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復故都之後,鄭肅鄭頭兒他們是最早一批迴來的人,一來是因爲他本就是京城土著,再者也是因爲他在距離京城很近的齊家莊躲避戰火。
回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手下那些個弟兄們聚在一起,好好的吃一頓壓驚酒。
京城幾經變故,如今日月常照,又成了大明天下,戰亂總算是過去了,當然值得好好慶賀一番。
雖說他手下那十六個弟兄以前都曾經給清廷效力,但他們卻一點不擔心毅勇軍會找他們秋後算賬,反而做好了領功受賞的準備。
“哎呀呀,我的鄭頭兒,我的鄭大哥,我這一碗酒你說什麼也得吃。”小六子笑嘻嘻的端起酒碗:“鄭大哥以前對我的照顧那就不必說了,就算是親生的哥哥也不過如此。要不是因爲鄭大哥你,我還在給清廷……給僞清做走狗呢。”
“是啊,是啊,我們大家夥兒都沾了正鄭頭兒的光,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大哥,是我們的頭兒,這碗酒說啥也得給你敬上。以後我們還得多多仰仗鄭大哥呢。”
作爲雷霆行動當中的一員,鄭肅鄭頭兒曾經是一個內應,在拯救史環的過程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一個忠義英雄的名頭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只要局勢穩定下來,說不得還要封官呢。
鄭頭兒爲人厚道又講義氣,對待手下的弟兄們是好的沒話說,大家都願意繼續跟着他幹。
“來,兄弟們一起敬咱們的英雄一碗酒……”
“我算哪門子英雄?”已經有了三五分醉意的鄭頭兒站了起來,手裡擎着一碗酒,對身旁的楊瘋子說道:“咱們這位楊家兄弟纔是真正的英雄好漢,就算是敬酒也應該先敬他一碗。”
鄭頭兒等人和楊瘋子相識,那是撤退到了齊家莊以後的事情。
因爲大家都是“雷霆行動”的成員,對於拯救史環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又是意氣相投,這才走到一起來。
鄭頭兒在家裡鋪開的這場宴席,原本還想邀請一些更有份量的人物,不如說張臘月他們那些個絕死勇士。
但勇士們很的很忙,無暇參與這樣的酒宴。
張臘月雖然婉言謝絕了鄭頭兒的邀請,卻送了一罈子三十斤的好酒。
能吃上絕死勇士送的酒,這本身就是天大的面子,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是對鄭頭兒的一種極大認可,衆人自然是要一醉方休的。
雖然沒有能夠請來絕死勇士,但另外一位超重量級的人物卻表達了對鄭頭兒的謝意:史環。
史環史大小姐啊,不僅是史公遺女,還在江北孤軍苦戰了好幾年,多大的名頭啊。
史環畢竟不是毅勇軍的人,爲了表達對各方的謝意,專門讓楊瘋子來到鄭頭兒家裡一再致謝。
一來是因爲楊瘋子和鄭頭兒已經是熟人了,再者二人都是雷霆行動的參與者。
這樣的場合,史環當然不可能親自來,派遣楊瘋子過來意思一下,已算是相當的客氣了。
“楊家兄弟就不必說了,和環妹子一起廝殺了多少年的英雄,區區幾百人在江北鬧騰的天翻地覆,讓洪承疇那狗賊吃不安穩睡不踏實。環妹子失陷之後,楊家兄弟奮不顧身,千里營救,一路上廝殺了十三場,出生入死十三回,這纔是頂天立地的真英雄真好漢!”
和史環一樣,楊瘋子同樣不是毅勇軍的人,但誰也不能否認他的忠義之心,在江北孤軍奮戰多年那就不必說了。
爲了營救史環,一次又一次奮不顧身的廝殺,早已名動天下。
什麼叫做忠義?
想想楊瘋子這幾年的經歷就可以知道了。
當年的關二爺爲了護送兩位嫂子,過五關斬六將千里走單騎,自然是名垂千古,成了忠義的化身。
這位楊瘋子楊家兄弟爲了營救環妹子,追蹤三千里,廝殺了三千里,從揚州一路殺到了京城,就算比不上當年的關二爺,也相差無幾了吧!
自從把史環營救出來之後,楊瘋子的心情就好的出奇,整日裡笑呵呵的,樂的好像個傻子一樣。
面對衆人如同潮水一般的恭維,楊瘋子笑着站立起來,雖然端起了酒碗,卻沒有飲下去,而是笑着說道:“我楊瘋子何德何能,怎敢自比關二爺?只是環妹子是史公遺血,那是一定要救的,便是搭上了我這條小命,也算不得甚麼?爲了營救環妹子,多少英雄好漢埋骨異鄉?這是爲何?還不是因爲兄弟們有關於史公的忠義麼?史公雖然不在了,但環妹子卻是全天下所有心懷忠義的英雄好漢的妹子,大家說是也不是?”
史環是天下忠義之士的妹子,那是當然要救的,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是一定要救回來的。
聽了這句話,衆人轟然叫好。
“來,咱們同飲了這一碗酒,以敬全天下所有的英雄好漢!”
“同飲。”
“同飲!”
在一片豪爽的贊和聲中,衆人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大明故都已經光復,正是普天同慶之時,忍不住的就多吃了幾碗。
等到酒宴結束之時,楊瘋子已經了五七分的醺醺酒意,連腳步都有些踉蹌了。
鄭肅鄭頭兒趕緊幫他招呼了一輛車,準備送回去,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皁衣吏走了過來,萬般小心的問了一句:“哪位是楊豐楊大爺?”
這些皁衣吏是京城當中的官差,原本是爲清廷效力的,現在則爲毅勇軍效力,做一些細碎的雜務事情。
“我就是。”楊瘋子看了看那皁衣吏,應了一聲說道:“何事?”
因爲這皁衣吏是剛剛歸順大明的,可能知道楊豐的名頭,態度極爲恭敬,先是朝着他行了個禮,然後很小心的說道:“小人是順天府的司獄,賤姓程。”
司獄是不入流的微末小吏,連個正式的品階都沒有,說白了就是牢頭而已。
“好叫楊大爺知道。”那皁衣吏說道:“近日,在清理旗人之時,有一戶旗人,姓佟的,叫做佟五,鑲白旗的。說是楊大爺的故人,小人的上官不知真僞不敢胡亂處置,所以才讓小人找楊大爺問一問,是不是真的認識一家叫做佟五的鑲白旗旗人。”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衆人就不高興了:“咄,你這人到底有沒有長眼睛?楊家兄弟是何等的英雄好漢,怎會認識什麼狗屁的鑲白旗鑲黑旗?”
素來穩重的鄭肅鄭頭兒笑着對那皁衣吏說道:“這位小兄弟,你也忒不會做事情了,我楊兄弟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他殺的韃子比你見過都的多,怎麼會和旗人有交情?定然是那旗人胡亂攀扯,這也需要專門來問問?”
那皁衣吏說道:“小人素來知道楊大爺的威名,本也不敢相信,只是那佟五說的有鼻子有眼兒,小人這才……原來是那廝爲了保命就胡亂攀扯的,小人這就回去狠狠的辦他,讓他知道知道官法的厲害。”
楊瘋子是何等的英雄好漢,怎麼會是旗人的故交?一定是那佟五胡亂攀扯!
楊瘋子的臉色非常難看,面帶寒霜,咬牙切齒的說道:“我還真的認識一個叫做佟五的旗人!”
這句話說的非常生硬,就好像是硬生生從胸腔子裡擠出來的一樣,那種聲音活像是尖銳的碎瓷劃過生鏽的鐵片子,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楊大爺真的……真的認識他?”那皁衣吏顯然很吃驚,用一副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他:“真的認識那佟五?”
“真的認識。”楊瘋子咬着牙說道:“只是我還沒有看到他本人,也不知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佟五。”
“這個好辦,小人這就引楊大爺過去看看,請楊大爺移步。”
楊瘋子竟然真的和旗人有交情,這也太……太那啥了吧。
鄭肅鄭頭兒等人面面相覷,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相互對視了幾眼,又看了看已經半醉的楊瘋子,唯恐他是因爲酒醉而有些不清醒,趕緊跟着他和那皁衣吏一起朝着往外走。
在江北經年作戰,千里拯救史環的戰鬥英雄,竟然和旗人有交情,這事兒若是傳揚出去,楊瘋子的英雄之名就會毀於一旦。
至少,在這個事情上,鄭頭兒等人是萬萬不敢相信的。
每一個人都曉得此事關係重大,又擔心其中有些什麼誤會,很是放心不下。
“楊兄弟,你真的和那個叫做什麼佟五的旗人有交情?”
“嗯。”昏暗的天色之中,楊瘋子微微的點了點頭:“我確實認識一個叫做佟五的旗人,那還是在江北作戰的時候。當時我差一點就把他們一家人給殺了。”
作爲一名先遣軍戰士,殺死個把旗人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兒,因爲種種緣故,當初沒能殺得了那個叫做佟五的傢伙,同樣也是很正常的。
在鄭頭兒等人的心中,那個叫做什麼佟五的鑲白旗旗人,一定是在戰場和楊瘋子相逢過的,很有可能還經過一場激烈的廝殺。
這是仇敵關係啊,怎麼能說是交情呢?
鄭頭兒本能的想要問個清楚,但他卻知道此事太過於重大,很明智的選擇不再過問。
碌碌的輪聲當中,並沒有用多少時間,馬車就出了城,來到了南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