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把一個女人的事擺平,外面卻又來一個女的?
只是,這聲音,卻不似採兒那般霸道,而是像黃鸝鳥一樣,空明靈動,又像風鈴一般脆生生地動聽。
分明是焦急而又有幾分惱怒的情緒,變成呼叫聲,卻像唱歌一樣悅耳。
這麼有特色的聲音,王延興哪還能不知道,是百越連寨的小頭人竹籬來了。真不知道這小女孩又要提出什麼要求。
王延興揉了揉太陽穴,做好心理準備,然後讓胡老二出去放她進來。
果然,小丫頭一進來,就嗔怒道:“指揮使你偏心!”
“怎麼偏心了?”王延興奇怪地問道。對百越連寨,可是給足了優惠。難道,下面有人剋扣了?
“不偏心!那爲什麼不讓某帶人上陣衝殺?”竹籬叉着腰質問道。不過,被這小家碧玉般玲瓏剔透的女子質問,到是不難受。
而王延興卻是更加沒聽明白了,自從百越都加入到揚波軍中以來,纔打了海潭山一仗,可打海潭山用不着百越都啊,他疑惑地問道:“什麼時候沒有讓你們上陣了。”
“就是去剿滅海盜的時候,爲什麼不讓百越都上陣。”竹籬見王延興裝糊塗,着急了,跳着腳說道,“指揮使瞧不起百越都的勇士!不讓百越都上陣!”
這竹籬的意思是,打海潭山的時候也派百越都上陣?可海潭山之戰,需要坐船作戰,而竹籬口中的百越勇士,有超過一半,在晉江坐船就暈船,若是坐海船,那八成要吐出苦膽水來。那還怎麼打仗?
再說了,所謂的百越勇士,一共才三十幾號人,鑽林子搞偷襲或許在行,列陣對戰,還是不要去送死了罷……他一陣苦笑:“百越勇士不習水戰,不熟陣列……”
“你都沒試過!怎麼知道?”
沒試過?這是什麼理由?兩軍相向,豈有明知不行還要冒險去試的道理,臉色一黯:
“試過?湄洲都一陣廝殺過後,亡八十,傷二十,便是不熟陣列的結果。百越都一共纔多少人?那些人,你一個個都認識,能叫出名字,若是他們也死傷過半!你會如何想?”
“啊……”竹籬一臉錯愕,看她那表情,竟然是沒想過打仗是要死人的嗎?
驚訝之後,又變成了委屈,“奴不曾想過……奴就是聽他們說,指揮使沒有讓他們上陣,所以,就沒有得到軍功……奴……”
原來是這樣,海潭山一戰,王延興收穫甚豐,參戰的立功的部隊,自然就有褒獎。
作戰無功的部隊,就不要有這個念想了。
至於百越都這樣的後備的後備,就更加沒他們什麼事了。沒想到,竟然有人會心生妒忌,還攛掇竹籬過來抱怨。
不滿之色更重了幾分:“身爲百越都副都尉,不考慮軍士生死,卻想着沒有軍功,你是想用軍士的鮮血來換取到手的獎賞嗎?”
竹籬哪裡能想到這一層,小女孩家家的,被這話一擊,眼睛一紅,就要滴出眼淚來:“奴不是這個意思……奴是想……”
還真是愛哭!王延興冷冷地說道:“是想爲你族人多爭取些好處是嗎?”
“不是……奴只是想請指揮使能公平……”
“那,某何時、何事不公平了?沒有讓你的族人上陣送死嗎?”
小女孩何曾受過這樣的越來越重的話,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嗚……奴不是這個意思,奴沒有這麼想過……哇……”
哭一哭也好!王延興冷眼看着她哭得如雨後海棠一般,卻沒打算去勸。
沒穿越之前,身爲書記秘書的王延興,什麼樣的聲色犬馬、美豔柔媚沒見過?對大小美女早就自帶抗體,可不會因爲她哭幾聲就憐香惜玉。
他這般冷漠,旁人更加不好開口。
就在此時,胡老二又過來通報,說童闊求見。王延興點了點頭,讓人領了童闊進來。
童闊進了屋,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妹妹就這麼孤獨地坐在地上哭,先是愣了愣,沒想到,自己妹妹這麼惹人憐愛的女孩子,竟然獨自哭泣無人安慰,這周圍的男子的心腸,都是鐵打的不成?
不過,自己妹妹過來鬧事的原因,又顧不得心疼,連忙跑到妹妹身邊,半跪作揖請罪道:“舍妹受人蠱惑,衝撞了指揮使!還請指揮使責罰!”
王延興倒是無意當真降罪,便說:“都尉!某無意責備你妹妹,而是不滿百越都的副都尉處理事情的方法方式!”
誰知竹籬哭了半天沒人勸的,也動了怒,一聽王延興還在說自己的不是,小宇宙爆發了,扯着嗓子反駁道:“某都說了,某不是這麼想的!”
這……這是要進入吵架模式了嗎?王延興三十幾年的人生閱歷告訴他,這女人是不打算講道理了。
王延興不能順着她暴發的方向接她的話,便錯開這個議題問道:“那你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族人缺糧、缺衣、缺鹽巴……而奴卻沒辦法供給他們更多……嗚嗚……”王延興沒有跟她硬碰硬,小丫頭便失了破釜沉舟的氣勢,嗚嗚一聲,竟然又哭了起來。
缺衣缺糧缺鹽巴?不可能啊!“都尉……還是你來說吧!到底怎麼回事!”王延興對連寨的生活現狀也有所瞭解,被改編爲合作農莊後,最基本的糧食和衣物的供給應該是實現了全覆蓋,怎麼會什麼都缺呢?
他疑惑地朝童闊問道。
唐闊面上尷尬,欲言又止,糾結一番,最後卻說道:“舍妹胡說的……不缺的……”
“竹籬!你哥哥說不缺,你又說缺……到底是缺還是不缺?”
竹籬不可置信地看着哥哥好一陣,表情怪異地問道:
“哥!阿妹胡說什麼了?那麼多人都缺!某親眼看到的!阿哥!你難道不知道嗎?”
童闊卻支支吾吾地不說是或是不是,看來,確實是有隱情。
王延興便追問道:“有人剋扣了農場發的糧食、衣服和鹽巴?”
童闊連忙答道:“沒有啊……沒有的!”
竹籬聽王延興這麼一說,也追問自己的哥哥:“到底有沒有人扣啊!是不是他們沒有發那麼多!是不是他們算漏了人數啊!阿哥!你快說啊!”
面對王延興,唐闊還能硬着頭皮說不缺,可面對妹妹的質問,他卻無力抵抗,他低下頭,嘆了一口氣說道:“指揮使……某的兩個叔叔和幾個族兄……”
原來,連寨投誠後,按照王延興的示意,保留了比較高程度的自治,其十戶長、百戶長都是由他的頭人安排的。農莊只檢查其生產開展情況。前期發放的物資,便是由其十戶長轉發。
作爲連寨的頭人,也就是唐闊,在指派十戶長和百戶長的時候,任命了他的兩個叔叔做百戶長,而七個堂兄弟都做了十戶長……
當了官的兄弟們,拿了物資後,便動了刮層皮的想法,這樣一來,到了最終住戶手中,便會缺了。
在連寨,頭人的話便是聖旨,頭人說了給多少,就是給多少,不夠吃,不夠穿,也只會想辦法找別的途徑去爭取。便有人看上征戰的獎賞了。
竹籬不諳世事,不知道這事的前因後果,抱着爲族人爭取好處的心思,結果把自家的蓋子給揭了。
唐闊知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想掩蓋已經是不可能了,便乾脆將諸多細節,一股腦全說了。說完,還不忘一臉幽怨地看看自己的妹妹。
原來是這樣,有點意思,革命革到自己頭上來了!
王延興冷笑一聲,讓唐闊、竹籬兄妹自己先好好想想,好好商量商量該怎麼辦,同時讓人去將徐武叫來。
徐武正在一處築壩的工地上查看進度,打馬跑一趟,也要一個時辰。既然他一時半會到不了,便先聽聽這對相顧而望的兄妹自己怎麼說。
果然,沉默了許久之後,童闊臉上的幽怨落在竹籬眼中,卻變成了憤怒:“你說過的!是要爲了族人好!爲了大家都能吃飽!”
“阿妹!二位叔父和幾位堂兄弟都是阿妹和阿哥的親人……”童闊無奈地勸道。
“寨子裡的族人就不是了嗎?是不是你讓他們拿的?是不是你拿了更多!你說!”
“阿哥怎麼會拿!阿哥也勸他們了……”
“那他們爲什麼不聽?他們拿了自己的本分,還要搶別的族人的食物、衣服!太過分了!你不會割掉他們的耳朵、斬掉他們的手指頭嗎?”
“……”童闊被妹妹的重話噎得胸口堵得慌,可又不好接話,只好又辯解道,
“寨子裡比之前已經好很多了……至少都有吃的了……至少,也不會再因爲沒吃的而把孩子丟到山裡去……”
“可是有人拿了自己那份之外,還在拿別人的!這就是不對!不對!不對!”竹籬纔不聽童闊的辯解。這個正義感爆棚的少女,跳腳大叫道,非要將侵佔他人財物的罪過清查徹底。
“好!好!好!阿妹!你別哭了,你說怎麼辦嘛!”童闊只得服軟道。
可竹籬哪有解決的方案?蹬着眼睛看過來,那該怎麼辦?不過小姑娘只迷茫一瞬間,下一刻她就想出了辦法:“他們拿了多少,必須再拿出來!還有,誰拿了,就剁掉一個手指頭!”
“那怎麼行……”童闊大驚道,那些人可都是他嫡親的叔叔和堂兄弟,怎麼可能去剁他們的手指頭?
至於將侵佔的財物,相當一部分被那幾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傢伙換了酒肉入肚了,哪裡還追得回來?
“爲什麼不行!”竹籬理直氣壯地問道。
童闊苦笑道:“兩位叔父可都是阿爸的親兄弟!那幾位阿哥都是和阿妹一起長大的,要剁他們的手指頭,阿妹你下得了手嗎?”
“那讓他們把拿走的糧食和衣服還回來總可以吧!”
都已經入了五穀輪迴之所了,還怎麼還回來?童闊只得說道:“都已經被他們揮霍一空……如何還得回來?”
“那不管!你想辦法!”最後,竹籬祭出了殺手鐗,將這個問題推回給了童闊。
童闊無助地向王延興看去。
王延興敲了敲桌面,示意竹籬先冷靜下來:
“先不着急下結論,是不是要剁手指頭,先弄清楚,有多少人蔘與了侵佔行爲、程度如何,造成的不良影響有多大……你們以爲呢?”
對、對、對!是要先把事情再弄清楚一點,竹籬點了點頭,稱讚這個辦法好!
童闊也點了點頭。只是童闊點得卻有點無可奈何,他對寨子裡的事情瞭解得還是比較清楚的,知道那些當官的族人,多多少少都剋扣了。
不過,有的下手知道分寸,留下的吃食勉強還是夠一家人吃。
自己的那幾個親戚,確實是剋扣得有些厲害的。缺衣少食的,應該出自他們帶的十戶。
不過,具體剋扣了多少,他也不知道底細,也許,只有把他們都抓過來問才知道了吧。
王延興卻沒有立即派人去拿人,而是等徐武到達。
一路上,徐武應該也在想這個問題,一進來,見過王延興之後,便說道:
“此案的關鍵在於,那些十戶長、百戶長的任職不受村民和農莊的監督!所以!應該撤換涉事的十戶長和百戶長,新的十戶長由農戶推舉,百戶長由指揮使任命!”
他略一停頓,瞟了一眼臉色難看的童闊,繼續說道,“既然連寨已經加入到了合作農莊的體系,而童闊和竹籬都也已經是揚波軍的都尉,連寨不再需要頭人了吧!”
聽言,竹籬沒覺得如何,童闊臉色卻是大變……
他現在是有兩個身份不假,可如果沒有連寨頭人的身份,揚波軍都尉的身份能保得住嗎?下意識裡,他手攥緊了拳頭……
王延興當然也不喜歡合作農莊和農戶之間還隔着一個頭人,不過,這個童闊本身人不壞,只是任人唯親罷了。
竹籬,則更是個正義感爆棚的小姑娘,倒是值得信任。
他接過徐武的話頭:“連寨畢竟是連寨,頭人還是需要的。只不過,人終歸是不能一心二用。”
“這樣罷,童闊你便好好地在軍中,專心擔任都尉一職,百越都戰力不彰,童闊都尉,任重而道遠!”
“竹籬!你在連寨,專心做頭人!憑着你爲族人謀利心願,將寨子裡烏煙瘴氣的東西清掃乾淨!你們覺得如何?”
這……
這簡直是太壞了!王延興這是擺明了欺負人啊!竹籬心思單純,根本看不透王延興的險惡用心。
童闊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卻想不出合適的應對之策。
沒辦法,兩兄妹都經歷的事情不多,連個簡單的“拖”字訣都想不到,硬生生地被逼着當場就答應了……
王延興滿意地點了點頭:“既然大家一心都是要爲寒民謀利,走的道路自然也就是一致的,某歡迎之至!可如果誰,是抱着牟一己私利而來……某卻容不得他!”
說罷,面向童闊道,“你的叔叔、兄弟的罪過尚未查清楚之前,某也不給他們下結語,但無論如何,他們是不合適再擔任現在的職務了。就如徐郎所言,連寨二十四名十戶長,都以鄉民推舉的方式產生。至於兩個百戶長嘛……就辛苦竹籬先兼任一下,日後,便在那二十四名十戶長中選拔!你們以爲如何?”
童闊聽着,怎麼都覺得不是個味,可又無從辯駁。
竹籬卻開心地贊同道:“這法子好!難怪你能做指揮使!阿哥就想不出這樣的法子來……”
縱使王延興臉皮已經厚如城牆了,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感覺臉上有些發熱。
不過下一瞬間,便平復了驚訝的心情說道:“竹籬剛纔說道,連寨中,寨民缺衣少食沒鹽巴,便先調查清楚,缺少到什麼程度了……”
“糧食和衣服隨後徐武安排按量補充,鹽巴嘛,這次攻取海潭山倒是繳獲了些鹽巴,經過精煉後,比之前你們吃過的海鹽,不會發苦……你先領一石,帶回寨子吧!”
這打一棒子給個棗的手法,這麼老套的手法,在徐武、孟鹹諸人聽來,只覺得理所當然,可讓竹籬聽了,卻莫名地一陣感動,眼圈一紅,淚珠子又掉了下來:“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