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正慌亂這,博榮也從學堂跑回來道:“娘,咱家沒事吧?先生說是地龍翻身,不知道會不會還要再來,里正讓大家都到祠堂前去。”
方氏草草收拾了家裡的銀錢首飾,總共小小的一包,直接塞在栓子的包裹裡又捆個結實,先領着孩子去主院跟家裡人匯合之,見到老大家裡大包小裹、鍋碗瓢盆地裝了滿滿一平板車。劉氏見狀也死活地跑進屋裡搜刮包了幾個大包袱,又拎又背的根本騰不出手來抱女兒,芍藥綁着小腳一走路就鑽心地疼,哪裡有劉氏大步流星走得那麼快,在後面又怕又疼,怎麼也攆不上爹孃的步子,急得哇哇直哭。
方氏見其他人都已經走到自己前面,只好放下荷花牽着她走,自己抱起芍藥跟在大家身後。
村裡的青壯勞力都被集中起來,有的被派去周圍的村子還有城裡去打探消息,剩下的把各家的乾草和草蓆子、草墊子都集中到空地來,乾草厚厚地鋪在地上,用草蓆子暫時搭起些小草棚,讓村裡上年紀的和婦女都先進去取暖,順便照看着孩子。
去城裡打探消息的人直到傍晚纔回來,說比城裡更南邊的地方受災嚴重,聽說都是房倒屋塌,人也都是非死即傷,所以城裡如今已經關了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出,生怕難民入城搶錢搶糧,所以也不知道城中到底是什麼情況,城門外倒是貼了告示,可惜去的兩個人都不識字,周圍也找不到人詢問,結果最後連上面寫了什麼都沒搞清楚就回來了。
楊氏擔心兩個兒子,在草棚裡哭天抹淚的,方氏和梅子只好在一旁溫言勸着,劉氏從鼻子裡哼一聲道:“上趕着要去幹活,如今弄得全家跟着擔心,算怎麼回事……”
“就顯你長着嘴了?等會兒口乾沒水喝。”梅子刺她道。
“都給我閉嘴!”老祝頭氣得厲聲斷喝,然後指着楊氏的鼻子罵道,“哭,哭個屁,當初要是聽我的不讓兒子去,這會兒還是一家團聚的呢!”
楊氏哭得泣不成聲,也沒力氣去反駁他,無力地靠在女兒肩頭。
李氏剛把平板車上的東西都安置好,這會兒鑽進草棚內,只聽到最後幾句,登時滿臉不樂意地說:“我早就說老二家栓子生的時候不對勁兒,那可是找人來給瞧過的,你們還都不信,也不許給他壓命。如今可好,且不說他生下來以後家裡出了多少事,如今地龍翻身,你們可是有人信了?若是早聽我的,找人來給栓子壓壓命破解一下,怕是都沒這麼多事兒了!”
原本楊氏對這些命數和鬼神就很是相信,不過她當初覺得老大媳婦是有些無理取鬧,不過是因爲孩子傷了心裡不舒服,而且二兒子又來吵了一頓,她就也息事寧人地壓了下去,但是這會兒聽了這些話,又開始覺得心裡不得勁兒,有些遲遲疑疑地看向方氏懷裡的栓子。
方氏見楊氏這樣的反應,就知道她也動了要找人給兒子壓命的念頭,忍不住低頭悄悄地抹眼淚。
天色越來越暗,草棚子裡也越來越冷,老大和老三回家去拿了幾牀被子,讓孩子們縮在中間用被子圍住取暖。
接下來幾次餘震雖然並不大,只是輕微的晃動,但還是將村民們嚇得不輕。方氏緊緊地摟着幾個孩子,小聲地安撫着。
荷花卻並不擔心,聽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說,南邊的程度更嚴重,那就是說明震中並不在自家這裡,自己這裡受到的不過是餘震的波及,所以沒什麼太值得擔心的。
而她的冷靜或多或少都影響到自家的孩子,所以全家反倒是他們幾個最是鎮定。
忽然外面傳來呼喊聲:“美娟,美娟?博榮娘?”
方氏直聽到後面才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把手裡抱着的栓子塞進茉莉的懷裡,自個兒起身鑽出草棚揚聲問:“在這兒,誰找我啊?”
“二妹,娘讓我來瞧瞧。”方二哥循聲趕過來道。
方氏看着二哥凍得臉色發青,趕緊拉他到草棚子裡暖和暖和。
方二哥忙打照顧道:“祝大叔,嬸子,我們村兒裡有人逃難過去,我娘趕緊打發我過來看看,說若是這邊嚴重讓我趕緊接你們家去,快跟我走吧,雖說連夜趕路也不舒服,但是這大冬天裡,在草棚子窩一夜也不是什麼好受的,趕緊收拾收拾走吧,去家裡住幾天,等沒事了再回來。”
老祝頭蹲着沒吭聲,楊氏偷偷在身後踢他一腳,自己笑着說:“你娘這麼惦記着我們可真是不好意思,里正說明天應該就沒事了,可不用折騰了。”
“嬸子,我娘可是讓我務必把大叔和您還有我姐她們接回去的,您這樣豈不是得讓我得跟你們一起擠草棚子了。”方二哥笑着說。
荷花對二舅的出現最是高興,實在太給方氏長臉了,從大哥的懷裡掙脫出去,脆生生地叫了聲二舅。
方二哥彎腰抱起荷花,貼貼她的小臉道:“二舅臉涼不涼啊?”
荷花貼上去摟着方二哥的脖子,把自己的臉貼上去道:“我給二舅暖暖。”
“荷花乖,跟二舅回姥孃家好不好?”方二哥問。
“好!”荷花先是很大聲地應道,然後又猶豫地回頭看老祝頭和楊氏,“爺奶去荷花纔去。”
楊氏低頭看幾個孩子又冷又怕地縮成一團,嘆氣道:“大人倒是沒事,但孩子可是經不起這些,就只有去麻煩親家了。”
方二哥一聽這話,趕緊招呼方氏給幾個孩子都穿得厚實些,然後回家拿着貴重的東西,多拿幾牀被子,把孩子們都安頓到車上。
楊氏在一旁跟家裡研究留下誰看家,老三剛要開口說話,被劉氏在身後擰了一把,頓時把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老大跟老祝頭一起蹲在地上抽菸,更是不吭聲。
最後楊氏沒法子說:“孩子他爹,你留下照看家裡吧!”
老祝頭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全家七手八腳地收拾,等趕到方氏孃家的時候已經幾乎是半夜,荷花姥娘早就把家裡的地上都搭了板子鋪好了牀,把在車上睡得東倒西歪的孩子都安頓在兩屋的炕上,楊氏領着自家人佔了西屋,方氏抱着荷花和栓子到東屋跟荷花姥娘一起睡。
屋裡還燃着油燈,荷花換地方睡不着,就躺着聽姥娘一邊哄着栓子喝糊糊一邊問:“美娟,你這心裡到底咋想的,你那兩個妯娌是不是也太欺負人咧?家裡幾個孩子,就你生得不像我,性子這麼軟也難怪人家欺着你。”
“娘,咱家跟祝家的情況不一樣,爹性子軟什麼都聽你的,而且爺奶的確都很過分。可是我嫁過去這麼多年,我婆婆從來都不是挑刺鬧事,胡亂偏心的人,而且孩子爹也是個孝順的,我若是太強硬地什麼都爭,豈不是要跟孩子爹心裡生間隙,到頭來還不是自個兒糟蹋自個兒的日子。”方氏聲音壓的很低,但是說話卻很是條理清楚。
荷花這才知道,原來方氏的忍讓後面還有這麼多的思量,心裡不禁對她多了幾分理解。
荷花姥娘也沒想到自個兒閨女心裡考慮了這麼多,而且細一尋思也的確是有道理,不禁嘆了口氣道:“那你心裡怎麼打算的,難道真的由着他們給栓子壓命?”
方氏聽到這個,半天沒了聲響,緊緊地抱着兒子,聲音低沉卻很堅定地說:“等孩子爹回來再說,他若是寧可給兒子壓命都不分家,那我還不如領着孩子回孃家算了。”
荷花其實並不懂她們一直說的壓命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似乎所有人都把這個看得很是嚴重,難道會鬧得爹孃和離那麼嚴重不成?
只聽得荷花老孃勸道:“永鑫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跟他過了這麼多年你自個兒還不知道嘛,當初給你提親的人也不少,娘之所以看中他,還不是因爲他老實本分知道孝順,而且最要緊的是對人實在,只要你們小倆口齊心,沒什麼過不去的。等他回家你可不許耍脾氣,什麼抱着孩子回孃家的話,私下跟娘說說也就是了,可不許跟男人說這話,那不是擠兌着他跟你鬧嗎?”
“娘,我知道怎麼做了。”方氏應着,一扭頭見荷花睜着黑亮的眼睛正瞅着自己,不由得笑着把女兒摟到自個兒被窩裡道,“你個小人精兒咋還不睡?”
“荷花想爹了,不知道爹現在有沒有地方睡。”荷花鑽進方氏的懷裡,這話說得倒也不違心,她心裡的確是惦記着祝永鑫,城裡比齊家村偏南,不知道城中的情況如何,但估計會比村裡要嚴重一些。
方氏被女兒說得也嘆了口氣,剛纔說什麼領着孩子回孃家,不過都是些氣話,自個兒的男人哪裡能不惦記着,但還是輕拍着女兒哄道:“城裡的房子都是磚瓦的,結識得很呢,你爹幹了一天的活,肯定正睡得香,夢裡夢見咱們荷花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