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
正朝了牌樓上的紅燈籠連聲陪罪,說着悄悄話的孫老爺子,一見胡麻帶人來到了自己身前,頓時嚇了一跳,滿臉警惕。
他倒是不怕胡麻,畢竟入谷之後,他除了跟着叫了幾嗓子,其實就沒怎麼動手,一身本事,也沒咋使出來,這會子無論對上誰,那都是有的斗的。
可是他怕這紅燈籠。
紅燈娘娘的名頭,他以前就聽過,只是不在一州,也沒什麼交際,別人說的再厲害,他也不當回事,尋思充其量不過是鬥贏了青衣惡鬼,建了個廟,小小案神,有何出奇?
入府的守歲,那也是守歲老爺,對這等邪祟自然要敬着,但不必卑躬屈膝。
可如今卻不一樣了,他是親眼見到了紅燈娘娘的手段,人家降臨一絲法力,便可以驅走蓮花聖母,重創巫寨邪神,這是何等的法力啊?
若是這紅燈會的小管事趁了這個機會,借來紅燈娘娘孃的法力與自己爲難,那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老爺子不必着慌。”
胡麻卻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咱家紅燈娘娘不是得理不饒人的,她只是煩人沒有規矩,早先你們招呼都不打一聲,便進了咱們這礦上搗亂,讓你們吃個虧是應該的。”
“但既然誤會解開了,大家又都是守歲一脈,又何必得理不饒人呢?”
“……”
說着胡麻說話客氣,而且禮數周到,這位孫老爺子,才略略放心,仔細打量了胡麻一眼,道:“好個小子,我聽人講,你師傅是老陰山的週二爺?”
“得有多大本事,才能教出你這樣的徒弟來……不你又怎麼稱呼?”
“……”
胡麻聽着他這話,便笑着點了下頭,道:“我姓胡,是咱們紅燈會的管事。”
“名號倒不重要,咱就是替娘娘辦事的,老人家若不服氣,儘管到明州來找就是,咱紅燈會裡要人有人,定是能接着老人家的。”
“……”
“嘿,說什麼服氣不服氣?”
那鐵橋孫三爺忽地嘿一聲笑,搖了搖頭,道:“都是教裡的人辦事,又不是私人恩怨,小胡掌櫃,老夫記着你今天賣的面子了,以後還你。”
胡麻笑道:“老先生客氣以後若有機會,隨時指教。”
孫老先生直到這會,也才終於放心了下來,轉過了身,忙忙的去查看跟自己一道來的幾人傷勢,卻是忍不住臉色微沉。
那位一錢教法王,被蓮花聖母強行降下來的法身,侵蝕了太多氣血性命,如今白髮蒼蒼,倒像是老了二十歲,便是救了回來,也怕是沒有幾年的活頭了。
而自己的那些徒子徒孫,除了道行深些的莊二昌,如今還剩了口氣,其他人卻是已經被蠱蜂咬得渾身都是窟窿,早就死的不能再死。
這一趟過來,可謂是吃了大虧,但心裡的恨意,卻大多都只在那羣巫人身上,對這礦上知禮數,敬前輩的血食幫管事,卻是提不起這抱怨來。
一手抓起了那位半死不活,失了一身法力的法王,一手拎起了昏死的莊二昌來,竟是轉身便向谷外走去。
胡麻看他走的乾脆,也有些新鮮,忽然道:“老爺子,莊礦首緩過這口氣來,還得讓他回來一趟,交接一下這礦上的賬目,回頭咱們娘娘問起來,我還得跟上面的人銷賬呢……”
“……”
“曉得!”
那孫老爺子頭也不回,悶悶的道:“他不來我打斷他一條腿!”
“誒,這就走了?”
看着這位孫老爺子也走的利索,場間諸人,皆面面相覷,倒是有些難以置信。
“會裡的事是會裡的事,傳承裡有傳承裡的交情。”
胡麻搖了下頭,道:“他爲了一錢教來搶屍陀,咱們爲了紅燈娘娘,要護着寶貝,那都是公事,哪有什麼私人恩怨?”
其實心裡也是鬆了口氣,要論起來,這整個事情裡,心裡最忌憚的,其實還是這老守歲,他似乎使了某種入府層次的絕活,渾身煞氣滾滾,青面獠牙,當真嚇人。
只是他沒找準自己的定位,不知道該衝在前頭,還是跟在後頭,也摸不清底細,被紅燈娘娘的法力嚇到了,不敢使出這一身真本事來拼命。
事實上,若真是他發了狂,借了這身法力在這礦上殺人作亂,那不管是誰,都會頭疼着呢……
心裡一邊想着,卻也擺了擺手,轉過身來,眼神看向了那纏着紅布的礦脈,神色並未放鬆,向身邊的老算盤道:“老哥,那礦脈裡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情況?”
“你不說自己啥都懂?該給說說了吧?”
“……”
“我?”
老算盤都懵了一下,心想自己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伱呢,比如你剛剛怎麼能硬接下那位入府老守歲的一掌,怎麼能一刀便將那附身的堂上客給逼了出來,甚至嚇跑了?
可是感受到了胡麻身上的急迫,他卻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急忙道:“我老人家這輩子見識的事確實不少,但這情況可怎麼說啊……” “我只知道,這羣巫人,拜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巫神,真正的巫神,是受過冊封的,而他們這一支,因爲摻與過當年上京大祭壇的事情,受了罪過,被原本的族人流放,纔到了這裡。”
“真正的巫神是受過冊封的,不會庇佑他們這種獲罪之人……”
“……”
“又是一個受了上京大祭壇事件影響部族?倒是與洞子李家的境遇有些像……”
胡麻心裡也微微一動,暗自琢磨着,慢慢道:“那倘若巫神並不會庇佑他們,他們這般虔誠供奉着的又是什麼?”
剛剛交手,他也覺得,外面被巫人請來的,似乎與自己見過的邪祟與堂上客都不同,形容不出的怪異。
“或許是某種邪祟,趁了他們族人六神無主,伺機以巫神自居,騙取香火祭品……”
老算盤也明顯有些遲疑,慢慢說着,忽地有些驚悚:“甚至,就只是因爲黑太歲吃多了,腦子變得不正常,自己造出了一個什麼不知名的東西……”
聽着老算盤滿是疑慮的話,胡麻也忽地像是想到了什麼,細細琢磨:外面被請來的,不是巫神,而是這一支吃多了太歲血肉的巫人,憑空幻想出來的東西……
但若真的只是憑空幻想,這東西不該有意志的,起碼不該有超出了巫人祈禱範圍之外的明確目的!
可外面那個,分明便有,它甚至有明確的旨意,要借用礦脈裡的東西,來到人間……
那這意志……
他心裡豁地一驚:“這意志來自於太歲老爺?”
想到了這個問題,再聯想到了自己吸取黑太歲血氣時,腦海裡產生的那些混亂信息,胡麻深吸了一口氣,意識到了某種可怕的問題:
‘我剛剛難道是與太歲老爺交了手?’
‘……’
“這些事情,都太難猜測了……”
而在胡麻想着時,老算盤也低低嘆了一聲,道:“愈是厲害的堂上客,冊封神,便愈是不喜歡血食礦,或者說……它們是本能的害怕。”
“連我們會裡的紅燈娘娘,都是不肯隨便被請到血食礦上來的,更何況比紅燈娘娘厲害的?”
“但是,偏偏又有一些血食,是它們離不開的,而且,可以無形之中造就更厲害的邪祟,更有一些,對他們充滿了吸引力……”
“……”
“既被吸引,又本能的害怕?”
胡麻捕捉到了這話裡的重點,深深向了那兀自被紅布封了起來的礦脈,低低的說道:“那麼,他們都在搶的……似乎叫什麼屍陀……又究竟是什麼東西?”
“正是這點子讓我感覺有些奇怪……”
老算盤頓了頓,低聲道:“他們說的,好像跟我瞭解的不太一樣,如果這真是二十多年前上京那批人爭奪的東西,這……怎會出現在這裡?”
“嗯?”
聽着老算盤這樣說,胡麻也不由得一驚,轉頭看了他一眼。
上京大祭壇,自己早先從洞子李家,就聽說過了,但當時的洞子李家,不是說那場大祭壇,是爲了搞明白太歲老爺的來龍去脈才設的麼?
當然,後來又聽山君前輩說過似乎那場大祭壇,又與上一代的轉生者,大賢良師有關……
如今,又加上了礦脈裡面的玩意兒?
想到了這老算盤平日裡時不時不靠譜的表現,他這眼神裡,也不由帶了狐疑,卻是唬的老算盤慌忙道:“別瞧我,我可不打包票,我就是聽別人怎麼說,怎麼告訴你罷了……”
胡麻道:“爲啥別人都沒聽說,偏就你聽說了?”
話裡的懷疑已經毫不隱藏。
老算盤一聽,卻是直接瞪了眼:“知道我進紅燈會當供奉之前,是幹什麼的不?”
“爲了討生活,我老人家可是走街串巷說過書的,不多聽聽這些奇傳秘聞,閨房花邊,哪有本事從那些茶客手裡哄賞錢?”
“臥槽……”
本來一臉懷疑這老算盤有問題的胡麻,都懵住了:“他這回答,竟外的合理啊……”
心裡也是低低的一嘆,見周圍人都看着自己,那邊的礦脈,縱是談論再多,一直放在那裡,也不是回事啊……
於是心一橫,道:“大同,去拿鏟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