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七娘這屋門口,明姑娘敲了敲門,直接推門進去了。進屋道:“七娘,雅兒回來了。”
“雅兒丫頭?”七娘的聲音傳來,聽着有些虛弱,不過還帶着她平日裡的那份幹練。
柳雅緊走幾步,道:“是我。姨娘你哪裡不舒服?我來給你瞧瞧。”說罷,繞過屏風,朝牀邊走去。
牀的紗簾垂着,柳雅一時間看不清牀的情況。待到她把簾子掀起來一看,心不由得往下沉。
只見七娘的臉色蠟黃蠟黃的,嘴脣毫無血色。關鍵是連她的眼珠都有些發黃,看起來眼神暗淡無光,眼睛也是渾濁的。
柳雅又朝七娘的身看去,雖然她還蓋着被子,但也能夠看清被子下面,她的腹部脹起老高,好像是懷孕了五、六個月似的。
柳雅眉頭皺了皺,坐在牀邊道:“姨娘,明姑娘說你這是急病?究竟哪兒難受,你給我說說。”
“是疼,肚子也脹的要命。”七娘嘆了口氣,苦笑道:“最開始月事沒了、肚子也大了,我還以爲是有喜了。後來覺得,我這都是一把年紀了,還怎麼可能懷得呢?後來越發的疼了,我才覺得不對勁兒,在昨天,乾脆疼的坐起來都困難。躺了一天,肚子反而脹的更大了。”
柳雅抿了抿脣,把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笑着道:“那肯定不是有喜了,沒法恭喜姨娘了。來,手腕給我,我給你看看。”
七娘也被柳雅逗笑了,把手腕伸出來道:“行,給你瞧,你要是瞧不出病來,留下幫七娘看場子吧。今兒我怕也是起不來了,都是明姑娘給我照應着呢。”
明姑娘聽了,走過來道:“七娘信着我行,不要以爲是是要搶你的飯碗好了。”
七娘笑了笑,道:“你和紫若都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從你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開始調教了,你們什麼心思、什麼性子我最清楚。七娘啊,是把紅袖坊交給你你們兩個的任何一個,都放心。”
明姑娘搬了個凳子坐在牀頭,幫七娘順了順耳畔的髮絲,笑着道:“也不知道是誰呢,一直要把紅袖坊交給我身邊的這個丫頭。這會兒又說信着我來?”
七娘嘆了口氣,道:“想一想,終究是不行啊。雅兒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算是她聰明伶俐,又做事周全,我也不能將她拉下這個火坑啊。其實,七娘想要把紅袖坊交給她,還不是因爲這丫頭做事出人意表,能給你們帶着都過好日子嗎?”
明姑娘點點頭,道:“那是,誰不知道雅兒丫頭寫書都出了名呢?還有城外的車馬行,連官府都要給幾分的面子。”
柳雅聽了一笑,道:“那是馬六哥的幫襯,沒有他的照看,車馬行沒有這麼紅火。寫書這檔子事,壓根不是我,是找人代筆而已,我是偷名盜譽之輩。”
說完,柳雅又掀起七娘身蓋着的被子,用手在她的腹部按了按。按的七娘“啊呀”一聲,疼得渾身哆嗦了一下。
柳雅連忙道:“姨娘,是我手重了,對不住。”
“沒事,不怪你,是脹的難受。”七娘疼得臉色都白了,但是笑着搖搖頭,讓柳雅別放在心。
柳雅心裡一陣的苦澀,但是臉並未表露出來,只是道:“姨娘啊,我看你說着把紅袖坊交給明姑娘能放心?那要不你乾脆跟着我從良吧。”
“跟着你從良?”七娘一聽笑了,道:“你個小丫頭鬼心眼多,可是這話真是怪了。算七娘我想找個年紀小的,可也得是個後生啊?你一個小丫頭,讓我跟你從什麼良呢。”
柳雅也笑了,擡頭對明姑娘道:“你聽聽,她這是沒啥病,裝病偷懶呢。和我擡扛這麼有勁兒。”
明姑娘是聰明的明眼人,她見柳雅笑的時候,眼底深處是痛楚和酸澀,心裡明白了幾分。
明姑娘便拉過七娘的手,握着道:“七娘啊,我看你這是狗咬呂洞賓了。雅兒妹子的意思我明白的,她叫你一聲‘姨娘’,是想要讓你跟着她去享福。畢竟啊,你也這個歲數了,那些個老相好的都老了,卻也沒見哪個願意把你娶回家的。我看啊,你不如跟着雅兒去吧,老了也落個清閒日子,還有人伴着你多好呢。”
柳雅聽了也點點頭,道:“我是這個意思,還是明姑娘懂我。”
七娘聽了,嘆了口氣,道:“是啊,你說到了點子。七娘我這一輩子啊,都是過着見人帶笑、迎來送往的日子了。從我十二歲進了園子,做個端茶倒水的小丫頭開始;到我十五歲的時候,那狠心的嬤嬤把我賣給一個五十來歲的客人,得了二十兩銀子;一直到我成了紅牌姑娘,又做了園子裡的頭牌,又跳槽來到這紅袖坊,最後做了這裡的嬤嬤。”
說到這裡,七娘擡頭苦笑了一下,又道:“我這一輩子啊,眼前過去的男人多不勝數。在我病了之前,還有男人來圍着我轉,說如何如何的喜歡我。可是呢,我這一病,伺候不來那些男人了,他們哪一個還來?算了,累了,我是該歇歇了。可是紅袖坊交給別人,我是真的不放心,你們這些姑娘跟着我,我還能讓你們吃飽、穿暖,定時的給你們做衣裳,打造首飾,讓你們儘量都跟着有錢又體貼的客人,不至於受罪。可是今兒開始,真的是管不動嘍。”
說完,七娘拉緊了明姑娘的手,又把柳雅拉過來,道:“紅袖坊我可以交給明姑娘,給她我放心。她這人做事敞亮又圓滑,和姑娘們的關係也好。又正當是個頭牌,人脈、路子那是不缺的,挺好。雅兒丫頭啊,你要是不嫌棄,姨娘真心想要跟着你走。不管是漏屋還是草蓆,想過一陣子不用見人笑的日子。哪怕是坐在屋檐下看着雨滴從廊落下來,看着螞蟻搬家、喜鵲做窩,也不想****過着那燈紅酒綠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