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了一陣,針對眼前帶血的鐵珠以及鐵珠背後所反應出來的火器威力進行了一番討論。說實在話,兩個人都有些吃驚。這個時代,遠程武器用得更多的自然還是弓弩之類的東西,而火器本身在戰爭也只是作爲補充而存在。神機營有火銃和火炮,在戰爭中的重要‘性’其實是通過火炮體現出來的。雖然是三大營之一,但是地位其實不如其餘的五軍營和三千營。
而平素的生活裡,火銃之類的用武之地就更小了。若是江湖械鬥,情況往往會是火‘藥’還不曾裝填好,對手的刀已經砍過來了。
總而言之,火銃之類的武器不能說沒用,但也很大程度上也不過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的存在。特別是眼下大明朝的火器造價高、技術粗糙、維護滯後,炸堂的情況時有發生。在戰陣之中,有很多使用火銃的人其實是被自己‘弄’死的。
這時候意識到許宣手中火器的不同尋常,李毅的臉上‘露’出幾抹狂熱,口中不住說到“好東西”“好東西”“若是能夠得到”如何如何。但是無論如何去想,畢竟還不曾到手,因此過得片刻還是安靜了下來。
“那個許宣,手頭功夫倒也有一些,這一點很多人卻是不知道。若不是因爲這一次的事情,怕也很難發現。”他“嘖”了一聲,隨後喝口茶。
再聊了一陣,王森起身告辭,心中疑‘惑’李毅讓他看鐵彈的原因,幾次出口想要問,但最終還是按捺住了。直到將他送出‘門’,李毅纔看似隨意地說了句:“這事情,不需要瞞嚴知禮……”
王森聞言愣了愣,隨後皺着眉頭想了一陣,纔有些明白過來,疑‘惑’地說道:“你的意思是……”
李毅笑着點點頭:“嚴知禮畢竟也不能小瞧,這些事情只要查肯定也能查到,瞞是瞞不住的,因此還不如先‘交’代出來。而且張讓原本來徽州府的目的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這火器……當初是因爲張讓的關係才讓自己的身份變得尷尬,嚴知禮早對張讓恨之入骨。只要和他點出火器這件事,他就一定能夠聯繫到張讓身上。到時候,恐怕也就會出手做些事情。最好是能夠渾水‘摸’魚……不然我們的舉動太大,很容易暴‘露’。”
李毅站在石階上,聲音說到這裡的時候稍稍頓住了,偏頭朝一個方向看過去,一襲青衣的‘女’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靜靜地站在那裡。
他朝那邊看了一眼,衝對方點點頭算是打招呼,隨後視線收回來,纔對着王森說道:“你我‘交’流過於頻繁,原本擔心嚴知禮覺察到什麼……眼下有了火器這個理由,也可以說得過去了。”
隨後二人相互拱手道別。王森在燈籠的火光裡朝巷口的馬車過去,路過青衣‘女’子身邊的時候,餘光瞥了對方一眼,朦朧的火光正照在‘女’子的側臉上,他心中想道,這‘女’人真是有些冷。
王森走了之後,李毅在屋檐下等了一會兒,裴青衣走到跟前的時候,他才笑了笑:“進來坐坐吧。”
說完之後轉身進屋去了。
片刻之後,裴青衣在寬敞的廳堂裡,望着四周牆壁上搖搖的光影,口中說道:“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她說話的過程中,李毅在那邊的椅子上坐下來,聽出她話裡的一些意思,不置可否地“嘖”了一聲:“既然只有我們兩個人,那你來殺我吧……反正沒有人看見。”
裴青衣聞言冷冷地看他,也不說話。
“總是有機會的,而且我又不懂武功,你試試吧……”李毅說着身子朝後方靠了靠。隨後注意到裴青衣也只是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才笑着搖搖頭:“當然,若是殺了我……白素貞大概也就找不回來了。”
裴青衣這個時候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但你若是先動她,結果就不好說。”
李毅望着她冷漠而‘精’致的臉龐,笑着點點頭:“肯定不敢……眼下還是好吃好喝招待着,只是暫時需要她待在屋子裡。等到事情過去了,也就好了。”他說着,拿其身邊的茶壺衝着裴青衣示意一下,‘女’子是冷冷地看着他,沒有迴應,他才聳聳肩將茶壺放在一邊:“這個都是之前我們約定好的,你替我送了信,算是幫我辦了一件事,而我也幫你做一件事。
“但我並沒有要你綁架她……”
聲音壓着過來,帶着幾分冷意。
李毅舉起手:“知道你會生氣,但是不都一樣麼?況且你事先也不曾說明……綁架她只是解決問題的一種方式罷了,能達到目的就可以。而且她也算是順便幫了我一個小忙。”
裴青衣皺了皺眉頭:“你指的是許宣縣試的事情?”
李毅點點頭:“杭州劉家很快就會過來,按照這樣的局面發展下去,她肯定是嫁不了許宣的。”李毅將自己身前的茶杯倒滿,拿起來喝了一口,繼續說到:“不過,這說到底算是白素貞自己的事情,你做妹妹的來‘操’心這些……她還不知道會不會領情呢。”
裴青衣聞言沉默了片刻,隨後說道:“結婚、嫁人這種事我不懂,但是她肯定不能嫁給那個許宣……其實若是她本身堅定,倒也罷了。但是這些天,我看出了她的猶豫。這說明她還不知道如何選擇,與其這樣,不如替她做出決定……”
“如果她還是決定要嫁呢?”李毅似笑非笑的說道。
裴青衣看了他一眼,目光轉開:“若是她非嫁不可,那也得等到許家兩個姐妹全部死掉纔可以。但是我如果爲了這件事去殺人,被她知道肯定會不高興……”
“這樣的話……嗯,我知道了。”李毅點點頭:“那麼你今天過來,除了關心一下白素貞,還有什麼事?”說着伸手拿起一旁的青瓷茶杯。
“白日裡,許宣來找過我了。”
李毅聞言,舉到嘴邊的茶杯稍稍頓了頓,隨後纔在杯沿的地方用嘴稍稍抿了抿,輕輕地放下來,想了想才道:“哦,怎麼說?”
“他說要以自己的方式解決這件事情。”
“這倒是有意思了……”李毅皺了皺眉頭:“原本還以爲他會很焦急。”
“他原本是有些急切的,但是在見到我之後,就沒有了……”
“……”李毅聞言,有些無奈地看了裴青衣一眼:“拜託你能不能不要那麼淡定,他告訴了你白素貞被綁架的消息之後,你多少要驚慌失措一下才可以啊。不然的話,誰都能看出來你瞭解這件事。而且,你知道我不會傷害白素貞,他便也能通過你確定白素貞的安危。”李毅抱怨着說了一句,語氣中充滿了惋惜之意:“原本還想看看他滿臉焦急的樣子,真是可惜了……”
裴青衣聞言也沒有再說話,轉身朝‘門’口走去。
“等一下。”李毅在她身後說道:“如果那個許宣……嗯,如果他死掉了,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裴青衣聞言站住身子,想了想,說道:“雖然我並不喜歡他,但是……他好像也沒有那麼容易死掉。”
李毅聞言望着燈火沉默了片刻,才點點頭說道:“慢走,不送了。”
……
許宣這一晚睡眠的質量有些糟糕,一方面是因爲心裡壓着事情,心情並不輕鬆的緣故。另外更多的原因其實是因爲白日裡同人打了一架,到得夜深人靜的時候,痛覺更加敏銳了。每次翻身側身的時候,壓着傷口,就會痛醒過來。輾轉反側間,很快就到天亮時分。
他在晨曦中出‘門’,一臉沒睡醒的懨懨感覺。
昨日去裴青衣那裡,注意到對方的神情之後,大概猜到她對事情有一些瞭解。這原本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這樣之後許宣對於事情本身的嚴重‘性’估計就降低了很多。
至少能夠確定白素貞暫時不至於有生命危險,不然裴青衣不會這般淡定。對於這個從骨子裡冷出來的‘女’子,許宣還是有些瞭解的。她對白素貞的感情和關心大概是真實的,不至於做出傷害對方的事情。與此同時,這件綁架行爲的背後說不定有些別的什麼。這些裴青衣或許知道,但是以她的‘性’子,既然不決定說,許宣肯定也沒有辦法問出來。
總之,這些並不是他關心的東西。他現在確實要以自己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至於最後會怎樣收場,他已經不準備管了。
因爲很生氣啊……
首先是要將做這些事情的人找出來,然後救出白素貞,等將這些事情做完之後,就可以考慮進行報復了。
雖然本身對於科考沒有特別大的興趣,但是既然準備去考了,這個樣的舉動,便都成了他計劃裡的一環。眼下被人阻止了,所有的計劃就要推倒重新來。雖然也不是真的不能接受,但是他在意的是對方的方式。
既然不想讓自己考,好好所就可以了嘛……又不是真的不答應。這些,其實是可以談的。
但是現在,真是太過分了。
原本是想跟蹤一下裴青衣的,如果能夠成功,大概會有些收穫,但是這個可能‘性’大概很小。對方以前是做殺手的,又是個‘女’人,警惕‘性’肯定很高。
出‘門’之後,先是去了一些人流密集的地方,根據經驗……好吧,雖然也沒有什麼經驗,不過是以前偶爾瞭解到的一些刑偵知識罷了。若是身後有人跟蹤的話,在人流稠密的地方,比較容易脫身。
在一條熱鬧的街道上來回走了兩次,再進了一家裁縫店……很快就又走了出來。一番短暫的時間,身上原本的青衫被換掉了。頭髮稍稍‘弄’得‘亂’一些,在密集的人羣裡,一眼看過去,大概很難發現。在走了幾家店鋪之後,身上的行頭就都換了,帶着一頂帽子,看起來就像一個鄉下進城的年輕人。
隨後走到相對僻靜的地方,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來。雖然整個過程看起來簡單,但是跟蹤本身就沒有太多的技術含量,無非講究一個隱蔽。他先前一連串的舉動,連自己都覺得有些眼‘花’繚‘亂’。這個時候若是真的有跟蹤的人,大概也被自己甩掉了。不過就算沒有甩掉,這個時候也不管了。
反正做到一定程度,也就可以了,這原本就不是他的目的。
搖着摺扇往菜集走,偶爾也注意身後,確實不曾再發現有人跟着。‘春’日的菜集熱鬧非凡,菜蔬瓜果之類的擺得滿滿的,小販們不時吆喝。屠戶和賣魚的人一身臭味,站在那裡互相叫罵,大概是因爲底盤的問題發生了一些笑摩擦。罵了一陣,周圍有看熱鬧的人,但隨後還是被人勸開了,畢竟還是做生意要緊。
在這個年代,有錢人家大抵不會直接過來買菜,只要吩咐一聲,就會有人直接送到府上去。之前有一段時間,同劉守義有些‘交’情。時常去縣衙走動,知道幾個專‘門’給縣衙供菜的販子。劉守義在的時候,替縣衙送菜的那些小販,眼下依舊沒有換掉。這個時候走過去,稍稍攀談幾句。
拉上幾句家常,小販們爲了做生意,基本上是知無不言的。而且對於他們,也確實沒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今日生意很一般啊……”許宣伸手在幾顆青菜上翻了翻,隨口說了一句。
對方見到他的模樣,漫不經心地說道:“是啊,年景比較好,最近賣菜的多了……若不是縣衙那邊大人要的菜多,生意還真不好做。不過即便是縣衙那邊,也是先欠着錢,累計到一定數目纔會結一次賬……”那老人說着搖搖頭說道。
“縣衙那邊的菜……每個月大概能有二十兩賺頭?”許宣點點頭,伸手將幾顆菜挑出來:“這個幾棵,替我過一下秤。”
“二十兩?”那邊老人瞪大了眼睛,接過許宣遞過來的幾顆白菜、蘿蔔、黃瓜,一面過秤一面說道:“這位小哥倒是敢說……能有十兩就不錯了……唔,一共是……二十文。”
許宣“哦”了一聲,取了錢付賬,隨口又問道:“十兩銀子也很不錯啊,只需要每日往縣衙送一趟。”
“如果只是去縣衙倒還好。如今嚴大人另外買了宅子,倒是要跑上兩趟了……而且也不只是老漢我一家,另外還有兩家,也都要送。這樣之後,賺頭又少了些。”
聽着對方口中報出一個數目,許宣皺了皺眉頭:“這麼多,吃得完麼?”
“誰知道呢,反正老漢我只管送菜……能吃多少,是大人的事情。”
隨後拿着菜慢慢走着,換一家,又是類似的對話。一些閒碎如同閒聊一樣的對話裡,許宣將一些事情搞清楚了。
原本縣衙每日的共菜數額許宣是知道一些的,而這個時候,不過是換了一個知縣而已,整個數額居然翻了三倍還多。雖說劉守義相對節儉,但這個對比也太誇張了一些。而且許宣注意到,其中‘肉’類的供應明顯超出了正常水平很大一截。
出去衙差們每日的午膳消耗,嚴知禮家中上下的消耗,剩餘出來的份額能夠供養的人數大概在……
五十人左右。
當然,菜販子識字的不多,大多隻是粗通一些簡單的計算,若是有賬簿的話,能夠看到賬簿那麼或許能夠具體一些。不過也不重要,這時候能夠估計出一個大概做到心中有數也就可以了。
不管怎麼說,算是側面佐證了一個猜測……這嚴知禮,真的是有問題的。
……
‘春’日的陽光灑在小庭院裡,白素貞坐在屋內的地方,視線透過不遠處的窗子,能夠看到外面的一些情景。雖然是‘春’天,但是院子因爲沒有什麼‘花’草樹木之類的,倒是沒有蜂和蝶的影子。其實草木原本是有的,但這個時候,被院落裡的一些人很粗魯的破壞掉了。
從衣裝打扮上能夠看出來,都是一些江湖人,說話間嗓‘門’很大,經常罵孃的那種,很粗魯很濃重的江湖習氣。罵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多的是因爲被限制了自由不能出去。
但也只是罵罵,到頭來還是會老實待在屋子裡,或是在院中活動一下。無聊的時候,會有人打架,僅僅大半天的時間,她已經看到三起了。打起來像是真的,嚴重的也會流點血,但是下手有分寸,不至於死人。其餘無聊的人,還會在一邊看熱鬧或是較好助威什麼的。
她一個‘女’子就在這般‘亂’糟糟的環境裡待了一整個白天。對於她的長相,外間那些江湖人是有些垂涎的,早上的時候,幾個人油裡油氣過來像是要調戲她。但是沒有多久,就被幾個看起來很兇的人帶走了,她隱隱聽到一些淒厲的慘嚎,似乎是有人被打了。
這樣之後,很多的人就遠遠地避開她的房間。
危險離她看起來還有些遠,眼下的房間也算得舒適整潔,會有人按時送過來送飯,也有一些書可以看。暫時來說,她失去的只是一些因爲被關在這裡而損失的自由罷了。
但真的是這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