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家住着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壓命的事兒,只不過楊氏惦記着老祝頭,又擔心家裡的東西,住得十分不安穩。好不容易熬到第三日早晨,她藉着去幫方氏做飯,悄悄跟媳婦商量道:“博榮娘,你看咱都住了三晚,是不是也該家去了?”
“娘,你就踏實地住着,而且我娘一早就安排妥了,讓我二哥今個兒吃了早飯就去咱村裡瞧瞧,若是各處都安頓好了,那下午就送咱回去。”方氏先熬上粥,又進屋照顧孩子們,見博榮領着茉莉已經把三個小的衣裳穿得整齊,這會兒正排着隊洗臉,她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有些心酸,但又覺得很是欣慰,如今雖然日子過得緊巴,可好在孩子瞧着都是出息懂事的,自己好歹也算是有個盼頭。
方二哥出門之後,楊氏就開始坐臥不安,不管做什麼都在關注着外面的動靜,給栓子換褯子的時候,竟然把褯子包在小褲子的外面。
荷花姥娘看見忙接手過來,笑着對方氏說:“看來你婆婆是當真住不下了,若是你二哥回來說那邊沒事了,我也就不強留你們。”
方二哥回來卻是帶了個更讓人着急的消息,老祝頭的腿摔傷了,楊氏這下徹底坐不穩當了,巴不得馬上到家。
荷花姥娘只留了衆人吃過午飯,就幫着收拾了東西讓兒子送衆人回去,但是卻留了個心眼兒道:“美娟,如今博榮爹不在家,你一個人照顧孩子不方便,而且如今你公爹受傷,你也該多去照顧,把栓子留下我給你看着吧!”
方氏本能地想開口拒絕,但是還沒等說,就覺得衣襟被使勁兒扯了一下,低頭見荷花衝自己擠眉弄眼的,俯身把女兒也抱起來問:“怎麼了,荷花捨不得姥娘?”
荷花對方氏此時的遲鈍有些無奈,不過還是裝着天真地說:“姥娘捨不得小弟,要不咱把小弟留下陪姥娘,等爹回來再來接小弟。”
“……”荷花的話總算是提醒了方氏,把兒子擱在這兒至少能把壓命的事兒拖到男人回來,她把兒子擱在荷花姥孃的懷裡,面色微微有些不得勁兒地說,“娘,那就讓您受累了。”
回家的路上,李氏和劉氏躲在一旁咬耳朵,荷花不用聽都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也不知道弄點兒新意出來,翻來覆去就是說什麼命硬之類的話。若不是如今剛受了方氏孃家的恩惠,而且方二哥這會兒正在外面駕車,她倆怕是已經發作起來。
方氏乾脆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靠在車廂內摟着孩子閉目養神,眼不見心不煩。
方二哥也知道楊氏着急,而且這回是白天趕路,比上回快了許多,午飯過出發,一個多時辰就到了齊家村。
村裡的人已經全都回到家裡,看起來似乎生活什麼的都已經恢復了正常,楊氏對方二哥感激再三,又打家裡拿了一籃子雞蛋定要他帶回家去。
“嬸子,您趕緊回家看看我叔咋樣了吧!”方二哥幫着把車上的東西搬下來以後道,“這雞蛋什麼的我就不拿了,等顛到家還指不定剩下幾個,我得趕緊回了,不然又要摸黑趕路。”
楊氏客氣地等方二哥上車走了,才趕忙跑回屋裡看老祝頭,見他面容憔悴鬍子拉碴地靠在炕上,左腿上纏着白布,一時也瞧不出傷得輕重。老祝頭還犟得要命,問了許久纔算是弄清楚來龍去脈,本以爲是地龍翻身時候傷的,誰知竟然是晚上去摸牌回來太晚,一腳踩空掉進溝裡,纔將腿摔得受了傷。
“你說你還能再不爭氣點兒嗎?”楊氏氣得數落道,“親家知道你受傷還讓我給你帶了一條肋巴骨說給你補身子,這要是傳回去給親家知道,你這張老臉還要不要?”
老祝頭自知理虧,坐在炕上也不吭聲,方氏趕緊上前圓場道:“娘,趕路您也累了,先進屋收拾收拾歇會兒,爹的腿去看郎中沒,傷得厲害不?”
荷花從一開始就對老祝頭有種發自心裡的恐懼,喜歡喝酒擡手就打人,跟她當年寄養過的一家男主人幾乎一模一樣,好在老祝頭還算是對楊氏的話有些聽得入耳,對幾個媳婦也還過得去。
這會兒見方氏過去,她咬咬嘴脣,也走過去扯着方氏的衣襟,看看老祝頭的腿道:“爺的腿疼不,荷花給爺呼呼好不好,荷花每次傷了娘都給我呼呼,呼過就不疼了。”
老祝頭本來板着臉,聽荷花這麼一說,難得地露出些似笑非笑的尷尬神色,剛要開口說話,在地下站着的劉氏把芍藥往前狠命地一推,嘴裡罵道:“你個沒眼色的小兔崽子,沒瞧見你爺腿傷了?你不會去耍嘴皮子,也不會去給倒倒尿壺?”
芍藥被推得站不穩,直接撲到了炕上,正壓在老祝頭受傷的腿上,荷花眼尖手快地把方氏拉到一旁,老祝頭的巴掌就朝芍藥劈頭蓋臉地扇了下去,把芍藥打得嚎啕大哭。
劉氏的臉色更加難看,往地上一坐拍着腿就開始哭嚎,荷花趕緊抓着方氏往外跑道:“娘,咱給爺請郎中去。”
母女二人出了屋子,還能聽見裡頭劉氏母女的哭聲此起彼伏,中間還夾雜着老祝頭的罵聲和楊氏的勸解聲。
老祝頭的腿果然是沒瞧過郎中,自個兒胡亂用布裹巴上,血痂和棉布都黏在一起,剛纔被芍藥撞裂了傷口,這會兒更是血肉模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清理好傷口,重新敷藥包紮,又開了幾副湯藥,方氏從楊氏那兒拿了錢去抓藥,回來就趕緊架火用藥吊子熬藥。
劉氏吃了個虧,自個兒關在屋裡說身子不舒坦,晚飯也是讓老三端回屋吃的,飯桌上老祝頭刺兒了老三幾句,把老三氣得撂筷子說吃飽了,轉身就找楊氏討了些錢出去找人摸牌。
方氏在家稍微收拾一下,又四下檢查房子沒有開裂漏風,趕緊架火燒炕,給幾個小的餵飽,又燒了一大鍋水都給擦洗乾淨,一個個塞進被窩裡,這才得空消停下來,心裡就忍不住惦記祝永鑫,不知道在城裡有沒有住處,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
地龍翻身在村子裡引起的反響並不強烈,只有兩戶人家的老房子年久失修,震開了兩條裂縫,里正也招呼着村裡青壯勞力去給修補妥當,至於朝廷的賑災還是什麼,都跟這偏遠的小村子無關,偶然聽從外頭回來的人說幾嘴,大家也都當個茶餘飯後閒磕牙的談資罷了,等這點兒消息傳遍了整個村子,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唏噓的時候,終於進入了大家盼望已久的臘月。
北方的年都是從臘月過到二月二龍擡頭的,所以一進了臘月,家家戶戶不管窮富就都開始忙活起來,最先開始的就是掃房。
荷花也像模像樣地用個小方巾,把還不太長的頭髮全都包進去,抱着笤帚跟在方氏身前身後地忙活。方氏生性就喜歡乾淨,家裡孩子的衣裳雖然也免不了布丁,卻都是洗得乾乾淨淨,屋裡平時就經常收拾擦洗,也沒什麼衛生死角,加上幾個孩子幫忙,一天的功夫就收拾得利利索索。
雖說進了臘月就是年,但是飯桌上的吃食卻沒什麼改善,依舊是粗剌剌地蜀黍面餑餑、還有又幹又噎人的蕎麥餅子,還有自家做的醬豆和醃的芥菜疙瘩。
荷花對醬豆向來敬而遠之,那種發酵過散發着臭味的豆子,她雖然已經很不挑食了,但還是接受不了那個味道,每每吃飯都要把醬豆挪到離自己最遠的地方。
看着博寧一口一口吃得正香,就不禁皺皺鼻子,把屁股下的小板凳挪得離他遠點兒,博寧卻非要湊過來,還夾着醬豆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她怨念地啃着餑餑,儘量屏住呼吸不去聞那醬豆的氣味,在心裡不住地念叨,我吃的是麪包、是蛋糕,試圖能夠催眠自己。
方氏只吃了一個餅子就撩了筷子,哄着栓子喝糊糊然後說:“明個兒我爺奶那邊幫着掃房,茉莉跟我過去幫忙,荷花你在家看着栓子,博寧也別滿處去野了,快過年了家家都忙,你也在家消停幾天。”
博寧聞言總算是穩當了下來,默默地吃了幾口餑餑忽然問:“娘,都快過年了爹咋還不回來?”
方氏聞言就是一愣,手裡的勺子一歪,糊糊灑了栓子一臉,她趕緊擦去栓子臉上的糊糊,拍着哄了幾下才道:“等年根兒下你爹就回來了。”
等全家連屋子帶院子都收拾乾淨的時候,已經是臘月初六的下午,老祝頭腿傷沒好還在炕上歪着,楊氏這幾日心裡一直惦記着殺年豬的事兒,算計着殺豬菜要備哪些,又惦記着兩個去城裡的兒子,才三四天就瞧着臉盤兒似乎消瘦了一圈。
方氏和梅子不敢明着勸,怕本來沒什麼事兒反而被勾起來,只能總去陪她說話,或者她幫忙照顧孩子,免得她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