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家法如山

四、家法如山

宣德用少有的燦爛笑容迎接了他的寵兒,□□的雲雨□□後,宣德帝的手在柳雲若光滑的肩背上鬆鬆軟軟地滑過,心滿意足地說:“有你,六宮粉黛盡失顏色。”曾經的狀元郎、而今的武英殿司禮少監依舊淡若春水地笑着。

宣德將柳雲若安置在乾清宮的西暖閣,以便能隨傳隨到。開始的幾天日子挺平靜,宣德亦是風雅少年,喜歡吟詩彈琴,尤其愛好圍棋,柳雲若服侍他這些遠比在龍牀上更得心應手。

那天午後宣德去內閣議政,因爲有言在先,宣德不許他接觸任何政務,他知道這是不放心,也就不爭着陪他去,獨自在房內看書。司馬遷的《報任少卿書》,很多年前就讀過,可以倒背如流,現在卻仍舊一遍遍地看。

“所以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後世也。”

索然一笑,大約受宮刑的文人,自秦漢算起,太史公是第一位,他是第二位。同樣是“私心有所不盡”,所以他也選擇了隱忍苟活,只是他的日子,比司馬遷要難捱。

拋下書卷站起來走到窗前,下意識地撫了一下肩,已是隆冬,不知西內禁苑的冬天會不會很冷?不知他是不是還保持着每晚練功的習慣?不知有沒有人給他披上一件衣服?

一個小太監的稟報打端了他的思緒:“皇后宮裡來了人,請您過去。”小太監叫秦倌兒,宣德帝撥了二十個秀美可愛的小太監來服侍他,秦倌兒是其中之一。

“皇后?”他微微蹙了一下眉,他自進宮就沒出過乾清宮的門,還沒有心思去研究宣德的後宮,誰知倒是皇后先想起了他。“沒說幹什麼?”

秦倌兒道:“是聽皇后訓示。宮裡的規矩,皇后掌管後宮,新來的內監都要聽皇后訓話,也就是說說不得干政之類的。”

“哦。”既然是例行公事,他也就不再擔心,換了六品少監服色,跟着坤寧宮的太監去了。

皇后高坐鳳榻,柳雲若一進去就低下頭跪着,膝行而前,很恭敬地叩首:“奴婢叩見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擡起頭來。”榻上的人聲音年輕卻不好聽,有一點不健康的沙啞,柳雲若一聽便知,這個皇后一定有長期咳嗽的毛病。

“遵旨。”依言擡起頭,皇后看見了他,他也看見了皇后。早就聽說皇后胡氏不爲宣德所喜,眼光一瞥而過的時候,雲若心裡還是暗笑了一聲。雖撲了粉用了很好的胭脂,還是能看到本來黃瘦的膚色,一雙眉毛修成了宮裡時新的“黛蛾”式樣,卻因習慣性地蹙眉而變得有些滑稽。他不由有些同情宣德,漢王府中一個端茶倒水的丫頭,怕是也比這母儀天下的皇后有姿色。

胡皇后的感覺卻不同,那是實實在在的驚豔,一張男人的臉精緻成這樣,讓身爲女人的她先是嫉妒,而後想起柳雲若和皇帝的傳聞,她的嫉妒就轉爲怨恨了。

“你入宮幾天了?”胡皇后慢條斯理的聲音裡帶着一絲刁難的味道。

柳雲若隱隱覺得不詳,也許今天的訓示沒有想的那樣簡單,他如實回答:“啓稟娘娘,奴婢進宮剛六天。”

“哼!”那是鼻子裡的一聲冷笑,胡皇后已是發起脾氣來:“你膽子不小!內監入宮伊始就要到哀家這裡聆訊,你卻要哀家派人去請!”

柳雲若不禁一噎,沒人告訴過他,他滿以爲受了宮刑就是太監了,哪知還有這麼多麻煩的手續。趕緊叩頭:“奴婢不知道有這個規矩,請娘娘恕罪。”

“你聽聽,他的意思倒是哀家冤枉他了!”胡皇后轉臉向坤寧宮總管太監侯顯,聲音已是怒不可遏:“如此忤逆無禮,來人,家法伺候!”

兩個太監一人拎了一根荊條過來,另有兩人按住了柳雲若的肩背,將他壓成一個前胸低伏後臀擡起的姿勢。當袍子的後襟被揭起的時候,他明顯地感到自己臀部的肌肉顫抖了一下,明白這個時候還是不爭辯的好,他順從地沒有做任何掙扎。

所謂的家法是兩尺長的光滑荊條,把手上包着黃綾布面,到底是女人宮裡的東西,從尺寸到重量都比上次挨的板子溫和得多。柳雲若自我安慰了一下,估計沒有那麼疼吧。

“啪!”

荊條抽在翹起的臀峰上,一道鈍痛讓柳雲若全身一跳,有些無奈地想:爲什麼總是打屁股呢?

兩根荊條依次起落,噼噼啪啪,聲聲入耳,柳雲若咬着袖口來剋制自己□□出聲。胡皇后沒有說打多少,這讓他有些不安,他在心裡默數着每一下疼痛,並且清晰地感到隨着數目的上升,疼痛也在加劇。他聽見自己的鼻腔裡溢出低低的悶哼,心裡權衡着,他估計能撐四十下,如果過了四十皇后還不喊停,他就開口求饒。

當他數到三十,謝天謝地,胡皇后慢悠悠地說了一聲:“暫且住了。”按住他的太監鬆開手,柳雲若身子一軟撲倒下去。他喘了幾口氣,強自支撐着又跪起來,向胡皇后叩了個頭:“謝娘娘責罰。”俯身叩頭的時候,隨着他的動作,臀上火辣辣的疼。

他這樣乖巧馴順,胡皇后倒也不好再爲這事罰他,看他額頭沁滿豆大的汗珠,慘白如雪的臉上卻奇異地飛起兩片紅暈,桃花一樣豔麗,“狐狸精”幾個字猛然劃過心頭。

太監稟報說,自從這個柳雲若進宮之後皇帝便沒有臨幸過任何嬪妃,每晚都是在乾清宮獨宿。如果宣德帝寵愛的是哪個妃子,胡皇后恐怕只是暗暗吃醋,可是皇帝和一個太監廝混不清,就讓她在嫉恨外憑空多了種爲國除害的責任感,心念一轉,已是有了主意。

“你將□□《內訓》背誦一遍。”

內訓?剛剛穩定了呼吸的柳雲若蹙了下眉,才知道他的麻煩還沒有結束。《內訓》是□□皇帝朱元璋親自頒佈、用來約束太監的後宮訓示,他早年聽說過,但讀盡天下文章的他,怎麼也預料不到,自己要背誦這樣一篇東西。

看他踟躕不語,皇后哼了一聲:“怎麼?哪怕是一個茶房的小太監,入宮之前也要把□□《內訓》牢記於心,你堂堂司禮少監,還不能背麼?”她向侯顯一揚下巴:“告訴他規矩。”

侯顯乾巴巴地道:“錯一個字,是一記荊條。”

《內訓》少說有上萬字,若是真按規矩責罰,他豈不是要被打成肉泥了?他剛剛乾了的冷汗又冒出來,只得求饒:“娘娘,娘娘開恩!奴婢入宮的時間短,皇上還沒來得及教導奴婢,請娘娘寬限一日,明日奴才若再不能背誦,甘願加倍受罰。”

他故意把“皇上”兩個字咬得很重,胡皇后明白柳雲若是宣德帝的人,如果今天真的在她宮中被杖斃了,她不知該怎樣面對皇帝的暴怒。想了一想,《內訓》二十篇,要在一夜之間背誦是不可能的事,她倒寧可留起機會明天再羞辱他一次。臉上浮起少有的一絲笑意道:“好,既然是你說的,哀家且饒你一回,明早亥初過來。”

雲若暗暗透了口氣,趕緊叩首:“謝娘娘寬釋之恩。”

胡皇后哼了一聲:“今日死罪可免,活罪卻難饒,堵起嘴來,給哀家重打一百!”

這個龐大的數字,讓柳雲若大腦裡出現了短暫的空白,他現在有兩種選擇,要麼捱打,讓他剛養好的屁股再皮開肉綻一次;要麼乾脆頂撞皇后將事情鬧大,讓她憤怒到非殺自己而後快,一定會有人給宣德報信兒。

可是,和皇后抗衡的後果是什麼?如果要靠宣德來救他,無異於告訴整個後宮他是宣德的斷袖之寵,到那時恨他的就不只皇后一個,而是宣德的所有妃嬪。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得罪這麼多人。

而捱打呢?一百荊條不會好挨,但不會死,那便夠了。

拿定主意的瞬間柳雲若心裡掠過一個悲哀的想法:爲什麼他總選擇最艱難的一條路?

胡皇后滿以爲他會嚇瘋掉,然而驚懼也只是在那清秀的臉上一劃而過,隨即被平和的鎮靜取代,謝恩的聲音里居然沒有一絲顫抖。她忍不住冷笑:“你心裡在怨恨哀家。”

柳雲若聽出皇后的心虛,叩首道:“奴婢罪該萬死,這點皮肉之苦只會讓奴才感激娘娘的雨露仁恩。”他不等太監來按就順從地平趴在地,這個姿勢比跪着要安全。

胡皇后覺得這個年輕的太監說卑賤不是卑賤,說高傲又不是高傲,而她驚異地發現這種氣質居然非常地迷人。

太監把一塊白巾塞入柳雲若的口中,兩個人分別按了肩膀和雙腳,掌刑太監揮起荊條便打。柳雲若低垂着頭猛得向上一仰,臉上寫滿了難以忍受的痛楚,慘叫被毛巾堵在喉嚨裡,成了一聲低低的悶呼。早已腫脹的肌膚把疼痛加劇了幾倍,他幾乎揪成一團的心裡卻恍惚間覺得滑稽:柳雲若因爲背不出書捱打了,將來說給漢王聽,會不會逗得他開懷大笑呢?

初到山東的時候,很多飽學之士不滿他的才名,認爲他是靠少年美貌僥倖得中狀元。漢王索性爲他舉辦了一場文會,邀請魯中名儒前來挑戰,幾十個人,隨意舉出經史子集中任何一句,他即能毫不滯澀地背誦,琅琅之聲如珠走玉盤,一時四座震驚。他在顧盼之間看到了漢王眼中毫不掩飾的欣賞與興奮,當來挑戰的人都真心折服的時候,漢王朗聲大笑拉起他的手拂袖而去。那是漢王第一次握起他的手,那隻手有掌控宇宙的力量。

侯顯不緊不慢地數着數: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隨着荊條的起落,柳雲若單薄的身子不斷地顫抖,白色的中衣上浮出幾道淺淺的紅痕,回憶被疼痛切割成不連續的片段,零零落落砸碎在眼前。

走出文館的漢王翻身上馬,他仰視着那被陽光勾勒出金邊的英武面容,不知所措地說:“王爺,雲若不會騎馬。”羞赧之間身子突然騰空而起,漢王有力的手臂將他拉到了馬上,他只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背脊感受到漢王寬闊的胸膛。他不知道那次同騎而行讓他對漢王的感情發生了怎樣的改變,他如同掉進一個溫暖而劇烈的漩渦,頭暈目眩,卻百死無悔。

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血痕逐漸暈染開來,氤氳成一片,分不出經緯,空氣中飄散着一股淡淡的、纏綿的甜腥味,如同漢王霸道卻甘甜的吻。大明湖畔,夕陽將兩個逐漸融合的影子投射到水中,嫣紅地彷彿是被血染成。

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

打到這個時候,肉體似乎已在過度的疼痛下逐漸麻木,倒沒有開始那麼難捱了,柳雲若只覺得有些茫然,荊條落下的聲音悶悶的,不像是打在他的身上。

是的,荊條打在皮肉上,縱然很痛,那傷也終是會痊癒的,可是那些回憶烙在他的心臟上,刻在骨頭裡,讓他無法迴避無處遁逃,他便只能在這疼痛中堅持下去。

打完一百下,掌刑的太監拿出堵在柳雲若口中的白巾,他已經爬不起來,胡皇后命兩個太監送他回去。身體被架起來的時候,柳雲若擡起他失神的眼睛掃了胡皇后一眼,那眼中含着淡淡的冷漠,不是怨恨也不是乞憐,更像某種警告,讓胡皇后竟無端打了寒戰。

一白狐公子十九約法三章2十四以誠相待2二十九人間煉獄十三由愛生憂2十四以誠相待2七白雪紅梅十二煙雨離魂三十三繞指柔腸三十七山雨欲來2十九約法三章三十七山雨欲來1三十五死又何懼1十四以誠相待2十四以誠相待1三十七山雨欲來2十五望穿秋水1四家法如山二十八相對無言六孤注一擲三十一千夫所指1三十三繞指柔腸三敝屣殘生十七從今而後2二十三沉思往事4六孤注一擲明朝皇帝與男寵十三由愛生憂2十八兄弟鬩牆明朝皇帝與男寵明朝皇帝與男寵二十四同室操戈2十四以誠相待2三十九惟別而已2二十三沉思往事3二十四同室操戈1十六命懸一線2二十二死則同穴三十七山雨欲來1三十五死又何懼2三十皇上救我2我的兩難之間三十三繞指柔腸三十九惟別而已2二十二死則同穴十三由愛生憂三十二皇恩浩蕩二十八相對無言十三由愛生憂十四以誠相待1十八兄弟鬩牆2一白狐公子二十九人間煉獄三十七山雨欲來2三十四兩難之間三十六竹籬茅舍2十七從今而後1十九約法三章二十四同室操戈2十八兄弟鬩牆2二十八相對無言十三由愛生憂2三十一千夫所指1三十五死又何懼2二十四同室操戈1十九約法三章2八咫尺相思十八兄弟鬩牆2四十短兵相接2四十短兵相接1三十三繞指柔腸二十五廢后風波2三十二皇恩浩蕩二十八相對無言明朝皇帝與男寵二十三沉思往事3十八兄弟鬩牆六孤注一擲我的兩難之間三十二皇恩浩蕩三十一千夫所指1六孤注一擲十五望穿秋水2十八兄弟鬩牆二十三沉思往事3八咫尺相思四家法如山二十一步步爲營2十五望穿秋水2二十六海市蜃樓三十九惟別而已2四家法如山四家法如山三十二皇恩浩蕩二十一步步爲營1三十一千夫所指1十五望穿秋水1三十九惟別而已1二十四同室操戈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