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見識並不是很廣的下級軍官雷子明不能理解林恆奇這個層次上的人物的想法,他殺敵報國的想法比較單薄,只要是報仇心切,屬於小家子氣的人,缺乏站在國家民族的立場上看待這場戰爭。
對於林恆奇的推諉和不積極配合的行爲,雷子明覺得很是鬱悶,說道:“團長,您也甭跟我打哈哈,人員,我自己來,槍支彈藥嘛,您就把我上一次幹掉日本人的那批戰利品給我就行了,怎麼也有百十條槍的把?還都是三八大蓋。”
“行,那批槍還在倉庫裡放着呢,你要記住,你是一名士兵,不是山裡的土匪,不能蠻幹,打鬼子,不是憑着匹夫之勇就能成事的,需要聯合一切抗日的力量,發動全中國的人,才能做好這件事。”
“我知道了,您不要多說了。”雷子明沒興趣跟林恆奇講這些大道理,當初,譚長林就是講道理的人,結果,再堅硬的道理,沒有堅強的意志做支持也白搭,譚長林做了漢奸,山豹子,那是一個很講義氣的人,結果,投降了日軍,害死了雷子明的親人,這些人,說起帶兵打仗都比雷子明有經驗,也不缺乏大局觀,但是,在日軍俘虜了之後,還是想苟且偷生下去。他們這些人害起人來,比瘋狂的日軍不遑多讓,因此,漢奸有時候比日軍更加可恨。
沈戴勝是一個一九三五年參軍的老兵,參加過著名的盧溝橋事變,跟着部隊敗退下來之後,在秦嶺站住了腳,作爲不是中央軍嫡系部隊的雜牌軍他們這些人其實等於被中央政府拋棄了一樣,國防部不是很積極地扶持,給養時斷時續,他們這支隊伍壯大了,有了人有了槍,隨隨便便給一個編制就行,隊伍打光了,人都死了,也沒啥,上級部門覺得他們對於整個抗日戰場的作用不大,畢竟他們的勢力太小,如果是上萬人的隊伍,還能引起重視,只有千把人的獨立團,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不能組織起一次像樣的戰役,打一次漂亮的殲滅戰,沒有太大的影響力。對於獨立團的前途,沈戴勝是心中有數的,他今年才二十四歲,是河北滄州人吳橋縣人氏,長得一臉敦厚的樣子,個子不太高,瘦瘦的,看上去帶着文士的特點,不像是一個軍人。
雷子明找到沈戴勝,他正在縫補自己的軍服,雷子明笑道:“怎麼?自己縫衣服?”
“唵,不自己縫補,沒人幫着啊。”
“山上不是還有女人嗎?”
“這點小事,怎麼好麻煩人家?”
雷子明說道:“團長把事情跟你說了吧?”
“嗯,說了,你是來問我的意見吧?沒問題,在山上憋得快長毛了,長此下去,也不是辦法,給養太少,每天只能喝稀粥,肉食少得可憐,還不如下山闖一闖呢。”
“可惜啊,我們沒人沒槍,只有一個空的配製。”
“豎起招兵旗,不愁吃糧人啊,我覺得,關鍵是要打幾個漂漂亮亮;]小說?的翻身仗,只要打出我們的威風來,人馬是不愁的,這大山裡,向來是不缺獵人和年輕力壯的青年,何況,咱們獨立團的風格一向是提倡熱血的戰士。”
雷子明說道:“是啊,你跟我的想法是不謀而合啊,我也是這麼想的,關鍵是需要拉起一支人馬來,在密林裡面建立一個密營,作爲我們進出的根據地,這裡現在已經成了甕城了,進出太困難。”
“好啊,想法不錯,密營,這個點子好,這樣吧,時間緊,我們做一下分工,你去找一些戰士談談,看看山上的弟兄有多少人願意跟着咱們乾的,我去找一下當地的老百姓,看看他們願意不願意幫我們砍伐木材建立一些房屋,眼看冬天快來了,很多人可能不願意下山受苦啊。”
“嗯,你說的這些情況我也會考慮的,畢竟,趨吉避禍是人的天性,能享受,總是沒有人願意受苦的。”
沈戴勝把衣服縫好了,穿在身上,雷子明說道:“天氣冷了,你怎麼還穿着單衣啊?”
“咱們的條件困難,沒有夏天跟冬天過渡的衣服,過去的衣服在上一次作戰的時候扔掉了,輕裝前進嘛,等天氣再冷一點,直接穿上棉襖算了。”
“哦。”雷子明看看自己的身上,還有一件夾襖,脫了下來,扔給沈戴勝,說道:“你穿我的衣服吧,我還有一件。”
“真的還有一件?”沈戴勝很是高興地說道。
“真的,你先穿着吧,我的身體比你還能好上一點。”
雷子明走了出去,這幾天在山上看到的情景讓他的心裡很是難受,正規編制的國軍啊,都快成了土匪了,沒有新的軍服換洗,一場大戰下來,戰士的衣服磨破了被火燒了給彈片和子彈穿透了,回來之後,比起叫花子來還要不如,打仗的時候顧不上衣服,能保住命就算不錯了,不管是粗糙的地方還是泥水裡面,只要能保住命,都是緊緊趴在地面上的,恨不得在地面上挖出一個大洞來躲避進去,事後才發現,衣服磨破了,十分髒。
不過這些事情跟死去的人比起來,還算是好的,能活下來就是吉星高照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看不見太陽看不見戰友了,人死如燈滅啊。
走出沈戴勝住的營房,看到在操練場的旁邊聚攏着一圈的士兵,他走過去,十幾個士兵圍着一個老兵,聽他講故事,那個老兵的左胳臂吊在脖子上,僅剩的一隻右手揮舞着,口沫橫飛,說道:“哎呀,那種情景,你不親眼去看看,簡直不知道什麼叫做殺戮,這麼說吧,在那條時隱時見的小路兩邊,每隔百十米就有一個受傷慘叫的鬼子,不見肩膀就是大腿讓子彈穿透了,咱們的人只要聽見那聲音就能循聲找到鬼子,一開始咱也驚訝,一個人怎麼可能造成這麼大的殺傷力?鬼子的槍法你們也是見過的,每當有鬼子跪下來瞄準或者是匍匐在地的時候,一定有咱們的人被打死或受傷,這一次,完全是反過來了,小鬼子只有捱揍的份兒,還擊的槍聲都是稀稀拉拉的,爲什麼啊?都在一個勁兒地追啊,雷中尉跑得快,他這麼一跑,鬼子就只能追擊,根本沒有時間去瞄準射擊,雷中尉的槍法準啊,根本不需要瞄準,一擡槍口,就有一個鬼子倒下來,他還偏偏不打死鬼子,留下活口,受傷的鬼子慘叫不止,他的戰友就留下一個兩個來給受傷的鬼子止血包紮,就這樣,他們的力量就被一點點削弱了,你想想啊,如果受傷的是一個兩個,還看不出來怎麼樣,如果受傷的是十個人二十個人,那就有多少鬼子留下來照顧受傷的士兵?他們剛剛安頓好受了傷的鬼子,再追上去,一路上再看到受傷的其他人,心理上就膽怯了,這就叫做心理戰術,知道嗎?”
那個老兵滔滔不絕說得旁邊聽着的人一愣一愣的,一個士兵說道:“那你們後來見到的都是受了傷的鬼子?”
“嗯,有受傷沒死的,大部分都死了,流血流死的,在大山上,醫療條件差,中槍的地方只要靠近大血管,就止不住了,必須要馬上手術,當時也不允許立即手術啊,那是在作戰中,鬼子啊,跟咱們的人一樣,也是有血有肉的,以前,還覺得鬼子厲害,把咱們幾十萬人追着跑,現在看來啊,也不是那樣的,只要槍法準,使用得法,鬼子就變成草雞了,我們下山之後,一路上就盡是撿拾槍支了,後來,大家說,反正一會兒也要回來,就把槍放在一邊,先到了山下,你們猜猜萬達那幾個慫貨在幹啥?”
“在幹啥?”很多人好奇地問道。
雷子明聽出來了,那個老兵正在述說的就是上一次他打鬼子的事情,看樣子這個老兵就是在上一次受傷的,他也很想知道萬達幾個人在幹啥,那時候畢竟他受傷了,被人擡着走呢。
“萬達那個東西等得太久,竟然睡着了,金來宗也在打瞌睡,只有那個據說是從妖嶺下來的土匪還在瞪着眼睛從樹後看着那一片,看見咱們來了,他還豎起大拇指讚美了一下,咱們的排長上去踢了萬達那個貨,他嚇了一跳,收抓起機槍想突突,激怒了排長,差一點扒了他的軍裝就地正法。”
“哇,太酷了,人家在打仗,他竟然還能睡覺,啥時候咱也打一打那樣的仗就好了。”
“你就混蛋吧,那是違反軍紀的,還是雷中尉幫着說情纔沒給他處分的,要不然,萬達這一次就要被送上軍事法庭,不死也得被扒層皮,這可是抗戰的關鍵時候,不作爲的軍人處罰都是很重的。”
“那,咱們算是正規軍不?”一個看樣子像是新兵的戰士問道。
那個老兵翻了翻眼睛說道:“怎麼不算?咱們是28軍112師的獨立團,只不過現在歸19軍72師管轄。”