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陽村確實不小,因爲連帶着大龍山十八峰都是它的轄區。
龍陽村也確實不大,從村東頭到村西頭也就一公里路的距離。
整整一百零八戶人家,一個下午就傳遍了李家康回來當村支部書記的事。
這樣的一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震到了所有的人。
原本以爲這個龍陽村裡走出來的唯一一個大學生能夠有一番作爲,能夠爲家鄉增光。
尤其是聽說被推薦到了江南省財政廳去工作。
所有的人都以爲李家康會飛黃騰達了。
可哪曾料到這樣的一個有着大好前程的天之驕子居然放着金飯碗不要,直接跳到了米糠裡,摔到了豬攔裡。
冷嘲,熱諷,冷眼,旁觀,所有的焦點全都聚集到了李家康身上,成爲了龍陽村這一天津津樂道的話題。
傍晚時分。
天邊的火燒雲一躍千里,紅通通的一片,家門口對面的大龍山上漫山遍野的樹木在夕陽的照射下,彷彿染上了一身淡金色的綵衣,分外妖嬈。
遠遠的,李家康看見李一拖着那瘦削佝僂的身板走在田間的小道上,腰間掛着伴隨了他幾十年的青色勞動布旱菸袋不住的搖晃。
等李一走到近頭,能夠看見那黝黑的臉膛已經乾枯失去了水分,像一張拉糙的樹皮,花白的頭髮證明這個年僅四十五歲的中年人在經歷了歲月的滄桑以後,已經未老先衰了。
看着在門口倚坐的李家康,李一併沒有言語,只是提起腰間的旱菸袋遞了過去。
從來不吸菸的李家康破天荒的從滿是污漬的菸袋裡抽出一張煙紙,捲起了一綴菸草,做出了一根旱菸,遞給了父親李一,然後又做出了一根旱菸學着父親的樣子,“叭拉”起來。
濃烈的旱菸順着喉嚨衝進了肺裡,嗆得第一次吸菸的李家康眼淚水直流,整個頭也暈乎乎起來,儘管如此,李家康並沒有停止,而是繼續“叭拉”着。
李家康的行爲全被李一看在眼裡,他知道兒子心裡非常苦悶,事情也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裡,從內心深處來說,李一也是希望李家康能夠走上好的崗位,發揮出自己的才華,爲社會做貢獻。
但是李一知道,這個想法是不能告訴兒子的,因此只能順着他的意思,讓他自己去闖。
“只是,龍陽村實在是太窮苦了,真不知道家康能不能頂住,帶來一番改變”,想到這裡,李一瞥向李家康的眼神充滿了深深地擔憂。
他不怕兒子失敗,可怕的是兒子失敗了一蹶不振。
不明所以的李家康透過在自己臉前冒騰的煙氣,看到坐在門口“叭拉”着旱菸的老父親瞥向自己那擔憂的目光,心裡的倔勁冒了出來。
“你們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話吧,那我偏要把這件事情做好了,要你們知道到底是風水先生帶你們興的龍陽村,還是我李家康帶你們興的龍陽村”
夜色漸漸籠罩起龍陽村來,盛夏的夜空中,繁星點點,大地的餘熱蒸得躲在田埂之間的青蛙使勁的叫騰着,似乎也在傾訴這心中的狂悶一般。
良久以後,李一站起身來,黝黑的臉望向了這漆黑的夜空裡。
“家康,既然回來了,那就好好幹吧,無論到哪裡,都要踏踏實實做事,老老實實做人”,李一收起菸袋,昏暗的雙眼冒出了一股男人博大的氣勢,道“你媽一時沒明白,是因爲窮怕了,所以,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李一的話如同一股暖流深深的溫暖了李家康的心,原來父親是擔憂自己能不能夠堅持住。
他知道這個話少行多的老父親其實在心裡有着自己的一套處世哲學,男人就應該用行動去證明自己,越難就越要迎難而上。
同時,這也是一記警鐘,深深的提醒着李家康,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失敗。
“爸,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李家康望着佝僂的父親,心裡不斷的重複着這句話。
吃過晚飯以後,李家康早早的躺在了自己的牀上。
簡陋的房間裡,用艾蒿葉子薰過的以後沒有任何蚊子。
躺在木牀上的李家康卻怎麼樣也睡不着,心裡一直在思考着今天的事情。
本來,國家在關於農村的建設方面已經重視起來,因此會加以重視,配備優秀大學生到基層,用所學的知識帶領大家脫貧致富。
這是一個好事,也是一個實事。
只是在接觸了以後才知道想象中的事情根本沒有這麼簡單,如何才能夠讓大家明白改變現狀的方式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呢?如何才能夠把大家團結起來呢?
李家康回憶起了所有關於領導的哲學。
作爲一個領導,除了要有堅定的意志力外,更需要有一個對於手下成員的控制力,能夠團結起所有的人。
那麼這個控制力到底是什麼呢?李家康認爲它就是人心的向心力。
所謂人心的向心力就是以領導爲中心,手下的人在進行每一件事情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貫徹領導的意志。
“對,就這樣,先要把人團結起來,要讓大家服從我的領導”,明確了工作方向的李家康終於能夠安下心來,慢慢的睡了過去。
清晨的龍陽村被初升的太陽喚醒過來。
習慣了晨跑的李家康此刻正站在大龍山上,俯視着整個龍陽村。
在李家康的眼睛裡,此刻的龍陽村是如此的靜謐。
炊煙裊裊,繞着煙囪,爬上了樹梢,飄散在天空裡。
零星的牛羊在清水河邊遊走着。
破矮的土房稀稀拉拉,朝村頭蔓延過去。
村頭的山路僅僅只是兩人並排走過的寬度,伸向大興鄉的方向。
貧窮落後,是龍陽村目前的現狀。
從現有的資源角度來說,龍陽村除了土地之外就是大龍山上的旅遊資源了。
因爲在大龍山上離龍陽村一公里遠的地方有一處天然溫泉,終年出水,而且量大,極其適合開發,位於大龍山西北部離龍陽村兩公里遠的地方的一處溶洞也極具開發價值。
但是這一切都需要把路修起來纔有希望。
“要想改變,任道而重遠啊”,李家康眉頭緊皺,轉身朝山下走去,準備開始上任以來的第一次會議。
村委會的辦公地點其實是沒有地方的,因爲龍陽村實在是沒有錢去修建辦公樓,所以也就有事的時候借用一下龍陽村的李氏宗祠的大廳作爲臨時辦公地點。
當李家康走到位於村東頭那座黑瓦土牆的李氏宗祠裡的時候,裡面空無一人,唯獨龍陽村裡的列祖列宗的靈位擺放在裡頭。
僅僅二十個平方的大廳裡散發出了一股濃烈的黴味,簡陋的大廳土牆之上全都泛起了ru白色的黴菌。
“不知道多久沒有開過會了”,李家康自嘲的笑了笑,然後拿出帶來的抹布擦拭起那幾條佈滿了灰塵的長凳起來。
當擦拭到中間的長凳時,李家康擡頭看見了擺放在大廳裡八仙桌上李木然老村長的靈位,不但佈滿了灰塵,更是纏上了蜘蛛網,顯得十分陳舊。
“老村長,希望您在天之靈能夠保佑龍陽村興旺起來吧!”,李家康端起靈位認真擦拭乾淨以後,放了回去,鄭重的對這位德高望重,心地善良的老村長靈位深深的鞠了三躬。
等着太陽爬上了樹頂的時候,村委會裡的成員終於來了。
李德,龍陽村村支部書記兼村委會主任一個年齡在四十六歲的中年漢子,身材魁梧,一張國字臉笑起來露出了一口大煙牙,因爲李家康的到來,所以從村支書的位置變成了村主任,也就是村長。
李碧羅,龍陽村計生辦主任,一個四十歲的中年婦女,樸實敦厚,中等身材。
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李家康也知道村裡的情況,彼此大家都十分熟悉,客套了幾句以後,便拿起了省委組織部的委派書正要宣讀一下。
坐在凳子上左顧右盼的李碧羅便直接打斷了李家康的話,“家康啊,你這個不要念了,早就傳開了,有什麼事趕快說吧,家裡還在煮着豬食呢,至於這個支書誰做都一樣,”
而一旁蹲在地上的李德卻只顧着“叭拉”着旱菸,一張頭卻是瞥向祠堂外面的田地裡,反正對他來說,這個支書的位置可有可無,不但沒有幾個錢,而且麻煩事情多,一年到頭還要自己掏腰包,倒貼錢進去。
現在竟然李家康願意來那就讓他去接了吧,少份事情,圖個清靜。
看着兩人,李家康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之中。
現在的這兩個人對於村委會裡的事情根本就不重視,要想把他們兩個團結起來,還真的是一件需要下功夫的事情.
“兩位從輩份上來說都是我的長輩,從職務上來說,是我的工作夥伴,那我長話短說,第一個,修龍陽村到大興鄉的路,第二個,村裡的環境整治問題”,李家康道。
“修路?”,李德和李碧羅好像是聽到了最古怪的事情一樣,不約而同的看向李家康。
“家康啊,就現在的這條小路是老村長在的時候修起來的,當年老村長承諾的工錢都還沒有結……”,李德本來想好好教訓李家康一番,叫他不要異想天開,但是在看見八仙桌上被擦拭乾淨的李木然的靈位以後,閉上了嘴巴,不再言語。
“唉,都是苦命人啊”,李碧羅也看見了擦拭乾淨的李木然的靈位,無奈的嘀咕着。
對於李德說的事,李家康當然清楚,李木然確實是本着興龍陽村的念頭做出了這件事情,許諾了大家的工錢,可是天意弄人,路快修好的時候,他就走了。
而這工錢自然就沒有了着落,對此,村裡人從來就沒有說過“不好”這個詞,可是也很大限度上削弱了大家的積極性,因爲有很多人都是丟下田間和家裡的農活來修路的,而且路修好以後,龍陽村照樣沒有興起來,以至於大家徹底沒有了盼頭。
現在,李家康又一次提出了修路的事,自然就得不到通過和支持了。
“現在看來,只怕是要無疾而終了,要有什麼實際效果的話,只能一個一個去突破了,反正路是一定要修的”,李家康心裡默默的念着。
“那麼這個突破口該從哪裡開始呢?”,就在李家康思考的時候。
突然。
一道人影快速的衝進了祠堂裡,大聲吼道“德叔,快,二根媳婦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