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沒有那麼出色的能力,卻被逼着去做到那些事,所以賈青涵從小到大都是人前一套、背後一套,這是童年時期就被迫養成的習慣。
唐青宏至今都認爲,自己並不是出色的那一種,賈青涵就更不是了。他自認是個自由散漫的人,從來沒有過什麼遠大理想,也根本不想去拯救世界或者成爲王者,他重生以來做的一些事都是爲了爸爸。但起碼他也知道自己並不是個壞蛋,總能分得清大是大非,就算前世他也沒真的害過什麼人,更別提背上人命案子。
而賈青涵的前世,對父母爺爺和對他完全是兩種面貌,當面兄友弟恭,背後沒少抹黑中傷他,更別提後來所做的一切,還有暗害爺爺的事。這一世的賈青涵,眼看着又得長歪,他只對爺爺的處境有些憂慮,對於這個所謂的弟弟實在生不出什麼同情。在高壓之下長大的孩子不止賈青涵一個,鄭家也好,夏家也罷,一樣的教育方式,就養出了那麼優秀的繼承人。要說根子最好的應該是龍家,可龍家也出了一個不學無術的龍其浩,所以各家各人,各有自身的緣法,旁人用不着爲他們着急。
賈家除了爺爺之外,其他的對他來說都只是旁人,在這個家庭因爲太多荒唐的*徹底崩塌之前,他安靜地冷眼看戲就好。如果將來他們威脅到爸爸和爺爺,變成他這一世的敵人,他也會努力克服感情用事的缺點,就事論事地對付他們,那已經是他對於兩世生育之恩所能給出的、最大的仁慈。
唐民益正從病房裡間出來,看到他眼角瞟向那一家三口若有所思,快步走到他身邊湊近他的耳朵,“宏宏,爸爸帶你出去走走?”
他也覺得在這裡很悶,點點頭跟着爸爸出門。兩父子慢慢走在醫院裡乾淨的小道上,爸爸蹲□來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宏宏,你是不是看到他們,心裡覺得難受?”
他倒是怕爸爸難受,連忙搖頭說:“沒有的,爸爸。我只是有點擔心爺爺……”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斟酌一下才笑着問,“爸爸,我想等我長大一些了,就把爺爺接出來,好不好?”
爸爸似乎有點吃驚,眯起眼睛深深看向他,“你是認真的嗎,宏宏?”
“嗯。他們不好,爺爺老跟他們在一起,心情也不好……爺爺都答應我了,爸爸,您也答應我吧!我保證我會乖,一直都很乖!”
爸爸伸手按住他小小的肩膀,眼中也帶上笑意,“爸爸不是不答應,爸爸是沒有想到,我家宏宏會這麼懂事。你還這麼小,就這麼有良心,爸爸以後不怕老了沒人照顧嘍。”
他立刻就焦急地反駁,“爸爸,您保證過我長大了,您也不會老的!”
爸爸又是微微一愣,咧開白牙笑得異常開朗,他很久沒有在爸爸臉上看到這樣放肆的笑容了,帶着某些早已被磨滅的、青春的影子。
“呵呵,你還記得這麼牢啊!爸爸總會老的呀……”
看到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皺起小臉憂心忡忡的樣子,唐民益不知怎麼就說出了善意的謊話,“那,爸爸在路上多等等你,等你長大了,我們再一起變老,好嗎?”
他明知爸爸是哄他的,但還是由衷地感到高興,勾住爸爸的脖子在那張帶着鬍渣的臉上用力親了一口,“嗯!一言爲定,不準反悔!”
他其實真的很任性吧,對爸爸提出了將來把爺爺接出來的要求……不過到時候爺爺也早就退休了,只要徹底交出手裡的權力,就不會有什麼他解決不了的波折。身邊有爸爸和他在,爺爺一定可以度過幸福的晚年。
父子倆走走談談,回到病房沒一會兒,龍老也帶了大隊人馬親自來探病,另一位夏老的幺子和長孫,工商聯主席金沛元,還有唐奶奶、吳嘯、曹陽、龍其浩,以及自己已經有十來歲的孫子龍振東。
唐青宏只一眼就把另一夏的幺子夏繼明認了出來,對方現在已經是三十多歲,跟日後相比,在相貌上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等夏老總的葬禮之後,不用多久這個青年就會成爲某省會城市的副市長,之後還會進入軍界,一路高升至陸軍大將軍銜。隨着龍系在軍政兩界的佈局,龍振東日後的發展順風順水,在政壇的成長路線與唐民益相近,都將會從基層做起,節節攀升,到了中年再從省級領導的位子上回京任職是順理成章的事。
至於金家的金沛元,這個家族也是如雷貫耳,因與政界走得近而數度興起,又因同樣的原因一再蒙難,真是政治虐他千百遍,他待政治如初戀。唐青宏看着兩鬢斑白的金沛元,對方在那十年劫難中幾乎失去了所有財富,可如今又站上政治舞臺,早已派出兩個兒子赴港籌措資金,全家族站在第一線積極推進經濟改革的一系列進程。
龍振東更不用說,這是龍家的第三代首次公開亮相,意義非同一般,龍老一直牽着他的手,把這個孩子正式介紹給了所有在場的人。
他年紀雖小,接人待物已經非常成熟,不管跟誰點頭說話,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微笑。只有跟唐青宏相互介紹時,這個大孩子身上才泄露出一點與年紀相符的童趣,抓着唐青宏的手指在掌中揉捏幾下,以示別樣的親近,“一看就知道你是宏宏,樂姨想死你了,要不是因爲你,我這次還回不來呢。”
唐青宏也對這個小哥哥很有好感,他們在電話裡其實早就相互認識了,只是今天才第一次見面。所以他笑着露出兩個小酒窩,嘴巴挺甜地叫道:“東東哥,你長得真高!”
個子不高是所有龍家人的心病,也是他們難以頑抗的家族遺傳,被贊長得高簡直是所有馬屁裡最能拍響的一種。龍振東整個眉目都漾開了,捏着唐青宏的小手不想放,又跟他說了幾句話才隨着爺爺走開。
龍老除了帶着身邊的幾個人,還叫上唐民益父子,只把龍其浩留在外面做代表招待其他訪客,一行人在夏老總長子的陪同下走進病房裡間,在病牀前站的站着、坐的坐下。被留在外面的所有人表情都挺微妙,尤其是賈思源兩口子,眼神埋怨地盯着自家老頭,恨不得讓賈建業拉下臉面,求龍老把他們也帶進病房去纔好。
龍老湊在夏老總耳邊跟他說了很多話,音量小得只有近前的人能夠聽見。唐青宏兩父子都聽到了一些,主要內容竟然是在向夏老總做工作彙報。國內這幾年有些什麼大的變化,經濟改革在某些試點初見成效,還要進一步的大力發展,逐步全面放開等等。還有讓夏老總不要怪他,夏家的兒孫裡能人輩出,國家需要他們多做貢獻,不計個人得失,繼承父輩的光輝甚至趕超父輩。
夏老總對子女的問題皺着眉毛點了頭,他都到這個地步了,管不了子孫榮辱,也許這就是他們天生的使命,無論個人的結果會是怎樣,總有些事不得不去做。他用盡力氣緊握着龍老的手,已經接近彌留之際,根本說不出話來了,只用一雙尚餘精光的眼睛殷切地看着龍老——這位並肩多年的親密戰友。並肩作戰了一輩子,如今是他要撂挑子的時候了,許多未盡心願無需用語言表達,龍老自然知道他在等什麼。
病牀前並沒有什麼外人,龍老反握着夏老總輕拍對方的手,夏老總還在努力掙扎想發出聲音,硬撐着那一口氣不肯落下,喉嚨裡咯咯有聲,可就是說不出一個字。
龍老知道這位老戰友想要聽到什麼話,可只要一說了,估計人就得走了。經過短暫的猶豫和不忍,龍老還是做出了自己該做的承諾,“老夏,你放心吧,一切有我。”
夏老總等的就是這麼一句話,龍老話音才落,他枯瘦的老臉上就浮起解脫的笑容,另一隻手顫巍巍地伸向自己的長子,就這麼一手握着親人、一手握着老戰友,在兩人溫暖又傷感的目光中緩緩閉上了眼睛。
病房裡靜默了幾秒鐘,大家都無聲地開始流淚。唐奶奶抹着眼睛走到病房門口,通知夏老總的直系親屬趕緊進來。
這下大家都知道夏老總不行了,病房裡外同時響起哀慼的哭聲,醫生護士趕來緊急搶救了一陣,還是無力迴天。
夏承瑞在所有孩子裡哭得最淒厲,拼命叫“爺爺起來”,把唐青宏惹得又跟着哭了一場。夏老總其實已經八十幾歲高齡,可失去親人的悲痛並不以年紀而減少。夏承啓則表現得冷靜沉痛,有條不紊地跟隨父母一起處理爺爺的後事,眼睛裡雖然一直含着淚花,卻並沒有真正掉下來,跟唐青宏記憶裡那個堅韌強硬的海軍大校一模一樣。
葬禮上,老人被蓋上軍旗的遺體經歷了所有親屬友人的告別,降下一半的國旗也跟隨衆人一起爲之默哀,但他的子孫已經站在政治舞臺的中央,繼承他曾經榮耀的歷史,接替他再次走上那條通向未來、即高且長的階梯。按照夏老總生前的遺囑,後事一切從簡,兒女們將會帶着他的骨灰回老家,與先於他幾年就去世的夫人合葬。
唐青宏整個人都蔫蔫的,被爸爸緊緊地抱在懷裡,他由此及彼,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前世,跟那個噩夢相比到底會是怎樣?有沒有過一個體面的葬禮?有誰和誰曾經去過,又有誰爲自己留下過眼淚?
直到葬禮結束,唐民益還抱着兒子沒放,已經走過去的夏承啓又特意退回來,對唐民益低聲說了一句,“唐叔叔,您是不是把宏宏抱得太緊了?我看他好像不太舒服。”
唐民益雖然覺得這孩子未免管得太寬,但還是低下頭問兒子,“宏宏,要不要爸爸把你放下來?”
唐青宏本來沉浸在自傷自憐的心情裡,非常享受爸爸的懷抱,撒個嬌還被夏承啓破壞,吸着鼻子就搖起頭,“不要……”
夏承啓不由尷尬起來,唐民益禮貌地對他說了謝謝,唐青宏也想到人家纔剛失去爺爺,於是撇開偏見和反感安慰對方,“謝謝你,承啓哥哥,我很好。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嗯。”夏承啓的眼淚一直沒有流下來過,可這時他竟然真的被這個孩子安慰到了,幾滴強忍已久的淚水順着臉頰滑下來,他伸出手摸了一下唐青宏烏黑細軟的頭髮,“承啓哥哥也謝謝你,宏宏。以後有空的話,哥哥去找你玩?”
……這是惹麻煩了嗎?還是客氣話而已?唐青宏一時拿不準,只好含混地“唔”了一聲,就微笑着對夏承啓揮手,“承啓哥哥再見!”
兩父子出來五天,已經急着要趕回去,但還是專程回唐家看望了一下唐欣雁。他們是趁着小傢伙睡午覺時回家的,兩個人都沒敢發出聲音,只在她牀前靜坐了一會,又拿了些她近期的照片帶走。唐奶奶把他們送出門口,交代了許多家常瑣事,還讓唐民益注意上面的風向,如果有人事調動拿不準主意,先給家裡打個電話商量。
接下來的一整天,他們快馬加鞭趕回縣裡,連姜家都不想去了,打算直接回鎮上。那個黃毛李輝卻不知道哪裡得到的消息,竟然在車站把唐民益給堵了,一臉笑容要請他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