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兒話音剛落,就見對面銀光忽閃,一百五六十名騎士均抽出刀劍,在頭頂不住揮舞。
張三兒勃然變色,罵了一句髒話,扭頭扯着嗓子大喝:“遇上響馬啦!遇上響馬啦!快來,護住車子!”
跟在尾車車後的二十餘名武士忙縱馬前來,後面的四輛大車亦驅馬向前,五輛大車並排起來,衆武士抽出兵刃,將五輛大車圍住,兵刃向外,護住車隊。
響馬眨眼間便已開到近前,四下分散,在衆武士的圈子之外,再圍了一個大圈子,手中槍尖刀劍對準圈內,口中不住怪叫。
雍和在車中看得眉頭大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倭刀琉璃切。
想不到纔出狼窩,又進虎口,麻煩事兒一輪緊接着一輪。
若是這夥響馬只是搶劫財物,還自罷了,李貞卿雖是逃難途中,但是他似乎家境豪奢,也不在乎這一點小小破財。但專有那擄掠婦女奴隸的匪徒,或是綁架苦主,勒索鉅款,若是如此,那麼一會在這荒原野路之上,必有一場惡戰,也就說不得了。
雍和將窗門推開一條狹窄小縫兒,握緊倭刀,向外窺看。雲氏似乎有些害怕,輕輕扯住雍和的袖子。
只見衆響馬拍刀亂叫聲中,一名虯髯漢子策馬越衆而出,嚓的一聲,將手中寬大的鐵劍插回刀鞘之中,衆響馬登時閉口,也都將兵刃收起。
衆武士之中領頭者微一猶豫,收起兵刃,餘下武士也都隨之收起兵刃。
那虯髯漢子拱了拱手,朗聲道:“客官裡,可就沒有說話的人嗎?”
張三兒顫聲道:“你們……你們想幹什麼?青天白日的,你們就要攔路搶劫麼?”
那虯髯漢子睜起一對圓圓的豹眼,瞪了張三一眼,又問道:“客官之中,可就沒有說話的人麼?”言下之意不言自明:你一個小小的馬車伕,下流人等,哪裡是什麼說話的人了?
方纔那名管家走下大車,滿臉堆笑,走出武士圈子,拱手道:“諸位辛苦了。我家老爺姓劉,我是劉府的管家劉來福。”
那虯髯漢子坐在馬上拱手回禮,道:“原來是管家大爺,失禮失禮。這一行夠氣派啊,五輛油璧大車,二十來名帶刀侍從。”心下尋思:“我鳳凰山雄踞福州城邊十幾年了,在城內的生意也曾做了不少,怎麼就沒有聽過有一家大戶姓劉?”
他飄眼一瞥車隊,只見一輛大車相對於其他車輛更爲豪華,頂蓬上塗了硃紅大漆,精美的流蘇垂下,在風中不住搖曳,車廂也更寬大一些,車輪上還裹了厚厚的稻草減震。他幾十年刀上舔血掙命的土匪生涯,一眼就看出這輛車就是主家乘坐的主車。
劉管家笑道:“哪裡談的上是氣派?不過是我主人家辛勞積攢而已。”
那虯髯漢子哼了一聲,臉上現出輕蔑的神色,道:“辛勞積攢?怎麼樣的辛勞積攢能賺得下這麼大的氣派?我母親父親,大爺小叔,原本都是辛苦苟勞的農夫,也是辛勞積攢,直到給地主老爺逼死了,棺材本都沒有掙下來。我他媽頂頂瞧不起的,就是坐地收租,家財萬貫的地主,他媽的!”
劉管家呵呵賠笑,不敢回嘴。
虯髯漢子淡淡地掃了一眼圍住車隊的衆武士,見個個形狀精幹,體格健壯,心知這次無本買賣做得也決計不會輕鬆。但是畢竟己方人多,對方車中又有家人女眷,投鼠忌器,不至於命令武士和自己這些刀口舔血的亡命漢子硬碰硬地死磕,多半會花錢消災,乖乖就範,當下笑道:“說話的人倒是出來了,只不過主事兒的人還在車裡坐着。”
劉管家微微一愕,旋即笑道:“尊駕有什麼話,不如就對我說,我雖然身份低下,可是在家的時候,大事小事兒,也是說一不二。我家主人身上有疾,不便在這荒野之中拋頭露面。”說着,向身後的一位僕人點頭示意,那僕人附耳近來,劉管家低聲說了幾句話,僕人回到尾車之中,捧着一個鐵托盤出來,托盤裡放着整整齊齊二三十個白皮熟雞蛋。
劉管家微笑道:“小小心意,不成體統。還望收下。”
那虯髯漢子見了這幾十個熟雞蛋,勃然大怒,瞪眼道:“你打發我是要飯的麼!”手按刀柄,便要拔刀。
忽然,他身後一名鼠須瘦漢策馬近前,低聲說了什麼, 虯髯漢子哦了一聲,鬆開了刀柄。
劉管家嘿嘿一笑,拈起一枚熟雞蛋,在托盤邊緣上用力一磕,“錚”的一聲輕響,竟是金鐵交擊一般,輕薄的蛋殼應聲而碎,劉管家將雞蛋拿在手心不住揉搓,蛋皮紛紛脫落,露出一個明亮光滑的蛋形銀錁。
衆響馬先是一愣,跟着齊聲歡呼。這一枚雞蛋銀錁,少說也有七八兩重,二三十枚雞蛋銀錁,那就是二百多兩銀子。
那虯髯漢子微微一笑,道:“這禮物太貴重了,我可不能收。”
劉管家一愣,收去臉上笑容,朝那僕人揮了揮手,那僕人將托盤放在劉管家腳邊,重新走回車中,又拿出一盤雞蛋銀錁,和先前那盤銀錁並排放好。
劉管家肅然拱手道:“你是做生意的,我家也是做生意的。各有各的辛苦,還是留一點情面,兩家歡喜爲好。這是五百兩銀子,尊駕還是收下吧。”
虯髯漢子臉上露出一絲怪笑,搖頭道:“不收不收,這禮物太重,我們不要。”
劉管家臉上微有怒色,道:“尊駕是嫌少嗎?”
那虯髯漢子認真地搖了搖頭,道:“不是嫌少,而是嫌多。太多了,太多了。”眼睛裡卻流露出貪婪的神色,不斷瞟向尾車。
劉管家知道這響馬貪心不足,冷冷道:“尊駕不要欺人太甚!”環手一指,道,“這二十三位兒郎都是我們府中豢養的死士,爲了主人,視死如歸。一會兒如果動起手來,就算我們都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尊駕手下,也必有兩短一長。”
話音剛落,二十三名死士起身大喝一聲,同時抽出兵刃對外。
此中道理,那虯髯漢子哪裡不知?就算是一對一的放單,儘管將這些武士都斃了,那麼自己手下也不免折損一二十人。見到衆武士拔出兵刃,也要拔刀。
那鼠須漢子又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虯髯漢子聽了,目光落在那輛華麗的大車上,點了點頭,瞪眼道:“方纔我說了,叫話事兒的人出來和我說話!”指了指那輛大車,喝道:“那輛車裡坐的人,還請出來一見!”
劉管家聞言一愕,道:“你說什麼?”
那虯髯大漢臉色一沉,怒道:“我方纔說了,要找一個配得上和我說話的人,你麼……還不夠資格!”
那華麗大車之中,一個年輕人的聲音道:“好,好!我出來,我出來。”
車門推開,卻見一個藍袍年輕人就要鑽出來,身子卻忽然停頓,衣帶似乎被車裡什麼人扯住。他回頭向車內道:“你不要拉我,我出去一下。”
車中一名女子聲音道:“你不要去。”
那年輕人道:“沒事的。他們就是要我出來一見。”
那女子嘆了口氣,鬆開了手,年輕人整了整衣帶,跳下車子。
這年輕人正是雍和。
只見他慢條斯理地拱了拱手,道:“尊駕有何貴幹?”
那虯髯漢子正自奇怪這位劉家主人竟然如此年輕,待得看清他的面容,臉色突然大變,道:“是你?”
雍和怪道:“什麼是我?”眯眼打量那虯髯大漢,也是變色,大聲道:“哎呦,你是鳳凰山的土匪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