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琬還能清晰地記得大皇子回京時乘的禮車,數重輕紗帷幔隨風飄動,模樣兒瞧不真切,但能感覺禮車裡的人影是高大健碩沉穩如山的。
大皇子與華琬而言很陌生,可又有着極大關係,思及七年前叔祖父一府的消亡,華琬眼裡閃過一絲落寞,其實大皇子的境遇亦是可悲可嘆。
大皇子終究離她太遠,偶爾想起也只能是一聲喟嘆,只不論林馨和王芷蓉她們再說什麼,是嘲諷還是同情了,華琬都不想去聽。
大皇子落馬一事只在華琬心中激起小小漣漪,她的心思終歸還是全撲在制飾上。
這十數日,陶學錄放下身段跟着華琬學編綴,好歹曾是新宋國第一金匠師,陶學錄了解了華琬手法後,便能自己掐編圖樣,只不過如今她的腦子遠不如華琬來得活絡,想法亦不如華琬多。
“嬸孃,我們還可將銀線拔成絲,同金絲一起擰,如此花樣和顏色的變化會更多。”華琬看到陶學錄在鏤銀花,開口提議道。
“是個好主意,不過這次嫁妝頭面,照慶國公府的要求,不能用銀質,下次我們打製其它首飾時,可以試試。”陶學錄對華琬的想法皆認同。
華琬在嫁妝頭面的繪製上融進了花絲工藝,以雕造爲基,花絲爲面,又照陶學錄的提議,連掐帶編了一隻銅錢大小的八寶金釵,過幾日請鄭老夫人看嫁妝花樣正本時,陶學錄會連着花絲八寶金釵一道帶去。
很快到了八月初十五,華琬的嫁妝頭面花樣畫了一半,擔心華琬太累,陶學錄以中秋佳節爲由,命華琬甚都不用做,只好生歇息。
工學堂今日照常上課,到未時才解門禁允許學生們各自回家團圓,不過置物房是不受工學堂規矩約束的,陶學錄午時小憩片刻後帶了華琬和小陶到街市上採買並去金明池看歌舞。
月亮未升起,京城四處已熱鬧起來,家家戶戶掛上了大紅燈籠,酒樓裡平日輕易不肯拿出來的陳年老窖,此刻皆開了壇,濃郁的酒香能飄數裡遠。
金明池畔的踏歌要待月上柳梢時纔開始,這會兒是宮廷樂師撥弄琴絃,婉轉淺唱那《水調歌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心無牽掛之人聽了此曲大聲叫好,而獨在異鄉的遊子,卻又添三分愁緒。
還有許多事兒要準備了,故三人未在金明池畔久留,陶學錄替華琬和小陶各置辦了一身新衫裙,又採買了她們喜歡的吃食,甚鰲蟹、石榴等,趕在天黑前乘馬車回到工學堂。
陶學錄三人在外面閒逛時,皇宮裡則照例辦賞月宮宴,六品以上官員皆聚於大慶殿,向天子朝賀後各自安席入座,席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無人留意的大皇子趙允旻,跛着腳起身敬了坐於其附近的幾位大臣,便怏怏地喝起悶酒,才喝了小半壺,他的臉便紅彤彤的,雙眼眨得厲害,睜得艱難,顯然是不勝酒力了。
與此同時,剛同左丞相寇清禹、方參知、慶國公、安平侯等人說完話的二皇子趙允佶,手中端着一隻象牙雕靈芝瑞獸紋三足樽,向趙允旻走來。
趙允佶的年紀只比趙允旻小半歲,容貌亦生得俊美,眉眼細而長,鼻尖下勾,極薄的嘴脣笑起時有股子陰譎之氣。
走到趙允旻身前,趙允佶梗着脊背垂眼斜乜趙允旻,一邊擺弄手中酒樽,一邊不鹹不淡地說道:“大哥腳傷恢復得如何了?二弟不知大哥騎術不佳,那日多有得罪,還請大哥別往心裡去,改日大哥若還有興趣擊鞠,我一定會讓着大哥了。”
趙允旻雙眼迷離,反應了半晌都未聽出趙允佶話中的輕視和嘲諷,將身前的白玉杯斟滿酒,站起身含糊不清地說道:“與二弟無關,都是我的馬不好,回來我就抽了它百八十鞭子。”
“哈哈,大哥的脾氣果然是,嗯……爽直。照我說了,大哥騎的獅子驄可是一頂一的良駒啊,若大哥嫌它不聽話,不如送了我,我保準將它馴得服服帖帖,當然了,我也不會白白佔大哥便宜,明日我就命人送一匹胭脂驄給大哥,那胭脂驄可是再溫順不過,絕對不會將大哥甩下去的。”
“那,那就謝謝二弟了。”趙允旻斜眼咧着嘴笑,對趙允佶是一臉感激。
“言謝多生分,你我二人打小一處玩鬧長大,雖然期間你被送往北樑八年,可一點不影響我們的兄弟情義,來,大哥,我敬你一杯。”趙允佶先行舉起三足樽。
就在趙允旻將玉杯抵於脣間,要一飲而盡時,又被趙允佶喝止,“誒,大哥,用玉杯未免顯得太小家子氣,二弟我都拿三足樽過來了,”說罷也不等趙允旻解釋,就令內侍取一隻赤金酒樽過來,比他自己手中的還要大上一圈。
內侍將酒樽斟滿酒奉與趙允旻,趙允旻嚇得連連擺手,自稱不勝酒力,趙允佶存心要看趙允旻笑話,哪裡肯同意。
趙允旻萬般無奈下,只得端起酒樽,飲盡後連連咳嗽不止,趙允佶只抿一口酒,假意關切趙允旻兩句,見趙允旻爛泥一般倒在桌案上,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內侍領命將趙允旻先行送回紫露殿歇息。
回到寢殿,趙允旻摔了宮婢送來的醒酒茶,囔囔着要雕木,宮婢不耐,乾脆退至一旁不理會他,趙允旻便自個兒瘸着腳,搖搖晃晃地往偏殿走去,中間還摔了一跤,宮人皆站得遠遠地瞧着,無一人上前攙扶,。
看到趙允旻又將自己鎖在偏殿內,兩名宮婢謹慎地竊竊私語,言大皇子就是個癡傻的,淑妃娘娘壓根不必擔心,她們也不必時時地盯着了。
……
偏殿內很安靜,但趙允旻知曉辰風已在暗門後等候多時。
趙允旻略咳嗽兩聲,面上仍舊潮紅,但雙目已恢復清明,他的酒量其實極好,只是一碰酒就會臉紅,如此倒可幫他掩人耳目。
走向暗門,趙允旻先前一瘸一拐的雙腳亦恢復如常,那日擊鞠他確實摔下馬,但是連皮外傷都沒留下,他只想讓旁人誤以爲他心裡對趙允佶有怨恨罷了。
打開暗門,辰風一臉愧疚地立在門後,看到趙允旻,辰風欠身道:“主子,屬下辦事不利,未尋見那幅墨寶。”
“哦?墨寶未在雲霄鄉李家?”
“不在。”辰風也納悶了,他們回京不久便探查得一清二楚,只那時不急着要,故未有動作,今日主子讓他去取,也只是打算拿來研究一二,華娘子回鄉前,他還會再送回去。
“看來是被那小娘帶進京了。”
辰風嚴肅道:“主子,屬下立即去工學堂。”
“不必,今日中秋夜,我早有打算去尋嬸孃,我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