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的“歸途”酒館已是墳場。
門外細雨漸大,水珠連成一片,夾雜在颼颼寒風中,沒頭沒腦地在空中亂竄,撞擊在酒館殘舊的木門上,帶起刺耳的吱呀聲,在寂靜的深夜遙遙地迴盪着。
酒館的燈火早已全滅,黑成一塊,莫名的森寒充斥着整個空氣。
店內狼藉一片。
碎裂的碗盤與桌椅散了一地,僵直的屍體用各種詭異的姿勢展示着人體關節的靈活。
死過人的地方總歸和舒適是扯不上任何干系的。
但此時酒館裡偏偏出現了一條異常舒適的紅色地毯。
厚實而柔軟的毛毯。
任誰看到都想踩一腳又怕對其稍有損傷。
這樣一塊地毯,就從那個被聖騎士撞出的大洞裡,無聲地向着酒館的橡木櫃臺緩緩延伸。
靈動的紅毯如血潮一般流來,但在陰沉死寂的酒館中卻顯得沉靜而悶默。
隨着地毯的靠近,那妖豔鮮紅愈發襯得櫃檯質樸而老舊。
就在紅毯伸展到櫃檯的一剎,酒櫃上一隻缺口的赭色殘舊瓷碗猛地掉落,帶着殘酒急速砸向紅毯的前部邊緣。
似是不願被殘酒污穢,又似乎被瓷碗的掉落而驚嚇,紅毯猛地止住了伸展動作,順勢又稍稍向着外部後撤了少許。
瓷碗落地。
碎片四散的同時,殘酒飛濺而出,在紅毯與酒櫃之間畫出了一道清晰的水痕。
突現的紅毯不再有任何舉動,只是靜靜地匍匐在地面。
似乎還帶着一點說不出的央求與哀愁。
空氣在寂靜中凝滯着。
良久。
從雷雨中傳來一聲哀怨的輕嘆。
隨着嘆息之聲嫋嫋,紅毯如來時一般,帶着高貴和優雅,緩緩地向後離開。
那紅毯退開後的地面清晰的留下血紅色的子句。
“死亡將至。”
妖豔鮮紅的大字懸浮在地上,發出瑩瑩的光芒,隨着時間的推移,光芒逐漸黯淡,而酒館也隨之徹底地陷入了死域。
……
再久的黑暗也總會過去,再大的雷雨也終將止息。
隨着陽光破開烏雲,金色鋪滿大地,沐雨之後的森林愈發的蒼翠,不知名的鳥鳴驚破清晨的寧靜,生機和活力再次充盈了初夏的叢林。
老比爾的酒館清晨又迎來了新的客人。
“嘿!老比爾,生意上門了!!”
“我們進來了啊……”
木門的吱呀聲後便是一陣靜默。
這也難怪。
任誰看到五條雄壯的**大漢擁睡在一起,唯一可以擺出來的表情恐怕也只剩抽搐。
“艹,沃特,你們在搞什麼?!!”
一陣吵嚷後,新來的客人手忙腳亂地把盔甲什麼的捆在沃特等五人身上,擋住他們的要害部位,然後找到些燒酒給他們一人一口灌進去。
燒酒入腹。
在熟悉的灼燒感的刺激下,沃特虛弱地睜開銅鈴牛眼。
“呃……我還活着?”
褐發大漢揉着油皮發亮的額頭痛苦地**着。
邊上的幾個人互望一眼後,其中一人惋惜地拍拍沃特的肩頭,沉痛地說道:“相信我,兄弟,你會想死的。”
“嗯?”
沃特不解地看着他,隨後一陣涼意襲遍全身,看看擋住自己下身的金屬圓盾,再看看躺在自己身邊的幾個弟兄,沃特猛然醒悟過來。
“我怎麼沒死?”
這是沃特昏倒前最後一個念頭。
地龍傭兵團的沃特,和他的五個兄弟在比爾酒館雨夜羣P的消息不脛而走。
對於八卦和留言,人們總是十分樂意幫忙擴散。
至於真相。
酒館中留下的除了蒼老的比爾和那名弱不禁風的竹笠青年外,沃特他們根本沒找到別的證人或者證據。
就連那面被撞出大洞的木牆現在也是光整平滑,甚至其上的青苔與腐痕都沒有任何的破損。
“難道我真的喝多了?”
“對了!還有比爾和那個戴竹笠的小子。”
老比爾一臉的無奈:“我哪兒知道許多?幾位好漢後來倒是有幾波客人,但是小老兒早早的就不省人事,實在不知道後來的經過
竹笠青年更是無知,帶着一臉的懦弱害怕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氣惱地把竹笠青年丟到一邊,沃特空張着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強大神秘的黑袍老人,落荒而逃的騎士,聖教通緝的逃犯,死去的摩撒教徒……怎麼聽怎麼荒謬。
就憑你們這點能耐,遇上這些人,連骨灰都不會留下,就算是真的,那……此事到此爲止!
帶着深及頰骨傷痕的地龍傭兵團團長用顫抖的聲音給出了最後結論。
沃特啞口無言,立刻領會團長的意圖,就算他證明真相,那也最好祈禱別人不要找他的麻煩,他又能幹什麼?
與其真丟了性命,還不如忍氣吞聲就此作罷。
於是,本該是神秘詭譎的雨夜殺戮變成了桃色迷亂的風月謠言。
更有好事者衝着沃特等人緊俏的臀部吹着響亮的口哨。
“呵呵,有空常來。”
看着被簇擁而去的沃特等人,老比爾駐倚在門口,蒼老的面容露出和善的笑容。
聽到這句邀請,沃特五人都是一個激靈,帶着一羣人走得愈發的快了。
待一羣人走遠,老比爾悠然轉身,踱着小方步回到店裡。
而古舊的方桌上,一隻淨潔而有力的手正將清洌的醇酒正從一個暖玉瓶中傾入一方墨晶酒盞中。
“前輩,請!”
青年已將竹笠摘下,露出年輕的面容和一頭青黑的長髮。
懦弱與畏懼已無法在這張臉上尋到半點,洋溢着的唯有自信和勇敢,似乎世上再無任何事能夠難住他。
面對着青年緩緩坐下,老比爾慢慢淺酌一口,慨然而嘆:“好酒, 寒池泉釀,永遠帶着鐵與火般的濃烈,小子,老朽很久沒喝到這麼對口的酒了。 嘖……只可惜有酒無菜。”
青年笑笑,雙手奇蹟般變出一團鮮肉,隨手一揚,將之拋向空中。
就在鮮肉騰空的一瞬,四團火紅的光團自青年手中浮出,迅捷地沒入鮮肉中。
而鮮肉落下時,桌面已然結出了一隻木藤的餐盤。
少頃,熱氣升騰,肉香四溢。
“前輩,請。”
老比爾讚歎一聲,木叉順手一劃,油脂橫溢的肉塊頓時飛起一片,串在木叉前端。
一口嚥下,再抿一口醇酒,老比爾閉上眼,默然良久。
“不錯,不錯。俗人只知道地行龍的兇暴,和魔晶珍貴,卻從不知道它的後腳肌的非一般的嫩滑。小子,看不出你也算有心人了。”
“前輩滿意就好。”
酒肉在手,老比爾大快朵頤,渾然不管對方,自斟自飲,直至瓶空肉無方纔一個響嗝結束了用餐。
而青年人則不發一言,只是一直爲其斟酒。
老比爾眼角含着笑意,欣賞地看着面前的青年,頷首道:“小子,剛纔那個叫沃特的傢伙那樣對你,你沒後悔過救下他?”
青年笑笑:“就算我不出手,難道前輩不會出手救他麼?他對前輩未必更客氣吧?”
老比爾搖頭道:“我已經老了,早就沒了追究無禮的這份火氣,就算是他,那也是一條性命。”
“他們也是用命換生活的人,卻不知就算是在這片叢林,人一樣比魔獸更爲兇險。”
稍作停頓,老比爾問道:“那你呢?小子,你不是普通的傢伙,你來這個小鎮幹什麼?”
青年微笑道:“本來沒什麼事,只是順道路過而已。不過既然經歷了這麼有趣的一個晚上,總是要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老比爾微醺的臉龐微微泛起潮紅,嘿然一笑:“我覺得你是個好小子,喏,接着!”
一塊黝黑的石塊從老比爾的懷中飛出,直直地跌入青年的手中。
“如果是別人,或求財,或求名,那你呢?一個得罪光明聖教,被全大陸通緝的逃犯,對事情完全不瞭解的人,冒這樣的生命危險去幹什麼?”
帶着迷離的眼神,老比爾傻傻笑問着。
言罷,不待青年回答,老比爾的頭便已重重地跌落在木桌上,不消一會兒,沉沉的鼾聲從桌下傳出。
看着趴在桌面上不知真假的老比爾,青年苦笑着將揀起邊上的竹笠戴在頭上,立時將面容擋在一片陰影之中。
“趕緊追上去,居然有人冒充我們,我等不及看看那個傢伙是什麼東西了。”
一串清悅的童音自青年頭上的竹笠中傳出,仔細看,一張略帶頑皮的可愛小臉隱隱浮現。
“呵呵,你說走,那就走吧,老大。”
“謝謝前輩,而我們……只是無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