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之後做不做漢奸是不知道,反正,接下來日軍的攻擊更加猛烈,若不是兩支援軍及時來到李正武是死是活還不知道。
就在傍晚的時候,二營的一個連和三營相繼趕到,三面夾擊,槍炮齊鳴,把日軍趕下山坡,這個時候的一營,能參加堅持戰鬥的,只有一百多個人了,等於一個連的人數。
李正武看着身邊的戰友,把鋼盔摘下來,哭着說道:“老子特麼的,只有半天的時間,就從一個營長變成了連長,弟兄們,老子對不起你們啊。”
他蹲在地上痛苦不已,讓人看得心酸,林恆奇把新來的援兵做了一下分配,每一個班排需要把守的要點之後,李正武的隊伍撤了下去,換成剛剛趕來的生力軍,現在,能參加戰鬥的只剩下四個連隊了,明天的戰鬥會更加殘酷,李正武的人從前線撤下之後,還不能離開,他們會作爲預備隊,留在村子裡。
劉家坪的老百姓已經撤得差不多了,只有少數一些年紀大的傻了吧唧的寧死也不走的人家之外,有腿有胳臂有腦袋的人家都撤離了這裡,劉家坪在日軍侵華不到一年的時間之後,終於成爲鐵蹄下的淪陷區。
這是李正武給這個地方下的定義,他自己的一營戰鬥力他是知道的,就是這個營,在半天的戰鬥中,被徹底打殘了,以後,隨着敵人的援軍不斷到來,劉家坪還是守不住的,儘管人人都明白,卻是都不敢說出來。
李正武的心情非常地不好,身上的擦傷十幾處也顧不上包紮,很粗暴地對警衛員說道:“馬上把所有的傷員在半個小時之內轉移到一道樑那邊去,村子裡的老百姓必須馬上清空,所有的人把彈藥帶足了,告訴他們,輪流水上一個小時就可以了,不能脫衣服,準備好再次參加戰鬥。”
警衛員把李正武的命令傳達下去了,所有的人都比理解營長的這個命令,在心理上是抗拒的,在行動上還是執行,沒有敢違抗軍令,尤其是在戰場上。
日軍的攻擊在拂曉之前發起的,先是一頓亂炮轟擊過來,二十分鐘之後開始了機槍掃射,隨後是大批的日軍從山坡上爬上來,戰鬥十分激烈,分不清一共發起了幾次攻擊,反正,戰場上的槍炮聲從來沒有停止過,不斷有傷病員被擡下來,死去的人暫時扔在一邊,顧不上掩埋。
到了中午時分,日軍在三營二連的陣地上撕開了一道口子,雙方的戰士展開了肉搏戰,二連只有十幾個人活了下來,被日軍逼迫的離開陣地,消息傳過來之後,整個陣地一片寂靜,每個人的心都在下沉,完了。這兩個字在嗓子裡上跳下串。
林恆奇也知道,陣地是守不住了,如何完全撤離保存實力纔是最主要的,他傳下命令:昨晚在陣地上的戰士,全部撤下來,李正武的一營頂上去。
畢竟,李正武的部隊休息了一個晚上獲得了可貴的喘息時間。
李正武拉着人上來了,很快把陣地奪了回來,林恆奇帶着只剩下四百個人左右的獨立團撤了下來,林恆奇拍了拍李正武的肩膀說道:“老弟,這裡就交給你了,我不管你怎麼打,總之,拖住敵人,你就立功了。”
李正武的眼睛裡沒有絕望的表情,只有悲憤,大聲對林恆奇說道:“團長,你放心,我在,陣地在,我亡,陣地還在。”
林恆奇看着李正武,心裡面忽然有一種想哭出來的衝動,最後,還是拍了拍李正武的肩膀,李正武覺得,團長這一次的手掌變得輕了,好像害怕弄痛了他一樣。
李正武端端正正給林恆奇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說道:“團長,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我堅決完成掩護團部撤退的任務。”
林恆奇立刻給他回禮,說道:“再見。”
“再見。”
兩個人都明白,這個再見就是永別,在戰場上不要說公平不公平,林恆奇選擇了李正武,那就是命運,能活下來的,不等於就是懦夫,死去的也不是倒黴蛋,死去的,有戰友記在心裡,有整個中國的人記在心裡,活着的也不是逃跑,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戰鬥依舊在繼續,直到把自己的熱血灑進中國的大地,直到不能繼續戰鬥爲止,這就是當年抗戰的殘酷性,即使是死了,也不會讓日軍的戰刀在頭頂上揮舞。
林恆奇走了,帶着他的部隊撤下去了,李正武看着身邊僅有的十二個連排班指揮員說道:“我們一營,只有這一百個弟兄了,我也想能把人留下來,留下來繼續抗戰,不過,現在沒有這種可能了,下午的戰鬥會更在殘酷,我命令,就是拼到最後一個人,也要堅持到天黑,天不黑,就是跑也跑不掉的,只有到了天黑之後,我們才能從這裡撤下去,纔有可能活下來,你們明白嗎?”
“明白。”十二個人低聲吼道。
李正武做了一個有力的手勢,說道:“好,回到陣地上,把我的命令傳達到每一個戰士的耳朵裡,行動。”
李正武端着望遠鏡,現在是中午時分,日軍都在吃飯,隔着稀稀疏疏的樹林,能看到他們端着飯盒在吃飯的情景,能夠在身邊就是成堆的屍體的地方吃下去飯,也算得上是久經考驗的士兵了。
李正武部隊也是好樣的,人人抱着必死的決心,不準備活下來了,勇氣反而倍增,現實就是這樣殘酷,殺死一個日本鬼子就夠本兒了,多殺一個就是賺着了,那就是勝利,既然沒有了活路,臨死之前一定要多殺幾個敵人。
打退了日軍的七次衝鋒,憑着這一百個人的一個營,打退了日軍五百個人次的衝鋒,李正武看着戰友一個個減少,只要是受了傷的,根本不用擡下去了,就是下去了,也是死亡的結局,大部隊已經撤走了,醫生和後方都轉移了,他們是一支被拋棄的孤軍,沒有後援,沒有補給,沒有搶救傷員的民工。
到了下午四點的時候,臨近晚上六點的天黑階段是最難熬的,兩個小時,足夠敵人發起三次進攻的時間,陣地上到處是嗆人的硝煙,到處是混合在泥土裡的血跡,隨處可見斷肢和死亡的士兵,彈殼和散落的子彈也在腳下鋪開厚厚的一層,這是一個成熟的戰場,仇恨瀰漫在空氣中,死亡的氣息反而被沖淡了。
李正武對身邊的警衛員說道:“傳下我的命令,統計一下現在還能跑動的人數,如果敵人再次發起攻擊,讓戰友們把身邊的彈藥一起打出去,一顆子彈也不能留下來,我們,沒有退路了,然後,就上刺刀,拼了。”
“是。”三名警衛員沿着戰壕跑了下去,分別去傳達營長的命令。
果然,十分鐘之後,更大規模的衝鋒開始了,足足有三百個日軍從山腳下發起了衝鋒,讓李正武欣慰的是,日軍的炮擊不再進行,可能是一天的時間,打光了他們所有的炮彈,這也是他們這些人還能主持下來的主要原因之一,如果日軍還用炮擊,他們現在一定守不住陣地。
激烈的槍聲在山坡上響起,李正武端着一挺輕機槍,身體探出工事,向着下面不停地掃射,忽然,他的身體被迎面而來的一股巨大的力量衝擊過來,他深深吸了兩口氣,卻發現無論怎麼用力,空氣都不會進入肺部,漸漸地眼前火星亂冒。
一個剛剛回來的警衛員抱着他,一聲聲呼喊:“營長,營長,營長……”
李正武睜開沉重的眼皮,想笑一笑,卻僅僅牽動了一下嘴角,像是說什麼,又好像要哭出來,卻再也沒有任何的表示,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前方的陣地,身體的溫度一點點降下來,好不容易啊,完成了自己應該做的使命,只是,心有不甘。
警衛員哭了出來,叫道:“營長,營長……”
嘰哩哇啦的聲音在附近響起,警衛員飛快抹了一把眼淚,能夠看清附近的事物了,他拿起了李正武扔下來的機槍,重新換上新的彈夾,對着一羣穿着黃軍裝的人掃射。
日軍儘管覺察到陣地上面的人數不多了,沒有想到這些殘餘部隊個個不要命了,雖然只有不到三十個人的陣地,隔着十多米纔有一個火力點,拼殺卻更加兇猛,手榴彈不停地從戰壕後面扔出來,轟轟轟的爆炸聲一直綿延到他們再次退下去。
僅僅用了二十分鐘的時間,一營就打退了這次衝鋒,可是,陣地上只有九個人了,並且,他們的彈藥已經耗盡了,從戰壕裡還可以還找到散落的子彈,卻沒有人有那份心思去尋找,都在呼喊搖動身邊的每一個戰友,希望還有人活着。
野島獨夫在山下看着山坡上的戰鬥,厲聲問道:“炮彈還有多長時間才能運到?”
“報告少佐閣下,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很好,我命令,部隊原地休息,炮兵準備,半個小時以後發起炮擊,今天下午日落之前,一定要把劉家坪拿下來,所有的支那人,統統殺光,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