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武在電話裡大聲叫道:“什麼?什麼?聲音太小,聽不清啊,你大點聲說話。”
林恆奇狠狠把電話機摔了,對身邊的警衛員說道:“走,我們上去看看。”
“太危險了,團長,那邊的槍炮聲很激烈的。”
“哼,大不了死了算逑。”
林恆奇是從基層幹起的,經歷過大小几十次戰鬥,對這次武器和作戰人員素質相差很大的戰鬥充滿了憂慮,看山上一片火海的樣子,那裡的每一寸土地都像是被炮火梨過一樣,他再也坐不住了。
到了山上之後,林恆奇發現鬼子的步兵和僞軍藉着高低不平的山勢的掩護在一步步爬上來,這個時候的炮火漸漸停止了,只有遠處響起零星的槍聲。
林恆奇的正前方就是李正武的陣地,上面寂靜一片,林恆奇暗叫一聲,完了,人都死乾淨了。
林恆奇快速跑動起來,沿途還能看到跟他一樣衝上山的老百姓,手裡拿着擔架的,挑着食物的,扛着彈藥箱的都有。
就在林恆奇心急如焚的時候,陣地上忽然響起一片槍聲,原來,李正武一經發現了敵人摸了上來,等敵人距離陣地只有四十米的時候才下令開槍,這樣跟敵人短兵相接地戰鬥,敵人的重武器和火炮就不能發揮出優勢出來。
國軍也有各種各樣的重機槍,不過數量跟日軍比起來還是差了很多,在山坡上,輕武器展開一場更加殘酷的廝殺。
幾分鐘之後,日軍的攻勢被遏制住了,遠處的日軍機槍陣地又開始吼叫起來,雨點一樣的彈頭傾瀉上來,不時有流彈從山那邊飛過來,從林恆奇的身邊嗤嗤嗤穿入泥土裡面,他身邊警衛員的臉色嚇的蒼白。
有很多的老百姓被流彈射中,死去的一動不動趴在地面上,沒死的都捂住受傷的地方滾來滾去慘叫。
這裡不是人間一樣,成了人間的地獄,這就是戰場,是死與活的分界點,異國的軍人踏上異國的土地,屠殺異國的軍人和老百姓。
抗戰後來統計過一次,國軍的正規軍死亡三百多萬人,失蹤傷殘因病退出戰鬥的是一百多萬,而中國的老百姓死亡失蹤的至少是三千萬,日本軍人的鐵血威風更多的是把屠刀架在老百姓的脖子上。
有很多一個村子一個村子被殺光燒光的現象,那裡的人數是無法做出統計的了,就連最著名的南京大屠殺,準確的人數只能是估計出來的。
林恆奇看到,那些老百姓冒着生命的危險把山上的傷員擡下來,有的傷員缺了胳臂還在大聲叫着衝啊殺啊。
林恆奇的眼睛不由得溼潤了,這就是中國人啊,在艱難的條件下,用自己的生命衝上去,拿自己的命跟日本鬼子換。
李正武躲在一個巨石的後面觀察敵人,二營的一個連隊和三營的人還沒有到,一營現在已經全部投入戰場了,看現在的局面,讓一營獨立來戰鬥,根本沒有打贏的可能。
敵人的坦克車每一次開上來一個,就給戰士們炸得不能動了,要幹掉一輛坦克,需要犧牲近十個士兵,遠距離打擊,他們的手裡沒有武器,就是沒有那種後來生產出來的反坦克火箭炮的武器,只能依靠手裡的炸藥包,匍匐着送到坦克車的旁邊,拉燃導火索,炸燬坦克車,在靠近坦克車的過程中,犧牲的代價是最多的。
剛纔那一輪炮火和重火力壓制就傷亡了近百個戰士。
李正武正在焦萬分的時候,看到林恆奇一臉鐵青地走過來,急忙上前把林恆奇的身體拉低,免得被流彈傷害,大聲喊道:“團長,頂不住了,實在是頂不住了,單單是這一輪衝鋒之後,我的兵就傷亡了五分之一,日軍再發起兩次攻擊的話,就全軍覆沒了。”
林恆奇忽然把自己的配槍拔出來,頂在李正武的腦門上,厲聲喊道:“你敢退後半步,我就當場斃了你,就是死,也要死在陣地上,你以爲我跟你開玩笑的嗎?馬上上去,你給我親自拿着機槍打鬼子,你不能指揮戰鬥,讓老子來,我倒要看看鬼子有多厲害?”
李正武看林恆奇這麼說,不敢再說頂不住的話,提着槍跑到了陣地上。
林恆奇四顧一下左右,不時有戰士中槍後死在工事裡面,一營的陣地是三道防線的,勉強算是一個簡單的縱深陣地,在日軍強大的炮火面前,看似強大堅硬的陣地像是豆腐一樣稀軟。
這就是戰爭啊,林恆奇搖搖頭,努力趕走自己大腦裡不合時宜的想法,現在需要想到的是怎麼樣才能把日軍打敗,或者是多狙擊幾天的時間,給村子裡的百姓轉移爭取更多的時間,如果連這些軍人都頂不住了,那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就是一個個屠刀下的羔羊了。
一個名字叫啥林恆奇忘記了,反正村子裡的人喊他叫三叔的老百姓順着壕溝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挨個去拉不能開槍的士兵,他越來越是失望,凡是躺着不動的士兵基本上都死了。
林恆奇的心裡感到一陣傷悲,正在這時三叔的身體做了一個奇怪的跳躍姿勢,林恆奇心頭一沉,完了。
警衛員很是機靈,急忙跑過去,翻開三叔的身體,又貓腰跑回來,搖了搖頭,表示人已經不行了,三叔的肚子被一顆重機槍的子彈打中了,人當時就死了。
林恆奇沒理會警衛員,拿起望遠鏡看了起來,然後把警衛員招來說道:“那個地方是一連的陣地,我看那邊的槍聲稀疏,你跑過去看看,是不是他們的彈藥沒了?”
警衛員點點頭,說道:“好啊,團長,我去看看,你怎麼辦?”
“快去吧我沒事的。”林恆奇拍了拍他的肩膀,在現在這樣的關頭,已經顧不上個人的生死了,怕死,子彈也不會躲着你走,不怕死,雖然不一定沒事,但是怕死是沒用的,是死是活都要看個人的運氣了。
一會兒,林恆奇看到兩個人擡着擔架跑了過來,其中一個是那才死去的三叔的兒子,小名叫狗娃的。
林恆奇大聲喊道:“你爸爸在那邊,已經死了,你把他擡下去吧。”
“啊?”狗娃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跑過去翻了翻三叔的身體,然後跟同伴把三叔放在擔架上,走了沒幾步,從戰壕上滾落下來一個胳臂受傷的戰士,那個戰士捂着已經只剩下皮肉和筋骨連接在一起的半條胳臂嚎叫不已。
狗娃和那個同伴把三叔的屍體扔在一邊,把受了傷的戰士攙扶到擔架上,兩個人擡着就跑,連他爸爸的死屍也顧不上擡下去了。
林恆奇看到這一幕,眼淚再也止不住流了下來,中國,不單單是有不怕死的士兵,還有這些分得清輕重的,輕生死重感情的老百姓,才能在敵人的面前戰勝困難,最終趕走日本兵。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激戰,日軍的第一次衝鋒被打了下去,可是,一營的傷亡已經過半,六百個人的隊伍,現在只剩下三百個左右,身上大多數帶着輕傷,沒有人毫髮無損。
清查了一下,把死亡的士兵擡下去,那些幫助他們送來食物和彈藥的村子裡的百姓也死了近百個,受傷的都被送到村子裡的臨時醫院裡面救治。
各個連隊班組的彈藥也得到了補充,臉上是焦黑焦黑的士兵眼睛裡儘管是悲憤的,卻沒有懼怕,依舊保持着高昂的士氣,有的戰友死了,有的兄弟死了,他們根本來不及去傷感去緬懷,只有拿着武器先把敵人打下去再說。
林恆奇看着這些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練之後的士兵,讚賞地點點頭,知道這些士兵心裡面對於敵人的仇恨,想當年的自己也是從這樣的心態中走過來的,經過了這一次之後,在下一次的戰鬥中,這些人就變成了老兵。
做一個鋼筋鐵骨的老兵,必須面對血淋淋的事實,讓現實給自己上一堂具有不能忘記的課。
林恆奇對滿臉是擦傷的李正武說道:“作爲一個指揮官,需要把握整個戰場的走向,調動一切的力量來打敗敵人,我回去了,趁着現在休戰的時間,抓緊時間休息一下。”
“嗯,我明白了團長。”李正武帶着惡狠狠的表情說道。
林恆奇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好好幹,回去了以後,給你請功。”
“能活着就不錯了,功勞不功勞的,真的不敢想。”
“一定要敢想敢做。”
李正武看着林恆奇筆挺的背影離開了陣地,回頭對身邊的士兵說道:“不能休息,把被炸燬的工事修復一下,這些工事就是我們的命,工事塌了,死得更快。”
在他的帶領下,已經很疲憊的士兵趕緊拿起鐵鍬,抓緊時間修復工事,李正武抽着香菸,對着部下說道:“團長說了,就是剩下一個人,也得給老子頂着這裡,有死沒生,都別想着回去啦,反正是個死,爲了同胞而死,寧死也不做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