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他再想下去,站在身邊的劉宗敏已經敏銳的發覺戰場情形的不對之處。
“皇上你看,虎子他們似乎被算計了。”
在剛剛李過的部下與清軍對戰時,清軍的左翼明顯要薄弱一些,身後除了一層薄薄的樹林之外,沒有別的屏障,只要突過去,再配合李友等部迂迴過來的兵馬,就能把這過萬人的清軍前鋒給打掉,甚至是圍殲。
但羅虎兩部一突過去,對面的樹林之後突然出現了大量的重甲將士。
櫻盔,各色鐵甲,背旗,大纛,大量的旗幟在微風吹拂下獵獵作響。
所有的清軍將士都是把臉隱藏在鐵甲之中,面無表情。
唯有眼神之中,是獵物被逮到的那種冷酷殺意和掩飾不住的得意!此時順軍騎兵突前,意欲迂迴,但身後有清軍,眼前是這些突然冒出來的重甲長槍手,唯有一戰,方可有繼續在戰場機動的可能。
“是被算計了,”李自成猶豫着道:“適才在樹林後沒看到有大量馬匹站立的行跡,不過韃子藏着這些步卒做甚,他們要用步卒來打騎兵嗎?”
大股騎兵藏身的話,馬匹再老實也會用馬蹄踏出一些煙塵,現在這些步兵突然出現,能藏身的住,也是因爲幾乎沒有戰馬在軍陣之中。
不得不說,和清軍不大瞭解農民軍,只能通過洪承疇等明朝降官降將來打聽一樣,李自成對清軍,也就是他們眼中的胡人韃子兵,也是幾乎沒有任何的瞭解。
他當然不知道清軍步陣而戰的厲害,一片石之戰,清軍也是狂飆猛擊,是以騎兵突擊的方式突然殺至,李自成當然就不明白,清軍最厲害的殺手鐗不是騎射,而是下馬步戰。
和每一個樸實的漢族人一樣,李自成等農民軍的領袖對異族其實不大瞭解,也沒有什麼根深蒂固的偏見。
他們不象讀書人一樣,會說什麼非我族類的話,也不會和一些讀書人一樣,幻想內聖外王,夷狄自然來投。
他們只是覺得胡人也是一樣的人,要吃飯穿衣,有悲歡喜樂,沒有什麼可親的,但也不必去怕他們。
和明朝的將領官吏不同,農民軍因爲對官兵屢戰屢勝,已經不大把官兵放在眼裡,而韃子雖然屢敗官兵,料想也是因爲官兵太無用的原故。
所以在率二十萬大兵滅亡明朝時,李巖等人曾經勸說過李自成,或是經略河南山東,穩定後方後再打燕京,以免韃子聞風進入內地來搶奪燕京。
或是多帶兵馬,把各地的精兵集中一處,比如山東、河南、晉南、還有襄陽等地,最少集中二十萬戰兵,二十萬輔兵,以四五十萬的大軍北上,到時候打下燕京,就算東虜前來,也不必怕它。
這樣的建議當然穩妥,因爲李自成雖然是準備近二十萬兵,但其中有相當的輔助部隊,打下一座城池後就要留下相應的士兵和將領來防守,這樣一路到燕京城下,兵力自然不會太多。
但當時的李自成十分傲慢的否決了這兩個建議,在他看來,明朝已經是蟲蛀空的大樹,輕輕一推,就能倒下。
這樣的勝利果實自己不摘,難道等別人?
提這樣建議的人,實在可惡,可疑。
至於說韃子,胡人能有幾分能耐?入關來,趁着官兵無能,搶點人和牛馬,再搜刮點金銀,無非也就是如此了。
等本朝慢慢緩過氣來,百姓過幾年太平曰子後,再帶着幾十萬強兵,去蕩平胡人建的國家,搶回明朝失去的土地。
就是因爲這樣的心思,他對吳三桂不是很重視,也任由劉宗敏拷掠明朝官吏,將領。
反正天下事已經大定,怎麼做都是不妨事了。
明太祖還大殺功臣,一次殺幾萬人,事後又如何?殺人這麼多,他還不是太祖高皇帝,文臣嘴裡稱頌的開國帝君!
但事實打了李自成一記響亮的耳光。
一片石那個戰場上突然殺出來的韃子兵,那種精良的騎術和一往直前的彪悍勇武,還有精妙絕倫的騎術,在戰馬上砍殺的技巧,還有那種天下無敵的狂暴氣勢,這都是順軍以前從來不曾見過的。
那一場戰事後,他急急逃竄,也是實在是真的被嚇住了。
打了十來年的仗,見過不知道多少支軍隊,官兵中弱的很多,也有強的。比如洪承疇的洪軍,曹家叔侄帶的關寧兵,盧象升的天雄軍等等,這些都是難得的強兵,但無論是哪一支,都是遠遠不能和出現在一片石的清軍相比。
現在這夢魘一般的軍隊又出現在自己眼前了!
士卒們老練有經驗,低層武官戰死了,老卒們自己吆喝着,互相鼓動着,臨時推舉一個指揮的,繼續奮戰。
中低層的武官富有經驗和威望,戰場指揮決斷十分靈活,隨着帥旗的變化,隨時調整着戰法和隊列。
前後交替,左右互換,兵種更迭,都是做的十分自然,靈便。
這是一支何等可怕的軍隊!
要戰力有戰力,要裝備有裝備,最要緊的是求勝的慾望和必勝的信念是十分強烈,根本叫人覺得眼前不是一支軍隊,而是一隻兇錳狂暴的野獸。
面對這樣的強敵,就算表面上呼喝大叫,奮力拼殺,但心底的怯懦和畏懼,卻是瞞騙不過自己的內心。
“皇上,我要帶部下兵馬,前去援助虎子他們。”
羅虎是闖軍中青年將領最受擁戴和寵愛的,儘管平時對劉宗敏的命令多有違抗,甚至兩人互相猜忌,張鼐平時也眼高於頂,除了羅虎之外,不大把別的將領放在眼中。
但此時不是計較舊怨的時候……要計較大家就得地府裡再見了!
“好,捷軒,你去,如果不利,我會隨後跟上!”
這個時候,李自成也顧不得什麼,劉宗敏是軍中第一流的大將,此時此刻,就是要派他出戰才行!
此時東南西北好幾個方向,到處都是傳來轟隆隆的鼓聲,到處都是廝殺的聲響,綿延十餘里的戰場,在宋獻策等人的計畫下,順軍把戰線拉的很開,到處都是步騎配合向前擠壓,這是最大程度利用人數比清軍多的優勢,除了近二十萬戰兵外,輔兵,健壯的民夫,或是發弓箭,或是給刀槍,反正只要能揮舞的動,就一律跟在戰兵身後,一齊衝上戰場。
劉宗敏此時跨上戰馬,用右臂一揮,發出一聲雷鳴般的叫喊!
這是一個身形長大的漢子,做過鐵匠,身體強壯的不象是個人類,而是一個天上降下來的巨靈神一般,他又並不粗笨愚蠢,身手靈活快速,猶如閃電一般的迅捷。
在個人武力上,他是一個百人敵,手中只要有一柄寶劍在,在敵軍從中殺入殺出,完全是一件十分輕鬆的事。
這一次順軍成功的把所有主力集結在一起行最後一搏,他這個被軍中呢稱爲總哨劉爺的總制大將,必須得出現在最險惡的戰場,要叫所有的將士都能看到他矯健的身影。
最關鍵的時刻,最關鍵的戰場,劉宗敏發出一聲聲吼叫,跨下的健馬不停的跳躍着,身上的劉宗敏卻如同一隻老虎,把戰馬壓制的死死的,等所有的親兵過來,麾下直屬的將領們全部整隊完畢,劉宗敏鬆開繮繩,戰馬就如同一支利箭,向着敵軍陣前直刺而去。
轟然一聲,李自成面前有數百騎也是隨着劉宗敏一起衝過去,猶如一陣疾風暴雨,似乎大地都在抖動着,戰慄着,而劉宗敏已經揮舞手中的寶劍,疾衝在大軍的第一線了。
看到總哨劉爺衝了出來,那熟悉的棗紅馬如風似電,馬身上的劉宗敏雖然瘦弱了,在一片石受的傷不曾痊癒,但看在闖營將士眼中,卻仍然是那麼的提氣,那麼的威武雄壯。
“殺啊,總哨劉爺也殺出來了!”
“兄弟們上啊,身後是自己家的鄉黨村莊,身前是總哨將爺,皇上也在看着咱們,這一仗打勝了,又能到燕京城裡頭去享福啦。”
“殺,殺殺殺!”
在這個關頭,由於劉宗敏揮師而上,東南西北的闖軍也在往張家橋這裡的中心戰場打過來,到處都是涌動着的人頭和揮舞的刀槍,到處都是喊殺聲和零星響起的火炮聲響,硝煙味和血腥味在天空中彌散開來,被陣陣春風吹散開去,兩邊的將士猶如海邊的潮生潮落,一邊是狂潮浪花涌起,一邊卻似黑色的岩石,冰冷,堅實,面對如潮的浪花,卻是紋絲不動,在這種淡然之下,是隱藏不住的驕傲與自信。
“喝!”
在劉宗敏出擊的同時,羅虎和張鼐面前的數千清軍發出了野獸般的吼聲,他們展開手中的長槍大戟,在低吼聲中,這些眼神殘酷而堅定,身形矮壯而顯的特別有力,行動起來也特別矯健的滿洲八旗的將士們,開始向着對面的闖營騎兵突進過來。
“事已至此,唯有血戰到底了。”
身後和兩邊都是清軍的陣營,騎兵繞道迂迴戰場都顯的太狹窄了,這個時候,主帥不能有一點猶豫和心虛,羅虎跳下馬來,在馬屁股上重重一拍,回身吼道:“所有人下馬,他們步戰來,我們也步戰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