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往事難憶

銀霜一般的月華清清淺淺的灑在芳兒的面上,隱隱綽綽。

這好像是自從他們大婚以來,第二次見面。第一次是在九月七號的洞房花燭夜,他匆匆挑起她的蓋頭,只留下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就再也不曾相見。太皇太后每次見了她總是關心的問着她在宮裡是否還住的習慣,吃的習慣。等到她乖巧的回答在宮裡一切都好時,太皇太后才滿意的點點頭,最後委婉的勸誡她皇上每天日理萬機,無暇光顧坤寧宮,叫她不要見怪。

其實,她真的好想告訴太皇太后,皇上不來她纔開心呢!坤寧宮是她一個人的地盤,沒人打擾,雖然不似家裡那般隨心所欲,但好歹是這偌大的皇宮中難得的可以讓她感到放鬆的一片淨土。可是看着太皇太后那張洋溢着慈愛的笑臉,她實在無法說出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只好善解人意的對着太皇太后道,皇上每天憂國憂民,她做爲皇后理應理解,絕對不會有任何抱怨的。樂得太皇太后總是誇獎芳兒是個賢惠的好孫媳,最後以一大堆賞賜告終。

“擡起頭來!”看着跪在地上的芳兒,玄燁沒來由的心裡一股煩躁閃過,冷聲吩咐着。

帝后大婚,按照祖宗規矩,皇上至少應該留在坤寧宮一個月,以向天下臣民彰顯帝后和諧。可是等到他揭開蓋頭的那一刻,看着她那邊平靜無波的臉,再也沒有留下來的任何興致,無關任何緣由,就是感覺到厭惡,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厭惡。

“玄燁啊!哀家知道你的心思,可是赫舍里氏她是索尼的孫女。索尼他位高權重,是你親政路上不可缺少的助力。要是讓他知道自己的孫女在皇宮中過的不好,不知又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呢?這一個月來,哀家從來沒有強迫過你,就是怕你走你皇阿瑪的後塵。”說到這裡孝莊太皇太后已經泣不成聲。

孝莊的兒子順治皇帝因爲董鄂妃的緣故,最後和孝莊母子反目,這麼多年來,雖然已經很少聽孝莊太皇太后提過,但玄燁知道這是他皇瑪嬤心中永遠無法言說的痛,也是他永遠無法忘記的灰色記憶。

當時整個皇宮裡,皇阿瑪的眼裡除了董鄂妃再沒有他人。董鄂妃的兒子剛生下來,皇阿瑪就要封他爲太子,要不是皇瑪嬤及時阻止,不知又會在這和後宮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朝堂掀起怎樣的驚天巨浪。

那個年代他記得最多的是額娘每天以淚洗面,總是在無人的地方像瘋子一樣輕聲詛咒着董鄂妃是賤人。而他最多的時刻總是和皇兄福全,還有弟弟常寧和隆禧呆在皇瑪嬤的慈寧宮裡讀書寫字。其實在那個時刻,他是不知道傷心和難過的,因爲除了董鄂妃生的兒子還小,其他活着的幾個兄弟總能在一塊讀書習字,皇瑪嬤總是說皇阿瑪忙所以沒有時間來看他們,因此他相信了,因爲在一塊的衆兄弟確實沒有哪一個可以受到皇阿瑪的特別對待,心裡平衡一下也就放開了。唯一不理解的恐怕是額娘爲什麼每天要像個怨婦一樣抱怨的不停。

直到有一天聽說董鄂妃的兒子他的六弟生病了,他們兄弟幾個結伴而行來到景陽宮去看六弟,希望六弟可以好起來。可是他看到了什麼?他的皇阿瑪微笑着抱着他的六弟,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慈愛,董鄂妃在旁邊笑的溫柔,整個身形洋溢着母性的光輝。等他們請安完畢之後,皇阿瑪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只是道了聲起就不理不睬。

自那以後,他才知道他的皇阿瑪是忙,但絕對不是忙的連看兒子的時間都沒有。他的皇阿瑪也不是沒有慈父之心,只是那滿腔的父愛都給了董鄂妃的兒子罷了!

那天從景陽宮回來,他再也沒有在他的皇瑪嬤面前提過皇阿瑪半句,只是把更多的時間用在了讀書寫字上。那時候每每讀書寫字總是到廢寢忘食的地步,甚至有一天學習到吐血卻不自知,被身邊的奴才告知孝莊太后時,才被告誡以後要是讀書絕對不能那樣了!

他只是笑着答應孝莊太后,卻從未有將她的告誡放到心裡。那個年紀本應最是調皮搗蛋的時候,可是對於他來說恐怕只有那些詩書典籍可以慰藉獨孤的靈魂。

後來聽宮人們說他的六弟去了,皇阿瑪和董鄂妃悲痛欲絕。他聽過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場面性的說道,“六弟要是看見皇阿瑪和董額娘這麼傷心的話,心裡也會難過的。”其實他的心裡還是開心的。自從第一次見面他就深深的嫉恨上了那個還在襁褓中卻能夠奪得皇阿瑪所有寵愛的小孩。忽然間聽到他就這麼去了,幸災樂禍還是有的。可是他深切的明白在這宮裡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再後來,終於因爲不捨晝夜的讀書,年幼的身子再也無法支撐病倒了。經過太醫整治才知道自己是得了天花。當時董鄂妃因着兒子的病逝,也逐漸病入膏肓。皇阿瑪所有的心思都撲在董鄂妃身上,太醫院所有的醫生被招到了景陽宮爲董鄂妃看診。有誰會記得有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也已經病得不清了!

孝莊文皇太后連夜命玄燁的奶嬤嬤曹氏帶他出宮避逗,索尼的長子葛布拉做爲領侍衛大臣,被孝莊下令護送玄燁。當時的玄燁每天都睡的昏昏沉沉的,以爲自己就那樣死掉了。卻不想,到最後竟然奇蹟般的好了起來!記得自己避逗的那個院子當時被侍衛圍得水泄不通,有一天自己一個人呆在屋子裡實在悶得慌,就央求嬤嬤讓他到院子裡玩!嬤嬤實在不放心,最後禁不住他的央求,心想現下已經好了許多,就允了他在院子裡小玩一會兒!

當時的自己欣喜異常,畢竟有好幾天沒有呼吸新鮮空氣了,歡呼雀躍的跑到院子裡,卻不想看到一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辮,被葛布拉抱在懷裡,不停的嚷嚷道,“阿瑪,我要那個梨子!快走,快走,我們去摘下來!”那“驕縱”的語氣,怎麼聽怎麼令人厭惡!

葛布拉帶着寵溺的微笑抱着女兒像着東邊的那棵大梨樹走去,卻不想湊巧碰見出來的玄燁,趕緊走到玄燁身邊請安道“奴才叩見三阿哥,不知三阿哥可是大好了?”

不知怎麼的,看見葛布拉懷裡的女兒,總是讓玄燁想起那被自己皇阿瑪捧在手心的六弟,厭惡的瞥了一眼,就道了聲“起”,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話。

葛布拉也不見怪,只道是小孩子而已。抱着女兒繼續向着那顆大梨樹走去,卻不料自己女兒輕飄飄的一句,“阿瑪。三阿哥出宮在外沒有阿瑪和額娘陪伴,實在太可憐了!”嚇得葛布拉趕緊堵住了女兒的嘴巴,誰不知道三阿哥在宮裡不受寵。等到他回過頭去,才發現三阿哥早已走遠了,才鬆了口氣。

就是再不受寵,那也是皇家的孩子,容不得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說三道四,自己的女兒年幼無知,口無遮攔,萬一惹禍上身怎麼辦。他不知道的是那些話一字不差的傳進了玄燁的耳朵,當時玄燁只是憤憤的攥緊了手,沒有說任何話,但是直到病好回宮都再沒有到院子裡去玩過。

當時奶嬤嬤曹氏直道三阿哥懂事,卻不知箇中緣由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今天早上他的皇瑪嬤把他叫到了慈寧宮,拐彎抹角的說了一大堆,最後才談到要他有時間去坤寧宮坐坐。其實,他真的不想去,可是他的皇瑪嬤提到了皇阿瑪,他是真心的不想再讓皇瑪嬤傷心了,就勉強答應了下來。

晚上用過膳食,就乘着玉攆來到了坤寧宮。卻不想,坤寧宮的奴才都道皇后娘娘出去散步了,卻不知道去了哪?於是他就耐心的坐在坤寧宮等着,今天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來到坤寧宮,要是不見一面,以表達他的關愛,要是皇瑪嬤知道不知該怎麼樣的傷心呢?

卻不想,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

“臣妾叩見皇上!”芳兒聽見皇上的吩咐,養着脖子等了半天,愣是見皇上眼光望着前方沒有任何言語,只好難受的動了動,忍不住出聲對着玄燁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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