?你這是暗示說,姑母、老爺和我,以後會虧待你不成?”
“老夫人,”劉姨娘淚眼汪汪地看向高氏,“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妾身只是捨不得三小姐這麼小就出嫁!三小姐因爲妾身出身卑微,未有習得掌家之法,去到沈家一下子就成爲當家大少夫人,妾身怕三小姐應付不來,給沈家丟臉,讓伯府蒙羞!老夫人,您要三思啊!”
高氏一聽,似乎有點道理。
以前林如月是正妻,陸心婉和陸心晗她雖然不打壓,也不會盡心教導,後來小高氏扶了正,手把手教導陸心婉,至於陸心晗,確實除了一張臉,別的什麼也拿不出手,萬一到時候丟了沈家的臉,沈老爺子不高興之下,這安康伯府只怕會被牽怒。
小高氏狠狠瞪了一眼楚楚可憐的劉姨娘,在高氏未開口前搶着道:“姑母,當初心婉跟着侄女學掌家的時候不過十二,兩三年便掌握了!心晗若許給沈家後,這納彩問名等六禮走下來最少得一年!在這一年多裡,侄女願意傾盡全力教導心晗,相信以心晗的聰慧,定能悉數掌握!”
這是個好辦法!這樣一來,完全無後顧之憂了!高氏慢條斯理的,正要動嘴皮子,突然陸心晗一聲含淚低訴,“姨娘,您怎麼啦,姨娘,您別嚇心晗!祖母,姨娘暈過去了,求您快請個大夫來替姨娘瞧瞧!”
陸心晗眼淚盈盈地擡頭看向高氏,高氏有心要讓她嫁給沈家,替伯府換來前程,自然不好拒絕,“車嬤嬤,去請大夫來替劉姨娘瞧瞧。”
小高氏暗恨:這個賤人,真是會裝!
劉姨娘後來“醒”過來後,見高氏那邊鬧不通,又開始在陸叢遠面前鬧。
陸叢遠斥道:“婦人之仁!心晗能嫁到沈家,是多大的福氣!這京中多少女兒想嫁都不夠格!”
劉姨娘不敢置信,“老爺,沈大公子已經被廢了!您這是要三小姐守一輩子的活寡?三小姐可是您親生的婦兒啊,她小時候您多疼她,您怎麼忍心?”
“生爲伯府女兒,就該爲伯府前程出力!”陸叢遠一揮手,“此事就這麼定了,休得再提!”
劉姨娘遍體生寒,似乎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枕邊人是這般涼薄之人,“老爺,如果您非要這麼做,妾身…妾身就一死了之!”
“要死滾遠點死!”陸叢遠厭惡道。
他陸叢遠這輩子已經活得夠窩囊了,如今一個區區姨娘,敢用性命來要脅他放棄這大好的機會?簡直做夢!他陸叢遠打死也不會錯過這次唾手可得的良機!
劉姨娘倒在地上,渾身冰涼。
陸心晗知道這件事情已經沒有絲毫挽救的餘地後,反而平靜下來,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天一夜沒有出來,嚇得她的貼身丫鬟百合以爲她出事了。
沈青竹規定的最後期限那天早上,陸心晗打開房門,“百合,打水來幫我梳洗。”
“是,小姐。”百合悄悄擡頭看了看,見陸心晗一臉平靜,彷彿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暫時放下心來。
沈青竹和劉媒婆來的時候,小高氏熱情地招待了兩人。
看來是想通了,沈青竹冷笑道,那天瞧着還以爲有多貞烈,看來也不過如此!
小高氏樂呵呵道:“沈公子,我與姑母和老爺商議過了,小女能嫁給沈公子實在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安康伯府願與沈家結下兩姓之好!”
沈青竹隨意道:“以後請岳母大人多多關照小婿。”
兩人確定好後,接下來便是小高氏與劉媒婆商議接下來的定親事宜。
沈青竹則在小高氏的安排下,前往侯府花園,與陸心晗見面。
早上陸心晗梳洗好後,帶着百合去二房看陸心芸。
陸心芸那日掉到水裡,被瓷片劃傷了臉,但她運氣實在太好,傷口看着嚇人,實則不深,加之她年歲小,大夫說好生護理個一兩年,那些疤痕可以完全去掉,完全不影響以後的議親。
“四妹妹,你臉上的傷還疼不疼?”陸心晗關切地問。
“好多了,多謝三姐姐關心。”陸心芸掙扎着坐起來。
陸心晗連忙按住她,“四妹妹,別動,你躺着說話就行。”
陸心芸擺擺手,“三姐姐,我身上一點都沒事,只是額頭和左臉有的傷重了些,阿孃過於擔心,讓我躺着不要動,可憐我在牀上躺了足足三天,悶都悶死了。”
“可憐的四妹妹。”陸心晗坐在牀邊,一副好姐姐的模樣牽着陸心芸的手道:“四妹妹躺在牀上受罪,有些人卻在外面逍遙,哎,我真是替四妹妹不值!”
一句話勾起了陸心芸心底的仇恨,“那個陸心顏,等我臉好了,一定不會讓她好過。”
陸心晗略帶可惜道:“傻四妹妹,只怕你沒這個機會了。”
陸心芸奇道:“三姐姐這話怎麼講?”
陸心晗嘆口氣,“今兒個有人來向陸心顏提親,母親準備答應下來,爲了不影響二姐姐的婚事,我猜最多半年,陸心顏便會出嫁。”
二房與四房因爲庶出的關係,在府裡是沒存在感的存在,府中無論發生什麼事,他們都是最後知道的。
以往陸心芸整天跟在陸心婉與陸心晗身邊,消息倒是靈通些,這幾天她在屋子裡養傷,小高氏陸心婉、劉姨娘陸心晗爲了讓對方嫁入沈家,明裡暗裡互相使絆子鬥個不停,沒人來看過陸心芸,所以陸心芸對於沈青竹來求娶一事,壓根就不清楚。
“她一個失婚婦人,哪能有什麼好人家來求娶?”陸心芸不屑嘲笑道:“怕不是什麼屠夫、鰥夫、滿臉麻子之類的人物吧。”
陸心晗微笑道:“四妹妹這你就想錯了,以前陸心顏嫁的是二品侯廣平侯家,宮老夫人又與太后交好,來往的最少是四品以上官員人家!以陸心顏的樣貌,加上水性揚花的性子,說不準就勾到了一個不錯的公子哥兒。”
“不會吧?”陸心芸覺得不可思議,“三姐姐你是不是弄錯了?”
陸心晗聳聳肩,“我原本也不信,不過有人聽送茶水的丫鬟議論起,說來提親的公子生得是如何俊朗,現在正在咱們伯府花園裡賞花呢。”
陸心芸好奇心大起,“三姐姐,要不你去偷偷瞧瞧,回來告訴我可好?我好想知道到底是誰,這麼沒眼光,想娶陸心顏。”
“我也很好奇,可是昨天祖母說我快要說人家了,對於中饋之事還一竅不通,怕我以後說親事受阻,這兩天開始要我去她那裡學習。”陸心晗道:“我來你這都是勉強擠出來的時間,我現在必須走了。”
“那三姐姐你走吧。”陸心芸頗有些失望道。
“對了,我看四妹妹臉上這傷已經淡了許多,恭喜四妹妹!你若是嫌悶,外出戴個顏色略深些的帷帽,沒人能看得到。”
陸心晗走到門口,突然回頭說了這麼一句後,才微笑着離開了。
陸心芸聽得心一動,喚來丫鬟,“丁香,幫我更衣。”
丁香走進來,“小姐,二夫人不讓您出去。”
“沒事,拿頂深色的帷帽戴着就行了,在屋裡憋了三天可真是憋壞我了。”陸心芸性子好動,以前每天往陸心婉院子裡跑,如今三天不出門,確實難爲了她。
丁香一個丫鬟也做不了主,只好替陸心芸更衣梳頭,更在陸心芸的要求下,替她描眉擦了口脂。
陸心芸選了條淺丁香的裙子,頭上戴上深紫色的薄紗帷帽,精緻五官隔着朦朧的紗,越發美豔,那面上的傷卻絲毫看不見。
看來三姐姐說的沒錯!陸心芸打扮好後,很滿意這樣的效果。
“丁香,屋裡太悶,陪我去花園裡走走。”
快到後花園時,一陣風吹過,陸心芸故意縮縮脖子,道:“丁香,好像有些冷,你回去拿件披風來。”
丁香不疑有它,反而暗怪自己粗心,出門的時候沒替陸心芸拿披風預備着,“小姐,奴婢去去就回,您在這等會。”
伯府小姐在伯府花園裡賞花,就算孤身一人,也不會出什麼事,丁香根本沒多想,直接回去了。
陸心芸卻是故意支開丁香的,她想偷偷瞧瞧,那個來向陸心顏提親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她初初覺得會向一個失婚婦人提親的男人,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後來一想,連三皇子公孫公子都送禮給陸心顏,說不定陸心顏在男人方面真是有些本事的。
因此當陸心晗說她臉上的傷戴個帷帽便沒人能瞧見時,她便起了自己親自出來瞧瞧的心思。
如果來提親的男人,是個很尋常的男人,那她就不管了,她巴不得陸心顏快點離開伯府,但如果真如陸心晗所說的是個好男人,那她就破壞掉,或者…取而代之。
陸心芸一個人在花園裡四處走動,帷帽下的眼珠子不停轉動。
沒多久,前面亭角拐過來一名男子。
男子面如冠玉,形如松竹,一身青色錦服,襟邊袍腳袖着數叢青竹,越發襯得男子高潔不俗,氣度不凡。
輕風吹起他的衣袖,走動間袖袍獵獵生風,風度翩翩。
那樣貌身姿氣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兒。
陸心芸一下子看呆了。
沈青竹見到前面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一身淺丁香色,嬌嬌柔柔地站在那,像朵待人採摘的丁香花,心底的罪孽,突然妖妖嬈嬈地滋生開來。
他讓小廝退下,迎着陸心芸走上去,雙手一拱,溫和有禮道:“請問是陸府哪位小姐?”
成年男子的紳士得體,讓陸心芸的心如小鹿亂撞,她微微一福,聲音嬌羞甜美,“回公子,小女是陸府陸四小姐,請問公子是?”
陸四小姐?沈青竹微微皺眉,本來他懷疑是不是伯府有意戲弄他,用陸四小姐代替陸二小姐來見他,不過陸心芸最後一句,倒是讓他釋懷了。
會問他是誰,說明對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安康伯府幾位小姐,因爲交際圈的關係,從未見過屬於上流社會的沈青竹,只是聽說過他的軼聞。
既然對方不知道,沈青竹當然不會傻得告訴人家,他就是那個傳聞中被廢了的沈青竹,他含糊道:“在下來貴府辦點私事。”
陸心芸聽他說辦私事,心想這人八成就是來向陸心顏提親的男子了。
這麼優秀的男子,陸心顏怎麼可能配得上他?
陸心芸嫉妒得要死,決心施展魅力讓他看上自己。
“公子的事情辦完了嗎?如果辦完了,讓小女帶您遊遊這伯府可好?”陸心芸主動相邀。
沈青竹久經花叢,一眼就識破陸心芸那點小伎倆,他心裡罪惡的野獸開始嘶吼,面上卻笑容溫柔,“如此,有勞陸四小姐了。”
陸心芸故意走在沈青竹左邊,讓自己完好的右臉對着他。
一路上,她笑聲如鈴,聲音如蜜,清脆的少女聲音,在沈青竹耳邊不斷響起。
相對少女,以前的沈青竹更偏愛少婦,少婦獨特的韻味,像朵致命的罌粟花,讓他欲罷不能。
不過在某種功失去後的現在,沈青竹覺得,也許折磨稚嫩的少女,比折磨少婦更有趣。
就像他府中那些姨娘,不管他用多麼變態的手段折磨她們,身經百戰的她們,總能讓自己最後減少傷害,甚至得到快活。
但不諳事世的少女嘛,沈青竹陰騭地想:他定能折磨得她跪地求饒!
“哎喲,”正當沈青竹沉浸在自己變態的幻想裡時,懷中突然多了一個柔軟的身體,他擡眼一望,正好看到帽帷薄紗掀開,陸心芸略帶嬰兒肥的精緻臉蛋,還有那雙與陸心顏相似的明媚大眼。
陸心芸面上一熱,連忙站直道歉,“對不起公子,小女因臉上出了幾顆疹子,所以帶着帷帽,導致看路有些不清,驚擾了公子,實在是小女之過,請公子諒解。”
薄紗下的面容轉瞬即逝,沈青竹沒記住那張臉,卻記住了那雙眼,與陸心顏相似的眼。
他伸手握住陸心芸的手,溫和問道:“陸四小姐,能告知在下你的閨名嗎?”
陸心芸羞答答道:“小女心芸。”
小高氏正在與劉媒婆擇定合八字的日子,沈青竹突然進來將劉媒婆喚到一邊,交待兩句後,拱手先走了。
劉媒婆聽完後,本就紅紅綠綠的面上,更如打翻了調色盤般精彩萬分。
小高氏心中直打鼓,擔心又有變卦,“劉媒婆,這合八字的日子…”
劉媒婆打斷她,“對不起,安康伯夫人,沈公子突然改變主意,要求換新娘子人選。”
小高氏大吃一驚,以爲他不知在哪聽到什麼風聲,非要換成自己的心婉不可,正想說不可以再更換時,便聽劉媒婆道:“沈公子要求換成陸四小姐,閨名心芸的陸四小姐。”
小高氏開始還以爲聽錯了,在劉媒婆準確說出陸心芸的名字後,方知沈青竹是真的改變了主意,否則怎會連閨名都說得那麼清楚?
換成陸心芸更好!反正不要是陸心婉就成!小高氏沒有絲毫猶豫,眼珠子轉動,“劉媒婆,就換成心芸,不過此事請您暫請保密。”
劉媒婆也怕沈青竹再變卦,忙道:“這是當然,這合八字的日子…”
“我現在就寫八字。”兩人都怕夜長夢多,迅速交換庚帖。
高氏得知沈青竹突然將人換成陸心芸之後,讓人查了查,方知花園裡發生之事。
她冷笑道:“庶出的就是庶出的,養的女兒也上不了檯面。”
陸心芸名義上雖是她孫女,跟她卻無半點血緣關係,如今她自願頂替自己的親孫女陸心晗嫁入沈家,高氏求之不得。
“這事先瞞着!免得再生波折!”高氏道,陸心芸不識沈青竹,才犯下此錯,若被她知曉,肯定又是一番折騰。
“知道了,姑母。”小高氏心中亦是如此想,“心芸年紀雖小,不過沈大公子不能行房,爲免夜長夢多,早些嫁過去也無妨,您覺得呢?”
高氏點頭同意了,“你說得對,跟沈家商量商量,在年前選個好日子,讓心芸過門。”
如今已經十月二十二了,離過年不過兩個月多點,小高氏一喜,“知道了,姑母,心婉心晗還有劉姨娘那邊,侄女會交待她們,不可泄露半點風聲。”
“嗯,就這麼辦。”高氏淡淡道。
沈青竹之事終於落下塵埃,小高氏心中大定之後,又起了別的心思,“姑母,這沈大公子登門兩次,求娶之人由那個賤丫頭,到心婉,最後突然變成心芸,這件事倒是讓侄女有了些想法。”
“什麼想法,說來聽聽?”高氏可有可無道。
小高氏道:“沈大公子是無意與心芸見面後動了心思,若咱們從好控制的親戚這腫,選些合適出衆的未婚男子來,與那個賤丫頭偶遇,說不定會讓她動了心自願嫁過去,那這樣她嫁過去後,她的嫁妝…”
高氏連連點頭,“你這提議不錯!那個賤丫頭對咱們姑侄有了防備之心,無論給她安排誰,她都會心生牴觸,但若是無意間遇上咱們特意安排的人動了心,自願下嫁,可就省心多了。”
小高氏喜滋滋道:“那侄女馬上去擬個人選單子給姑母過目!”
沈青竹向陸心芸提親的事情,小高氏只是隱晦地告訴陸心芸,有個貴人對她上了心,正在秘密商議婚事,但貴人身份特殊,不可對人言,讓她開始繡嫁衣,等着好消息。
陸心芸高興得手舞足蹈,一向藏不住秘密的她,竟然硬是嘴巴守得緊緊的,連自己親生爹孃也沒說。
以養傷爲藉口,也不去找陸心婉陸心晗兩人了,每天拘在房裡繡嫁衣。
有次被她娘看到,問她這麼早繡嫁衣幹什麼,陸心芸謊說因爲繡活不好,正好現在不能外出悶得慌,所以練練手。
她娘不疑有他,還高興女兒懂事了,不時指點兩下。
陸心芸自此就光明正大的在自己屋裡繡嫁衣。
沈青竹將提親對象改成陸心芸後,陸心顏第一時間收到消息,她揚揚眉,心道看不出陸心晗還有這等心機,不動聲色地就爲她自己解了圍!
“小姐,要不要將沈青竹之事告訴陸心芸,讓她們再鬧起來?”青桐一臉想繼續看好戲的樣子。
陸心顏搖搖頭,“不用了,沈家位高權重,沈青竹上門求娶必是得到沈老爺子的同意,現在的安康伯府除了妥協外,別無他法,如今陸心芸自願做替死鬼,這件事就順其自然,到此結束!等陸心芸嫁過去發現問題後,以她的性子,不會放過陸心婉陸心晗,到時候一樣有好戲看。”
“知道了,小姐。”
這時呂嬤嬤送進來一張帖子,“小姐,孔尚書府的二小姐邀您二十五那天,去孔家別院賞花。”
帖子十分精緻,散發着淡淡的桂花香,上面的字清秀小巧,頗見功底。
“安康伯府還請了誰?”陸心顏接過帖子,隨口問道。
呂嬤嬤道:“二小姐三小姐都收到了帖子,不過她們的帖子是孔府管家寫的普通帖子,上面寫的是邀請安康伯府小姐,您手上這張則是孔二小姐單獨發的私人帖,據說這私人帖不過十張,非至親密友不發。”
陸心顏揚揚眉,“這麼說來這帖子份量頗重,不是普通人能夠得到的囉?”
詢問的語氣,卻是肯定的意思。
青桐好奇道:“小姐,孔二小姐與您素不相識,怎麼會突然派私人帖給您?”
陸心顏聳聳肩,表示她也不知情,思緒卻轉到蕭逸宸所說的朝中派別之分上。
孔尚書府是四皇子外家,是受民衆支持的民派,也是可能在暗中奪她財產的、最值得懷疑的民派商派其中一派。
但到現在爲止,除了知道對方是有野心有抱負身份極高之外,陸心顏還沒有一丁點線索。
“既來之,則安之,靜觀其變。”
——
京城,某座私人宅院。
貴重的紅木家俬,琳琅滿目的多寶格,溫潤的玉石,色澤深重的古玩,處處彰顯着房子主人的低調奢華。
精緻的黃花梨屏風,將一名身着藍色錦袍的年輕男子,與數名中年華服男子隔開。
男子坐在屏風後正中,前方左右各坐了十名正襟危坐,一動不動的中年男子。
若有商界之人看了,定會大吃一驚,因爲這十名,全是天武國屬一屬二赫赫有名的商人!
他們的產業,涉及天武各個行業,絲綢、茶葉、胭脂水粉、瓷器古玩、字畫書坊、木材、海味、青樓…。棺材鋪都有!
每人手邊擺着賣相精緻的蜜餞四品,熱氣騰騰的當季鐵觀音。
屋子裡卻靜得落針可聞。
來了近一刻鐘了,主子一言不發,那二十人額頭不停冒着虛汗,卻連大氣也不敢喘。
糧商萬金來的事情剛剛發生,誰也不敢先開口觸黴頭。
當初主子說要收購陸心顏名下商行時,個個想着那陸心顏不過是個十六的小婦人,被林如月藏着長大,連京城都沒離開過的普通女子,沒了二皇子一派廣平侯府的庇護,收購她名下的商行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個個都搶着先,願意身先士卒,先收購陸心顏名下自己行業的鋪子!不過最後被萬金來搶了先,由他帶頭,先打響糧行收購戰,成功後,其他行業按法效行,將陸心顏手中所有鋪子,不動聲色地收歸到自己名下,最後由錢莊做局收尾,暗示陸心顏將現成的銀子用來放債或投資,最後讓她賠得一乾二淨。
計劃十分完美,若順利的話,不到一年便可將陸心顏手中的財產,光明正大地弄個七八成到手上!
結果這個美好的宏圖才展開,人人都還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時,突然傳來萬金來栽了大跟頭的消息!
他不但賠光了自己祖上所有的糧行,賠了主子上萬兩銀子不說,還賠上了自己的命!
這種情況下,誰敢開口?萬一被主子點明,派去收購陸心顏的產業,那自己不成了下一個萬金來?
死一般的沉寂後,屏風後的男子冷笑一聲後開了口,聲音微涼而諷刺,“各位天武國最出色的商人們,說說看,接下來
本公子該如何做?”
上一次,當男子如此問時,在座衆人,個個爭先恐後,唾沫橫飛,妙語連珠,真理不斷,一派指點江山的王者之氣!
信心高漲到,彷彿只要給他個機會,他便能不費吹灰之力,拿下陸心顏的產業!其中不少甚至提出收購完成後,一系列後續如何發展的宏圖大計,言談之中,已將那些產業當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這一次,二十人個個縮着脖子,眼珠子左右移動,都盼着左右兩邊的人先說話,好解了眼前的尷尬。
男子慢條斯理地嘲諷,“怎麼,不過大半月,個個都吃了啞藥啞了?”
二十人扯開嘴角,尷尬笑笑,朝着身邊人擠眉弄眼,希望他們先開口。
男子威嚴又涼薄道:“能說話卻不開口,這嗓子要來有什麼用?來人,一人賜一碗啞藥,以後都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