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遠航,本就是條生死路,即便是在科技高度發達的二十一世紀,依舊有無數的海難發生,更別說是唐代的航海技術了。
既然選擇了這個行業,本是不該怨天尤人。然而,黃有爲南下所領的八艘大船,竟然一艘都沒有回!這就超出了可以想象的範疇。
出海遠航最大的是兩重風險,一是風暴,二是海盜。
黃滔安排兒子去詹州收棉布的時間是秋末、冬初,是風暴最爲平靜的時候,怎麼可能會出現讓八艘船全部傾沒的大風暴?
而且,此時,大唐在福建、兩廣的統治還沒受到黃巢的正面衝擊,海路上可不存在像張武定、大嘴鯊這樣的巨盜,一般的海盜在泉州的主力船隊面前,不被反搶就不錯了,如何能將八艘船一舉全滅?
帶着疑問,忍住悲痛的黃滔,顧不得北面的形勢如何了,再次來到詹州,見到了崔海龍。
崔海龍卻一口咬定,黃有爲的船隻,出了詹州港後,便往北而去,他親自目送離開的。詹州港這麼多人,可不只一兩個人見到了黃家船隊的離開!
黃滔不死心,私底下向港口的夥計、船伕打聽,多方便的消息印證了泉州船隊的離開,而且,離別之時,主賓之間還相談甚歡。
可越是這般肯定,黃滔就越是心裡生疑。莫非,是這崔海龍動了什麼手腳?
黃滔佯裝失望離開,船行不多遠,便在詹州不遠處重新上岸,帶着一干手下,開始進行明察暗訪。
最後,突破口竟然出現在崔海龍的五歲的兒子身上。
就在黃滔苦尋線索全無的時候,負責跟蹤崔海龍家人的屬下,看到了崔海龍兒子腰間別着一塊玉,正是黃有爲之物!
那名屬下用一塊糖果,從小孩子嘴中問到,這塊玉是崔家的一個管事給他的。問清楚細節之後,黃滔便暗中將這人綁了,連夜出了詹州城。
就在詹州城外,一切都被問出來了:
原來黃有爲到了詹州之後,便得到了崔海龍的熱情款待。在接下來的貿易中,也給予了諸多讓利。臨別之前,崔海龍提出,要宴請全體船員。
若是黃滔在,這種要求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可偏偏黃有爲一口應承了下來。
筵席很豐盛,酒水很充沛,不過,酒水之中的蒙汗藥,也是實打實的足。
一場筵席過後,泉州過來的船員,包括黃有爲在內,盡數成了刀下亡魂,連屍骨也在夜色中被丟進了大海之中,餵了魚鱉。
至於第二日的港口送行時那個黃有爲,不過找人扮演的。
黃有爲在這裡並沒有人熟悉,誰知道是真是假?
若不是黃有爲身上攜帶着的那塊玉,這戲,便讓崔海龍唱全套了。
故事講到這裡,哪怕經歷了無數風雨,早就心冷如冰的黃滔,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無法再繼續講下去了。
好個崔海龍!竟然能隱忍三年才發,一朝得手,便連本帶利,盡數掏了回來。
只可憐黃有爲,年僅弱冠,一時不察,便命喪異鄉啊!
難怪從來沒見過黃成的兄長,卻被叫做二郎。
難怪胡茂給崔海龍的評價是不宜合作,
而朱思遠也說這個崔海龍貌似聖賢,心如毒蠍啊!
王延興嘆息了一聲:“崔海龍此獠,罪不可赦!某定當將此人擒回泉州,交由黃翁處置!”
“那就有勞了!”黃滔拱手謝道。他並不喜歡王延興,可現在,能爲兒子報仇的,也只有此人了。
事實上,當知道真相之後,不用黃滔多說,有涉及海貿的四家,便一齊出人出船,於乾符五年再赴詹州。要知道,這棉布貿易雖然是黃家牽頭,可各家都有參與,黃有爲死了,受損失的,可不止是黃家啊!
可即便人證物證具在,崔海龍始終一口咬定黃有爲之事,與自己無關;甚至還反咬一口,說是那執事偷了自己兒子的玉佩,去與泉州外族勾搭成奸!
誰都沒想到,這崔海龍竟然能無恥到這般程度。可又能如何?崔海龍不出詹州城,泉州諸族,哪怕帶來的人數再多,也不能將城池破了,去滅崔家滿門啊!況且,泉州船隊勞師遠征,補給消耗也是極大。兩相耗着,成了騎虎之勢。
就在此時,泉州傳來消息,黃巢亂軍,竟然當真破開七百里武夷山道,兵鋒直逼福州城。福州若是城破,泉州怕也無倖免之理。
泉州諸家立即派出信使到詹州報信。可泉州到詹州的路程遙遠,等到諸家無奈收兵回到泉州,才知道,黃巢軍勢極大,入福建後,如入無人之境,福州、泉州、漳州都是稍一接觸就被破了城池。
不過黃巢對福建這個窮地方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劫掠了府庫之後,稍微搜刮了些浮財,又蒐集了一批糧草後,沒做太多停留,就直奔廣州而去了。
廣州是中國南方最繁盛的都市,尤其是番商雲集,積聚着堪稱無窮的財富。黃巢強攻破城後,便將這些番商和諸多海貿商,當做一隻只肥羊,一舉殺了個乾乾淨淨……
詹州之事,對泉州五家的影響並不是很大,只是死了一家的嫡長子和被坑的感受太難受。
黃巢過境時間也很短,對諸家的影響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可廣州被黃巢破城之後,番商被殺破了膽,之後十年,都鮮有番商再到廣州進貨。這卻把諸家海上的財路,掘了一大半。
而且,更加惡劣的是,此後,大唐朝廷對沿海失去了控制,從此,海盜之事,一日猖獗過一日,甚至出現了大嘴鯊、張武定這樣的巨盜。
這海貿,便愈發難做。直到今天……
唉……古今興亡無數事,起起落落,竟都在彈指間。
大到一國,小到一家,各行各業,莫不如此啊!
聽完黃滔的一番細述,王延興興中也是一陣唏噓。
正在此時,一個名軍士拿着一束帛書,急匆匆地到了書房外,大聲道:“報……北方區軍情!”
黃滔見狀,也不再多停留,告辭離開。
而王延興打開帛書一看,心頭一涼,這又是要打仗的節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