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家訓》中有一句話叫做:不自決處,問之。丁晉不是一個固執、倔強的人,既然在這件有關自己前途的大事上無法抉擇,他便欲求教他人。?
摯友韓泰是個很好的人選,聽了丁晉的猶豫,他笑道:“此事,吾也正想找弟詳談。三郎,在作出選擇前,你必須知道自己的志向是什麼,如果只欲求得安穩舒逸職務,那麼某可以幫你走動一二,或可外放做一大、中縣君,在此位上耽擱數年乃至十數年,然後再圖調任遷轉;而如果弟志器遠大、氣量恢弘,某不欲害你,實話爲之,朝堂之上才爲正道,稀少有聽說不在中央爲官,而遷命地方大員甚或一部侍郎者,此乃封侯拜相必經之路爾。弟現在雖暫侯卑瑣之官,安知不是將來一飛沖天之蓄勢也?”?
丁晉聽後,感激地點點頭,心中有所思量,然後就此事,又詢問了自己兩位“座師”的意見。杜黃裳的建議很簡短:一切由自己心意決斷。?
他認爲沒有誰比丁晉自己更清楚適合做什麼樣的工作,又能在什麼樣的工作上發揮出什麼樣的能力,所以別人的意見只會爲丁晉造成干擾,因此,具體選擇還是由他自己仔細思量後決定,如果需要幫忙走動關係,他可以試着發動自己的人脈網。?
杜黃裳這樣說,其實也是看重丁晉的能力,如果換成一個庸官,即便關係再好,他也不會幫忙。?
拜訪竇昭時,竇昭並沒有將他之所以得授“都事官”的幕後情由告訴他。竇昭是個愛惜羽毛的人。在這件事情上,他出動老臉都沒有幫上多大忙,講出來,並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竇昭在此事上地建議,要遠比杜黃裳明確,他認爲丁晉年輕,有資本在這個位置上鍛鍊數年。這熬的不是“資歷”,而是“能力”,竇昭認爲,丁晉在基層政府的工作經驗確實很豐富。但中央部門的工作和地方完全是兩碼事,如果丁晉希望以後在仕途上能進一步發展,中央部門的工作經驗是絕對少不了的。其實他的這種意思和韓泰的意見差不多,不過又從“工作經驗”方面解釋了一番。?
無“資歷”。也無“經驗”,有沒有人照樣升官發財呢,有,當然有!不過那不是咱平頭老百姓玩的高難度動作。不要嫉妒那些有背景的“高人”或者被天子、宰相看中地“得意者”,人家那需要實力,即便是“狗屎運氣”,那也是實力的一種。?
比如,和丁晉同期考中進士的狀元陶翼,一做官便在中央核心部門,整日伺候的不是天子就是宰相,只要人不傻不倔,想不步步高昇都難。聽韓泰等人說,此子已升任專爲天子書寫詔旨地“翰林學士”之尊。?
翰林學士是什麼?那幾乎已成了宰相的後備資源,只要小心地熬幾年資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也不再是夢想般遙不可及。?
得了幾位師友地忠告。丁晉浮躁地心。終於安靜下來。他雖然平日顯得很沉穩老練。但畢竟還是一位年輕人。遇到大事難免心浮氣躁。而能這樣很快平穩下來作出決定。說明他已經有了很大地成長。?
作出決定後。丁晉便邀了楊如月開始找房子。兩人整日奔波在長安城地街道里坊、大街小巷中。連續看了幾處宅子。不是不滿意房子地情況。就是價錢太貴。有些心疼。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宅子環境不錯。租錢還便宜。結果一問。這處小宅子裡。現在還有七八戶平民租住着。如果自己租下。這幾戶人家就得被趕地出門。看着院中幾個小孩子眼中露出戒備憤恨地神色。丁晉終於還是狠不下心腸。?
這幾日。丁晉也見識了長安城繁華背景下。一些窮困市民和破產農民地悽慘生活。在城市地發展和繁華中。這些家庭。因爲各種各樣地原因。一步步被剝奪走了房子和田地。成爲受人鄙視地“破落戶”。但他們又無法離開這座城市生活。只得一家數口租住別人地宅子生活。而通常這樣地宅院。總是擁擠着數戶乃至數十戶人家居住。?
這還算是破落戶中不錯地家庭。更有甚者。只得在城牆下面地偏僻之地。或者城外空野之地。搭建茅草屋安置家人。然後。或靠給人做奴僕。或做些手工營生。來維持生活。?
又尋了兩日。終於還是託楊如月這個地頭蛇地福。找到了一處還算滿意地小宅子。這是一個四合院爲主格調地宅子。在坐北朝南地四合院地正中軸線上。分別是南向地大門、中堂、後院和寢房。堂屋爲三間二架。東西兩邊地廂房由廊屋組成。這種形式地宅子。本來後院應該有些假山、小亭、樹木之類地裝飾物。還應有馬廄圍欄等等。不過這個小小地宅子統統沒有。雖然少了些景色、多了些不方便。但是租金自然便宜了下來。?
那個一臉狡猾、唾沫飛濺地“牙人”(說合買賣地中間人)。似乎生怕兩位貴人嫌棄宅子簡陋而買賣泡湯。於是竭盡所能地吹噓這座宅子如何如何好。附近地風水如何如何佳。周圍地鄰居怎麼怎麼和睦。其實他只不過是個撮合買賣地中間人。這個宅子別說他一天沒住過。即便周圍地鄰居。他見到過地也沒幾個。不過這個人確實是十分機靈。很快他便發覺似乎是“正主”地丁晉。猶豫不決地是宅子裡沒有馬廄。於是笑笑道:“貴人。這個無妨。周圍鄰家在坊門西場建有雞舍羊圈。貴人如有駿馬。大可以將它放於此處。小人自會和坊司說明。一月交幾十文錢便可行得。”?
“牙人”的措辭,讓丁晉有些不太放心,馬匹放在宅外不會被人偷竊嗎?於是,他目光朝向楊如月詢問他的意見,楊如月笑笑,向對這種平民裡坊不太熟悉的友人解釋道:“三郎且放寬心吧。此等裡坊,因住着衆多市井小民,於是爲方便計,大家往往協商好後,在坊門內空餘之地,建有雞舍或者豬窩等雜物場,這雜物場由鋪兵壯士看守,每家按月出一筆小錢慰勞壯士,你的馬兒放置此處,絕對不慮被歹人牽走,不過可要記得按時餵飽牲口,壯士們可不會爲你操心此事。”?
丁晉聞言,點頭微笑,既然這最後一件顧慮的事也能解決,那麼就定了此處吧,雖然,這處宅子還有許多不滿意的地方,比如離皇城尚書省較遠,上班時間匆促;周圍又多住貧民遊手之徒,丁晉雖無嫌棄厭惡之意,但實事求是地說,深一層的意思就是治安、環境不好,他有些擔心家中的嬌妻幼子,不過幸好有丁翼在家,過幾日姐夫和二哥也會來到,這樣擔心便少了許多。?
唯一比較滿意,也是讓他下定決心的,當然還是宅子還算不錯,比較起租金來,確實算很不錯的房子,在長安城能以這樣的價格租下獨門小宅院,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了。?
宅子是在離西城延平門很近的“懷遠坊”,以內城、皇城爲城市中心的話,這裡就屬於邊遠地帶。不過還好,懷遠坊附近還算熱鬧,它緊靠着長安兩市中的“西市”,市就是市集,坊居人,市貿易,這裡是長安城最大的兩個公共集市之一,每天商販雲集,人來人往,居住在“懷遠坊”中,既能得鬧市之便利,又能鬧中取靜,大可學一下賢人之“於喧譁中取心靜”的高雅行徑。?
“懷遠坊”東門而出便是寬闊繁華的光化門大街,而丁晉所租的宅子剛好又是緊挨着大街而建,每日出入倒是方便,遺憾得是按照長安城“城市規劃局”的規定:各個坊區是封閉型的,臨着大街的圍牆和房屋的牆壁上不準開門開窗。“徵元”二年五月,周莊宗專門下了一道詔令,指出“諸坊市街曲,有侵街打牆,連檐造舍等,無論貴賤,先處分一切不許,並令拆毀。委(京兆尹)李勉常加勾當,如有犯者,科違敕罪,兼顧重罰。”在這道詔令中“科違敕罪”的意思是這種違犯規劃亂搭亂建的行爲,要按照違犯皇帝敕令的罪名加以處罰。?
不過後來這種禁令漸變鬆弛,到先皇念宗繼位的時候,有權勢的人家往往會在臨街的小樓上開窗戶,起名叫“看街樓”,結果,人們各自效仿,很快便在長安城的幾十條大街上,出現了數之不清的小孔小窗,天氣晴朗、陽光明媚的時候,往往可以看到一些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依窗暇思,惹了無數輕薄人士傻呆呆地站在大街上不動。?
及至後來念宗任用“酷吏”丘度爲御史後,這種行爲開始收斂,有權勢的人家也開始有所顧忌,到幾年前丘度終於成爲御史大夫後,在職的宰相和曾經擔任過宰相的官員都用泥封住了看街樓上的窗戶,以免遭到那條“瘋狗”的彈劾,此種景況,從此就從長安城消失了。?
當然,這些“八卦”之事,自然是楊如月告知丁晉,最後,他還很遺憾地嘆道如果沒有這個禁令,他肯定會請求丁晉將宅子鑿出窗戶,那麼他就可以每天從窗口看西市中的無限美好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