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氣還真是邪性,明明纔剛剛交了九,天氣就已經冷的很厲害了,水缸都凍裂了,偏偏老天爺就是不肯下雪,只是不停的抽冷風。
尤其是清晨時分,嗖嗖的冷風好像小刀子一樣,穿兩層棉衣都不濟事,不停的往骨頭縫裡鑽,真讓人招架不住。
清晨中的京城好像被整個的凍住了,所有的生靈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就連街邊的癩皮狗都懶得動彈一下,只是儘可能的蜷縮成一團。
從屋檐上垂下來的冰溜子有一尺多長,尖銳如錐,看一眼都會覺得冷,忍不住的想要打個寒戰。
不知誰家的大公雞發出有氣無力的啼叫之聲,在這個寧靜的造成傳出去很遠,在空空蕩蕩的低空中反覆迴響,就好似是這個城市唯一的活物,其他的一切都已經死透了似的。
總昨天早上開始,最後一波清軍帶着很多人和很多車輛緊急撤出了京城,一直到了晌午前後,老百姓們才終於知道了確切的消息。
太后,還有大清國的皇上,在鰲拜的護衛下撤離了,隨同一起離開的還有不少朝廷重臣和皇親國戚。
鰲拜帶着皇上和太后跑了!
這大清國已經不復存在了!
在經歷了最初的震撼之後,人們紛紛涌向了皇宮,幻想着能夠從宮裡拿點金銀珠寶或者是別的生命稀罕物件兒,畢竟是從宮裡出來的東西,就算是粗鄙一些也能值很多錢呢。
但是,這些發財心切的傢伙們很快就被隨後趕到的衙役們給驅散了,當場還見了血,據說被打死十來個人。
在京的大官們逃的逃散的散,只剩下些中下級的官員和胥吏。
這些曾經爲清廷賣命的人無處可去,只能儘可能的保住皇宮,到時候把一座基本完整的皇宮獻給毅勇軍,也算是一樁功勞,不僅可以洗白自身,說不準還能因此得到富貴榮華。
哄搶皇宮的算盤落空之後,人們紛紛把目光轉向了城中的富戶和名門大族。
開始的時候,多是些市井無賴糾集在一起,趁着沒有官府約束的機會敲詐勒索或者是小偷小摸,並不敢做的很過分。
但是,沒過多久,人們就發現毅勇軍並沒有進城,而是始終駐紮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上。
京城裡的局勢本就沉悶枯燥,大家都在無助的等待着戰火的降臨。
隨着清廷的主動撤離,想象中慘烈的攻城大戰並沒有出現,毅勇軍也沒有進城。
整個京城,頓時成了無法之地。
如同一潭死水的京城瞬間就沸騰起來,壓抑在平靜、沉悶錶象之下的暗流頓時噴薄而出,就好像是一座蓄力良久的火山,猛然噴發出強大的破壞力。
官府已經沒有了,法律隨之失去作用,除了最起碼的一點道德之外,所有的約束瞬間消失,社會秩序頓時蕩然無存。
在開始的時候,僅僅只是哄搶富戶打砸店鋪,能拿到什麼就拿什麼,能搶到什麼就搶什麼,充滿了末日般的混亂。
但這種狀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就進一步升級了。
混亂的哄搶變得有組織有目的,已不再是單純的搶掠財物,而是出現了一個明確而又清晰的目的:復仇。
這幾年來,旗人騎在大家的頭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他們跑馬圈地,他們抓人爲奴,當街打死人的事情屢見不鮮。
更是勾結官府誣良爲盜,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這個時候正好可以復仇。
有仇的報仇有怨的舒怨,新仇舊恨剛剛可以趁機一筆一筆的算個清楚。
一雙雙滿懷着仇恨的眼睛已經通紅,一張張臉龐因爲興奮而變得扭曲猙獰,人們自發的組織成爲或大或小的隊伍,各自朝着心目當中的目標而去。
報復的火山一旦噴發出來,炙熱的岩漿必然會四下流淌,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只多半天的時間,京城就已經成爲一個充斥着仇恨的報復之地。
自從朝廷突然撤走之後,旗人們就知道大難臨頭了。
爲了阻止狂暴的百姓進行血腥的報復,紛紛抄起弓弩刀槍,甚至築起了街壘。
這一番抵抗,愈發激起了人們的怒火,十倍、百倍的老百姓們紛紛聚集成更大的隊伍,同樣拿起了簡陋的武器。
家庭、宗族、街坊鄰里,甚至是互不相識的人,只要是漢人就會自發的形成一個共同的信念:報仇。
以前所受過的欺凌與屈辱,必須討還回來,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這就是樸素到了極點的因果循環,俗稱報應!
現在,報應來了。
仇恨的怒火在蔓延,整個城市已熊熊燃燒起來。
十幾個甚至幾十個人的街壘,很快就被洶涌的人潮徹底淹沒,手持刀槍的旗人被活活打死,又被憤怒的人羣撕扯成爲碎片。
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所有旗人有組織的抵抗就被全部摧毀,而真正的混亂纔剛剛開始。
人們好像咆哮的洪水,逐一砸開一扇又一扇緊閉的大門,從地窖裡,從柴堆中,把躲藏起來的旗人揪出來,先是由受過他欺負的苦主歷數罪行,然後就是血腥慘烈的私刑場面了。
在最初的三天時間當中,這樣的報復還存在着明天的目的性和針對性,比如說某個旗人曾經打死過某個家族成員,或者是曾經受過他們的欺負,就一定會找上門去,討個公道回來。
而討還公道的結果大多是把旗人活活打死,然後泄憤一般把屍體倒吊在門前,還在屍體旁邊張貼告示,向衆人說明這個旗人曾經犯下什麼樣的罪行,得到這樣的結果完全就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仇恨的烈焰一旦點燃,就再也收拾不住了。
到了第四天,局面變得更加混亂,有目的性和針對性的報復行動進一步失控,變得盲目起來。
不在乎旗人是不是真的犯下什麼具體的罪行,也不在意他的身份,只要是旗人,那就肯定是罪惡的化身,是一定要被消滅的。
局勢發展到這個程度,針對某個特定個體的報復行爲,已完全轉化成針對特定羣體的泄憤之舉。
已經被嚇破了膽的旗人們再也不敢公然抵抗,而是儘可能的躲藏起來。
把糞堆掏空,或者是藏在馬槽下面、柴堆當中,陰溝之內,素有能藏得住人的地方都是暫時的避難所。
幾百人規模的老百姓們,提着棍棒、草叉、擀麪杖、菜刀等物,剛剛結束了對這條衚衕的搜索,確實再也沒有一個活着的旗人之後,終於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女孩追上了他們,舉着手裡的半包糖果,用清脆脆的童音敵人們說道:“我家的旱井裡還藏着旗人,有四個,他們給我糖,不要我說出,但我知道他們是壞人。我引你們去。”
“看到了沒有?連吃奶的娃娃都知道他們的壞人,是害人精。”
“這就叫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好孩子,還丫頭,帶我們去,把那四個畜生找出來!”
小女孩滿臉歡喜,就好像是過年一樣,高高興興的引領着人們來到自家的後院,翻開掩映在旱井井蓋上的柴草,有些費力的拉開木頭井蓋,指着躲藏其中的那四個人說道:“他們在這兒,就在這兒。”
從旱井的底部仰望着上面的人羣,看着那一雙雙被仇恨的怒火燒紅了的眼睛,四個女子紛紛討饒:“大爺們,我們……我們是漢人,去年才擡了旗籍。”
“我們沒有作惡,也不欺負別人,左右的街坊可以爲我們作證。”
“饒命啊,饒命……”
“天底下就沒有不吃屎的狗,就沒有不吃肉的狼,賤婢還入旗籍肯定不是什麼好貨色。”
衆人已經懶得再去問一問這四個旗人女子到底有什麼樣的罪行,其實就算是有很多證據可以證明她們是青白的,至少可以證明她們罪不至死,但這有用嗎?
誰還會聽他們的辯解?
當雪崩產生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這句話或許不對,但卻是對現實的真實寫照和最好的詮釋。
一個人隨手撿起一塊半截磚,劈手就砸了下去,登時就把那個說話的女子砸了個頭破血流。
這種事,只要開始了,就不會結束。
人們紛紛找來磚石瓦塊,朝着井裡邊猛砸,一時間磚石如雨。
開始的時候,還能聽到淒厲而又尖銳的慘叫,沒過多久,慘叫聲就越來越低沉輕微,很快就寂然無聲了。
人們卻還是不肯罷手,幾條壯漢合力搬來半個破開了的石碾,狠狠的砸了下去。
這絕不是一個單獨的事件,而是具有普遍意義,類似的事情到處都在一遍又一遍的重演着。
在短短的幾天時間當中,殘存在京城裡頭的旗人境地十分悲慘。
到了第八天,毅勇軍中路軍終於開赴進來,開始恢復最基本的社會秩序。
對於那些僥倖躲過了滅頂之災的旗人而言,基本的社會秩序絕對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但這並不意味着結束,而是另外一場災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