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拔絲板上多出的六圓孔,一個比一個小,到了最後一個,必須湊近仔細瞧了,才能感覺到細縫裡透出的一絲微光,真真細比髮絲。
華琬對拔絲板很滿意,抱着陶學錄的胳膊讚歎道,“嬸孃,陳師傅不愧是京城第一厲害的鐵匠,拔絲板的圓孔,比學生預想的還要細。”
“可不是。”陶學錄笑着取出一隻纏繞金線的卷線盤遞與華琬,“華丫頭,試一試,看看拔出的金絲是否光滑圓潤,若有棱角,就不能用了。”
華琬歡喜答應下,從卷線盤牽出金線,再將金線逐一穿過六個新圓孔,每穿過一個,華琬都會仔細檢查,待六個孔走遍,金線幾乎細成頭髮絲兒。
華琬纖細的手指捏在金絲寸長的位置,金絲軟軟地垂下。
陶學錄不禁感慨:“這技藝若叫文繡院學去,她們就能將金子繡在袍衫上了,不過華丫頭,於制飾而言,金絲的硬度撐不起花樣,做地子又嫌太細太淺,”陶學錄捏了捏華琬手中金絲,“柔軟亦不如蠶絲,粘在金雀鳥上會扎手,如此除了當花蕊,其餘怕是無用處。”
“嬸孃說的是,金絲除了看起來漂亮外,似乎用處不大,頗有白下功夫之感。”華琬對着格窗舉起金絲,許是金絲格外細的緣故,恍恍惚惚間竟融於陽光之中,若不是空中晃動了環環光圈,真難以察覺華琬手中是舉着東西的。
陶學錄眯縫起雙眼,頜首道:“倒是美。”
“嬸孃,學生以前編草飾換錢時,很喜歡編一種草芯燈籠的花樣。”華琬手指靈活地穿捻於金絲之間,長金絲被彎成一圈圈緊挨的半圓形狀,“嬸孃,您看,像不像上元節的燈籠。”
由無數金絲簇成的小燈籠不停地顫動,光芒閃爍流轉,是尋常制飾工藝難以呈現的美。
華琬未注意到陶學錄已經驚訝的合不攏嘴,傻傻地咧嘴一笑,“金絲燈籠與學生預想的八九不離十,嬸孃,金絲還有一種用法,亦是學生編草飾時用到的……”
陶學錄還來不及阻止,華琬已經鬆開手,金燈籠登時和煙火綻放一樣四散開來,變回了彎彎曲曲的金絲,陶學錄本想要華琬將金燈籠留下給她仔細品詳一番的。
陶學錄還在遺憾地搖頭,華琬已經將長長的金絲平分成兩段,兩隻手擰啊擰,兩根金絲被相互交纏擰做了一股勻細的麻花狀,“嬸孃,您瞧,金絲仍舊很細,但不軟了,可掐絲,可編織,可焊於金胎上,製成花、鳥、亭臺、樓閣各式花樣,對了,嬸孃是否覺得擰股的金絲比更閃亮?”
兩根擰在一起,被陽光照射的面更大,自然更閃。
陶學錄眯起眼睛,編織嗎,此技法可實現用極輕的原材製出面狀大的立狀圖樣,或許能解決原先鏨造工藝的弊端。若將幾種技法相結合,製出的飾物能驚豔了世人啊,陶學錄不禁對華琬產生幾分欽佩。
過了半晌,陶學錄頷首道:“華丫頭,將你的想法用到鄭六娘子的嫁妝頭面中。”
說着,陶學錄眸光比之往常更加明亮,“羅瑾娘實是好運氣,竟然被她得到了你這塊寶,看來凝光院又有希望了。”
“嬸孃,您在說什麼,凝光院怎麼了。”華琬未覺得有甚了不得,她不過是將編草飾的手法用到金飾中。
“沒什麼。”陶學錄拍怕華琬肩膀,坐回藤椅,手裡拿着金絲捨不得放下,原本制飾於她而言是一種本能,早已無熱情,可今日看到華琬擰出的金絲,她忽然技癢起來。
陶學錄本打算晚上修封書信與羅瑾娘,向她報個喜,後轉念一想,還是先讓華琬將這技法練熟了爲好,如此明年華琬去了凝光院,必能很快進入上界坊,成爲金匠師。
陶學錄琢磨了一會,同華琬商量後,決定暫且將利用到金絲的編織、填掐、鑲嵌等技法稱爲花絲工藝。
陶學錄看華琬用金絲編小船看入了神,直到小陶在一旁大聲喊餓,二人才清醒過來。
陶學錄舒展眉眼笑道:“金絲編出的玩意很精巧,與鏨刻等技藝是完全不同的一種美。”
“嗯,各有千秋呢!”華琬將小船送給了陶學錄。
金絲小船很輕,摸着有一棱一棱的手感,陶學錄笑道:“時辰不早,得明兒再向華丫頭討教編綴技法。”
華琬被‘討教’一詞嚇到,“學生是編着玩的,嬸孃別嘲笑學生了。”
“哪有,就算小船是編着玩,再複雜一些的可就不是了,譬如先才你說的亭臺樓閣,除了編織,大約還要制胎掐填,再輔以焊藥才能更穩當。”陶學錄餘光瞥見小陶又沉又黑的臉,趕忙笑道:“先用夕食,一會小陶要餓壞了。”
用夕食時陶學錄還在與華琬討論,置物房比往常熱鬧朝氣了許多。
華琬告別陶學錄回齋舍時,瞧見林馨三人擠在一塊不知小聲地嘀咕什麼,平日裡從不屑背後嚼舌根和聽小道消息的謝如英,此時亦聽得認真,眉頭時不時地皺一皺。
華琬好奇地湊上前,“你們在說什麼呢?”
林馨趕忙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見華琬將門關嚴實了,才低聲道:“我們在說剛回京不久的大皇子呢,聽說大皇子今日打馬球時落馬受傷了,若是一早便知曉大皇子那般無用,我們那日就不去街市上接迎他了。”
聽到在討論宮內之事,華琬縮了縮身子,皇親貴胄再不濟身上也都流着龍血,豈是她們能隨便議論的?華琬想躲開也來不及了,林馨親熱地挽住她胳膊,繼續說她聽來的消息。
原來大皇子與二皇子在瓊林苑比試馬球,大皇子在連輸了三球后,約莫是着急了,同二皇子爭球時激烈了些,偏偏大皇子的馬術、球技都不如二皇子,一時不察驚了馬,馬匹狂奔時將大皇子給甩了下來。
華琬一臉擔憂,“從馬上摔下來可了不得,大皇子傷的嚴重麼。”
“雖不知詳細,可終歸是受驚狂奔的馬,恐怕大皇子的境況不容樂觀。”林馨煞有介事地癟了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