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密牢之中, 銀屏驚顫的嗓音陣陣迴響。
蕭豫居高臨下,垂眼盯着他腳邊驚慌失措的銀屏半晌,目光一反平素的清朗, 變得冰冷銳利, “你把他帶來了?”
銀屏渾身顫抖, “是太子……逼我帶路的……他將門外的守衛殺了, 又讓我騙殿下……可是銀屏不會背叛殿下……”
蕭豫淺淺笑開, 彎下.身撫了撫她的發,“嗯,你做的很好。”
銀屏一呆, 滿臉通紅,“殿下……”
蕭豫輕輕道:“那麼, 這裡就沒你的事了。”他驀地擡腳一踹, 踹中了銀屏的心口, 只聽得銀屏悶哼一聲,往後摜摔而去, 狠狠地撞在了壁上,便跌伏在地一動不動。
旋即蕭豫猛地轉身,朝身後暗處拍出一掌,卻只聽得“啪”的一聲,那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掌, 竟被一人擋下了!
那藏身暗處之人見暴露了行藏, 便不再留手, 如狂風驟雨般朝蕭豫攻來, 招招直取要害, 毫不留餘地。蕭豫不敢怠慢,凝神拆解, 奈何對方武功較他更高,他竟不是對手,漸漸被逼得步步敗退。他眉頭緊擰,額上沁出微汗,嘴角卻是一勾,逸出一聲冷笑,“皇兄,別來無恙?”
暗處那人冷哼一聲,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現身,冷峻的容貌在搖曳的微光下越發顯得輪廓分明。
正是蕭晸。
兩人招式不停,打到緊要處,蕭豫微微咬牙,面上卻強笑道:“皇兄擱着好不容易搶到手的皇位不好好地死守着,反倒跑到這千里之外的承睿王府當起刺客,這嗜好真是……叫人意外。”
蕭晸低沉的嗓音在密牢之中響起,冷然如冰,“蕭豫,你何必盡說些嘲諷譏誚的言語?朕已如你所願前來,你大可不必惺惺作態。你也別叫朕皇兄,你的父親和兄弟,姓宗政,不姓蕭。”
聞言,蕭豫的眼中迸出殘狠暴怒的目光,手卻微微顫抖着。
蕭晸覷準機會,眸光一沉,倏地抓向蕭豫!
蕭豫正待後退,卻已被逼到了牆邊,進退兩難。他舉臂一格,蕭晸卻已兇狠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抵在牆上,一字一頓道:“瓔珞呢?”
蕭豫似乎怔了怔,卻立即反手擊向蕭晸,冷笑道:“你別妄想了。”
蕭晸大怒,一掌便要王蕭豫胸口拍下,驀地身後卻有一股勁風襲至,他只得生生撤回掌力,錯步避開。
是宗政玄夜。
他站在二人之間,姿態悠閒,笑意盈盈道:“君子動口,二位都是我承睿王府的貴客,何不坐下來用杯茶,好好談一談?”
蕭晸目光冷冷地望向宗政玄夜,冷哼一聲:“不必。朕到這兒不是來喝茶的。朕只問一句,朕的皇后呢?”
宗政玄夜笑道:“玄夜不敢怠慢了郎小姐,皇上儘可放心。”
蕭晸擰起了眉頭,目光狠戾,冷然道:“她在哪裡?”
宗政玄夜笑而不語,目光轉向了甬道盡頭那一扇拴着大鎖的門。他緩步上前,從懷中掏出一把鑰匙,插.入鎖孔。鑰匙轉動,那把精鋼大鎖應聲彈開。宗政玄夜推開了沉重的門,笑道:“請了。”
一股溼濡溫熱之氣從門後散出,只聽得水聲潺潺,蕭晸等人尚自狐疑,宗政玄夜卻不理他人,已當先走了進去。
誰也不知道這扇門後面有些什麼,更不知道宗政玄夜究竟想要做什麼。但是,他們不得不隨着宗政玄夜走進那扇門……
若這是一盤棋局,那麼,蕭晸、蕭豫、宗政千烈甚至是郎瓔珞,都是宗政玄夜的棋子,只能任由他擺佈。
蕭豫在這座密牢裡住了整整一月餘,那扇玄鐵門始終深鎖着。隔着門聽見那隱隱的水聲,他曾猜想過裡頭也許是浴池、也許是水庫……卻從未想過,會是眼前這番光景。
那水聲來自一汪深泉,山石堆砌,流水傾瀉,那是從府邸外引進來的溫泉水。泉水騰騰冒着熱氣,白霧嫋嫋,一室溫暖如春。深泉周邊遍植花木,鬱郁森森,隱約有極淡的暗香浮動,此番景緻卻沒有半分盎然的春意,反倒顯得死氣沉沉,無盡蕭索。
那卻不是衆人怔忡的原因。最叫人感到詭異的,是被一圈嬌豔欲滴紅色小花圍起來的那一具棺木。
比花朵還有殷紅如血的棺木。
從不曾見過這樣豔麗的棺木。在這極度靜謐的壞境之中,越發妖異。
蕭晸莫名不安起來。冷眼環視四下,不見有人。
“瓔珞!”
呼聲在室中迴盪,卻無人應答。
只見宗政玄夜緩緩走到那具紅色的棺木邊,踩上那些小花,伸出手輕輕撫摸着棺蓋。蕭晸心中一個咯噔——此處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就只剩下那具棺木了。
他心頭一震,咬牙道:“宗政玄夜,你要如何才肯放人,說!”
宗政玄夜一聲輕笑,搖了搖頭,“皇上少安毋躁,我可從未說過郎小姐在這裡。這棺木裡躺着的人,是我的母親。”
蕭晸默然,宗政千烈卻是一驚,失聲道:“你竟將你母親的屍骨……掘了出來!”
宗政玄夜眉眼俱是淡然,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是呀!若她被埋在土裡,暗無天日的,如何能見到是我怎麼替她報仇的?”
宗政千烈頓時語窒,末了,他閉了閉眼,道:“玄夜,當初,要不是我對你母親說那樣的話,她或許就不會自盡……是我害了你母親,你要向我報仇,我毫無怨言。但是,請你放過其他人。郎皇后是無辜的。”
宗政玄夜挑眉一笑,“放過?不,我誰也不會放過。這世間,沒有誰是無辜的。”
“宗政玄夜,你敢動她試試!”若不是死死抑住,蕭晸只怕已上前撕了他。但心中那股暴怒之氣卻“轟”的一聲直衝腦門,震得他有一絲暈眩。
宗政玄夜一下一下輕撫着棺木,只是盯着他們直笑,笑得妖嬈絕豔,叫人莫名心驚。
蕭晸越發疑惑。若按宗政玄夜所言,他是爲了替母親報仇,那該是他們姓宗政的事,又怎會牽扯上郎瓔珞?
難道是蕭豫爲了要挾他……
他望向進來以後始終沉默的蕭豫,卻見蕭豫無故變了臉色,驚愕地瞪着宗政玄夜,腳步虛浮,彷彿搖搖欲墜。
“宗政玄夜,你連我也暗算?”蕭豫像只受傷的野獸,怒吼一聲,欲往大門走去,卻狼狽地一個踉蹌,跌跪在地。
蕭晸一凜,立即反應過來,正要往門外躍去,卻猛地驚覺腳下虛軟,非但勁力半分也使不出來,適才隱隱發作的眩暈更是越甚,幾乎站立不穩。
一旁的宗政千烈亦是扶着他身側的樹木才勉強站立,瞭然地盯着宗政玄夜腳下的紅色小花,苦笑道:“是血曼陀羅……”
蕭晸循着宗政千烈的目光,只見被宗政玄夜踩爛的花朵滲出血紅的汁液,鼻間那股若有似無的奇異香氣彷彿也漸漸濃郁起來。
似曾相識的香氣,蕭晸一怔之間,記起那是宮變那日,蕭豫刺殺他時曾使用過的迷香。
看着蕭豫狼狽的模樣,他心中突然有一絲暢快。
蕭豫只怕還沒看出來,由始至終,宗政玄夜都不曾爲他所用,對宗政玄夜而言,蕭豫只是計劃中的一枚棋子,甚至是棄子……
他笑蕭豫的狼狽無知,也笑自己的愚蠢大意。
上一回他避過了這個迷香,這一回卻避不過。他算錯了一件事。他以爲宗政玄夜有求於他,不會對他動手,但是顯然,他低估了宗政玄夜的瘋狂。
蕭豫與宗政千烈相繼昏厥過去。在徹底失去意識以前,蕭晸聽見宗政玄夜輕輕淡淡的嗓音,似乎喃喃說着,“誰也不能阻攔我……紅葉不能,宗政千烈,你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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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門關。
下了大半天的大雪方在不久之前停下。玉門關守軍的副將紀磊立在城垛邊上,遠眺着西涼那一片廣袤的大地。森寒的夜色中,隱約可見兩匹駿馬急蹄疾馳,穿過玉門關,往狼城方向而去。
鎮守玉門關的兵馬大將軍繆慎然此刻就在其中一匹駿馬之上。另外一人,是個容色清妍秀麗的妙齡女子。繆將軍稱她爲夫人,待她禮遇有加,但紀副將不識得她。
紀副將最爲不解的是,繆將軍竟令他統帥全軍,自己卻與那來歷神秘的女子連夜趕往西涼狼城。
他無意間聽見他們的談話,他們似乎是要去狼城救一個人。
但是,究竟是誰,竟要勞駕繆將軍親自出馬營救?
“報!”
一名哨兵急步奔來,稟道:“紀將軍,谷大人到。”
紀副將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請谷大人稍候,我這便過去。”
當他再回頭時,那兩乘馬匹已然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他想起數個時辰以前,繆將軍急急將他找去,彼時,將軍的手中握着一封書函,神色凝重地告訴他,皇上親封的欽差谷大人很快便會押着糧草前來,而隨後而至的,還有大胤的十萬大軍。
不日,大胤與西涼又將再起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