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夜風吹來幾許涼意,他在巷子裡慢慢走。這附近雖然是一條巷子,但是沒什麼人。此時正走到中間的位置,離巷口和巷尾都還有很長的一段路。
但也就是在下一刻,落在巷口的視線被人擋住了。許宣擡起頭,見到幾個陌生的人,看起來也不像是附近的住戶。而因爲對方藍衫短打的裝束,倒是讓他想起一些可能‘性’。他沒有再走,但是對方三人卻是往這邊過來了。走得近了一些,便能明顯得感受到對方几分明顯的敵意。
是朝他來的。
他皺了皺眉頭,稍稍轉過身去,巷尾的地方出現幾道類似的身影。
短暫的時間也足夠他‘弄’清一些情況,其實這些天就一直有心理準備。介入到這些事情裡,危險都是隨時就會來臨的,因此這個時候也不是特別慌張。
“你們好啊……”
這樣說了一句,感覺像是在裝‘逼’。
只是這個時候也還不能確定對方真實的目的。或許是要把自己綁過去,但是綁過去之後呢……或者折磨一番,然後殺掉。
從那晚雨夜到的現在,也足夠對方搞清楚一些事情了。說到底,造成對方失敗的關鍵,其實是他。對方選擇報仇,在這個時候選擇下手,算算時間也確實差不多了。眼下前後都有人堵着,他又不是方元夫那樣的武林高手,沒有什麼飛檐走壁的本事,因此逃跑的想法也就無從說起。
不僅沒有跑,這個時候他反而靠在牆壁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對方過來。幾個藍衫短打的江湖漢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站住,似乎對他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也有些疑‘惑’。
“能不能讓我死個明白啊?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對面的幾個人互相看了看,沒有理會他。
這些江湖人,過慣了刀口‘舔’血的生活,也有着必要的謹慎。只要能不說的,最好還是不說。他們今日的任務就是過來將許宣拿下,其實類似的準備已經進行了好幾天了。先是觀察了他一陣,尋找着下手的地方和時機。今日縣試之後,壓抑了許久的讀書人在城裡的各個場合進行聚會,將熱鬧‘波’及到整個城市裡。這樣的環境裡,做點什麼事情,也確實比較合適。
確定沒有辦法從對方口中問出什麼,許宣點點頭,然後嘆了口氣:“既然你們在今天攤牌,雖然早了點,但那也不錯……”
砰的一聲,一大朵煙‘花’在遠處等我的天空中綻放開來去。他擡頭看了一眼,隨後衝着前前後後幾人笑了笑:“其實我也在等今天的啊。”
……
黃家的地方,聚會的氣氛已經開始了,在這之前作爲眼下黃家掌舵人的黃老太公說了一些話。
“老夫今年七十有二……都說七十古來稀,雖然暫時也沒什麼病,但是‘精’力上已經不如從前了。”黃家東園聚會的地方,老太公說起這番話的時候語氣頗有些感慨,底下稍稍‘騷’動了一下,不時有人說到“太公哪裡話,七十算什麼,一定長命百歲”云云。
老人家將衆人的話聽在耳中,表情顯得有些欣慰,隨後伸手凌空虛按,等到周圍的聲音平靜下去,他才繼續說到:“你們也不要覺得怎麼樣,人老了,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說不定一個小小的傷風感冒都隨時能要命。這些年經歷的多,對生死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說起來日夜‘操’持這個家,這麼多年,其實是有些累了。好在我黃家上上下下都比較爭氣,整個家還是蒸蒸日上的局面。這些年來,生意上出了一些人,大房,二房,三房都有……而最重要的……”他說到這裡,望着一旁的幾個年輕人,笑了笑:“今日縣試之後,我黃家大概能出幾個真正的人才了。說實話,其實老夫等着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之前就一直覺得吧,這麼大的家,總能出個把讀書爭氣的……於翔,於瑞你們幾人,雖說現在縣試的結果不曾出來,但眼下也不算是慶功。只不過爺爺老了,囉嗦幾句話。日夠若是有了前程,不管到了哪一步,都要記得黃家,記得你們是黃家的人。那樣,我着一把老骨頭,死了也能夠瞑目了。”
老人緩慢而又沉穩地說了一番話,衆人面‘色’微凜,雖然是再平實不過的幾句話,但是他先前點出名字的黃於翔、黃於瑞幾人,都是大房和二房的人,而三房卻是沒有人被刻意提起來。到了黃老太公這一步,很多時候講話都是微言大義,僅僅是幾個簡單的用詞,就能揣摩出很多的訊息了。
很多人互相看看,心中知道,在縣試結果出來之前的這一次全家‘性’的聚會當中,對三房的安排,老人家或許已經在心中做出了決定。
能聽出他話裡意思的,其實有很多人。黃於升的父親黃德元有些苦澀地笑了笑,但即便心中無奈,這些事情也是沒有辦法改變的,這般大的家族,利益的分配本來就是很需要權衡的。
黃家是生意人,當然是哪一房能給家族帶來的利益更多,就傾向哪一房。如果換做是自己來做,大概也是這般處理的方式。只是雖然知道這個道理,但是接受起來還是會有些難受。
黃於升只是面無表情地在坐那裡,老人的話在他這裡沒有造成多少影響,畢竟眼下也並非是最終的決定,真正的結果還是要等到縣試結果正式出來之後。那邊黃於翔幾人聞言,臉上‘露’出謙遜地神‘色’,對着老人說些貼心的話語,一派孝順的模樣。
只是心中怕是不知道高興成什麼樣子了吧。黃於升這樣想着,不由得“呵”地笑出聲來。眼下的環境比較安靜,他的笑聲又是明顯沒有遮掩過的,因此顯得有些突兀。很多人用異樣的眼光朝這邊看。
黃於升這個時候纔回過神。
在其餘幾房的人那裡,大概講他這聲笑理解成了某種不滿的發泄。三房的不爭氣,最終還是要落在黃於升的身上。因此,望過來的眼神中有些充滿同情的意味。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很多人子心中想着,這個時候怨念的笑,不過上將三房原本就不多的砝碼減去更多罷了。
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啊……
不過因爲黃於升的這聲笑,黃老太公也沒有繼續感慨的興致。看了他一眼,隨後沉默了片刻,才繼續說道:“說了這麼多,是因爲老夫覺得,黃家這個這個攤子,是時候‘交’給後面的人了。至於到底是大房、二房、還是三房,之前就已經在權衡。”
“其實我黃家現在的局面很好,簡直太好了,老夫曾經是沒有想過的。其實不論將這個家‘交’給給哪一房,問題都不會大。老夫相信,如果不出重大的變故,如今人丁興旺的局面,黃家敗不掉的。”
“但也是因爲如此,反倒有些不好下決定。但是,能夠正式接掌黃家的,也只能是三房之中的一房,到時候其他兩房作爲配合,纔好讓我黃家的大好局面持續下去。因此,老夫思來想去,不如按照這次童試的結果來定,成績最好的那房最好執掌黃家。不知道諸位意下如何?”
這話原本就是衆人猜測過的,這個時候當然也不會覺得突兀。大房的人自然是歡喜的,表面上卻是一副隨便怎麼樣都可以的樣子。
而二房雖然沒有黃於翔這般出類拔萃的,但因爲參加此次童試的人要多一些,所以整體上有着比較大的優勢。自己這邊出三個人,大概也能抵得過黃於翔一個人了。然後加上一些其他方面的博弈,最後‘花’落誰家也還未可知。於是遲疑了片刻,也點頭答應了。
至於黃家三房……呵,誰會去管呢?
其實曾經有一段時間,三房執掌黃家的呼聲是很高的。那個時候因爲許宣的關係,同爲徽州大鹽商世家的鮑家變成了落水狗,三房這邊因爲黃於升牽扯進裡面,倒是不留餘力地大肆出手,倒是搶佔了不少的地盤和份額。到得眼下,鮑家已經從當初的一個大鹽商縮水到不足頂峰時期三分之一的程度。吃掉這樣大的一個競爭對手,這其中黃家三房是功不可沒的。
……
黃老太公也有一些兄弟,眼下都算作是黃家的偏房,衆人呼啦啦的說着話,大房、二房的人在那笑酌顏開的樣子,紛紛說着以後怎樣怎樣,而整個三房彷彿被人拋棄了一般,沒有人過來關注一眼。商賈之家,有時候在人情味上確實要淡泊上一些,特別是利益糾葛之中,那就再明顯不過了。
老人家說完之後,看了那邊的黃於升一眼,隨後笑到:“於升今日似乎有些不太高興啊。爺爺做出這樣的決定,你若是有什麼意見,也可以說,大家……畢竟是一家人。曾經是一家人,以後自然也是……這個家不論最後‘交’給誰,你們大家都是其中的一份子,都是要出力的。爺爺希望這個家能夠一條心,衆位若是有不同的想法,都可以說出來。”
這個時候老人家既然點了他的名說話,黃於升自然不敢有忤逆,連忙站起來,稍稍後退了半步,長揖了一禮,口中說到:“爺爺的決定自然是從大局出發,算得上高瞻遠矚,孫兒不敢有什麼意見,”他說到這裡,朝身邊的衆人看了一眼,隨後說到:“不過既然是根據這次縣試的結果來,那麼眼下自然還不到時候,有些話、有些話孫兒覺得,還是說早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比較自信,倒是讓很多人有些意外。似乎對於這次縣試,黃於升蠻有信心的樣子,但衆人也知道這大概是不太現實的事情。雖說他在縣試前有過一段時間的認真,但學問這種事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成,需要日積月累的努力。而且即便這樣,最後的結果其實也是五五之數。因此這句話才說出來,就有人有意見了。二房的黃於瑞站出來說到:“聽三哥這話,似乎對爺爺的決定有些不滿……”
黃於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打住他的話:“先前已經說了,沒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甚至我也覺得這法子不錯。但是既然現在結果還未曾出來,那麼事情就不是你們二房或者大房說了算的。”他說着搖搖頭:“但你們現在不將三房放在眼中,這個真的不太好。爺爺也說過了,我們是一家人,三房也是黃家的三房,對於這個家裡,我們是有很大貢獻的。先前鮑家的份額,有很大一部分是三房吃下來的。當時你二房瞻前顧後,不敢跟進,還背後說了很多風涼話這些事情……”
“賢侄這話,莫非是覺得只有三房是爲黃家着想,而我二房不將黃家的利益放在眼裡麼?”黃於升話還不曾說完,二房的黃德壽皺了皺眉頭,不滿的將他的話打斷了。隨後擺出長輩的姿態,一副教導的模樣。
“當時針對鮑家,很多事情還不明朗,因此也不過是想要謹慎一點罷了。賢侄啊,做生意不是你去喝‘花’酒,又是這樣的大事,都需要各方面的權衡,需要做很多的準備。”
黃於升只是擡頭望天,不去搭理他。那邊黃德壽又皺了皺眉頭,朝着黃德元說道:“三弟,你看看你這個兒子,你看看……嘖。”說着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
黃德元看了黃於升一眼,並沒有出口去批評,因爲先前黃於升的一番話,確實也是他想要說的。
黃於瑞臉上‘露’出幾分嘲諷的表情:“三哥,不知道你今日哪裡來的信心……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你平日在讀書進學之類的事情上很少‘花’心思,這個時候,莫非以爲說點硬氣的話便行了?有些事情,還是要靠實力說話。這一次縣試,若是你真的能中,那我二房什麼話都不會說,爲你三房馬首是瞻便是……但問題是,可能麼?”
“這個……”黃於升偏頭看看他,隨後似乎也懶得再去爭辯:“再說了。”
他的態度,在黃於瑞這裡便覺得是有些膽怯了,於是毫不掩飾地嗤笑了一聲。
“於瑞。”黃德壽在旁邊喝了一聲,他才稍稍收斂了一些。
場面變得有些火氣了,黃老太公在上首的地方,皺了皺眉頭,隨後淡淡的說道:“吃飯吧。”
……
目光回到東巷,先前許宣說道也在等這一天的時候,藍衫短打的幾個江湖漢子稍稍愣了愣,不知道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一直在找你們,但是即便找到了也拿你們沒什麼辦法……而且白素貞還在你們手裡,我也不好真的做得太過分。但是這個時候你們來找我……”許宣說着,隨手掏出一隻火摺子:“你們來找我,就真的很好了。”
這樣說完之後,他看了看漫天的煙‘花’。大概是才子們考完了縣試,眼下正在進行一些慶祝的活動。過年的時候不曾放完的煙‘花’,又派上了用場。
“真的很好看,也很響亮……”許宣簡單的讚歎了一句,隨後將手中的火摺子朝身邊的牆壁之上‘插’了進去。
身形猛得朝前撲到……
“轟隆!”
……
亮着燈火的房間裡,李毅泡了一壺茶,白素貞坐在他對面的地方面無表情。
“西湖龍井啊……”李毅端起杯子衝她晃了晃,隨後小小地抿了抿,才笑道:“這幾日不曾沐浴,我知道你眼下或許渾身不舒服了。不過這些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也不想這個樣。只是那個叫許宣的很不安生,一直在找你。”
李毅說着朝窗外看了一眼:“不過,事情也快結束了……你不要看我,這些事情可不是我做的……我只不過是將他的一些消息放出去了,都是嚴大人的決定,你要怪就怪他。”
白素貞望着他,在說道許宣的時候,眼底還是起了一抹‘波’瀾:“我有個妹妹,叫裴青衣……她若是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你。”
李毅聞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隨後說道:“你又如何知道,眼下的事情她沒有參與其中呢?”
白素貞聞言眼神猛得一怔,過得半晌才喃喃地低語了一句:“怎麼會?”
“沒什麼不可能的,按照她的意思,這個時候其實是在保護你……她不太想你嫁給許宣啊。”
白素貞聞言閉上眼睛,以她的聰慧,很快就將前因後果想清楚了。
“青衣有一段時間行蹤不定,問她也不說,看來是有些問題了……而且,依照她的‘性’子,做出這些事情,也不是不能理解。”白素貞自言自語地說道:“難怪你們沒有爲難我。”
“呵。”李毅笑着喝茶。
“那麼,你們會把漢文怎麼樣?”
“誰知道呢,要看他配不配合了……不過無論如何,最後的結果,你大概都不想看到。所以……還是不要看的好。”
一杯茶喝完,李毅將杯子扣在桌上,隨後同白素貞對視了一眼。
白素貞素雅的臉龐上一片平淡,看不出緊張,這樣安靜了片刻之後,她突然說道:“你是不是……有點頭暈?”
李毅聞言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能理解這句話,但是下一刻,一股暈眩的感覺傳來,他纔有些不妙的感覺。
“你睡一會兒吧。”
‘女’子的聲音顯得隱隱約約的。
這個是……
中毒了。
意識猛得黯淡下去。
白素貞靜靜地看着一頭栽倒在桌上的李毅,淡淡地說了一句:“妾身,還是想去看一看他。而且,真的好多天沒洗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